据说先前官府发布招安文书没几日,山上山匪皆嗤之以鼻,根本没几个肯下山的。
后来山上夜夜大雨倾盆,有鬼影现身。那些曾经被残害过的无辜百姓如走马灯般幢幢从面前闪过,好似身处阎罗殿。
胆子小的当即缴械投降,下山去了。
像这样人人喊打的山中老虎,没了山寨护佑孤身一人定然活不下去,要么被百姓报官抓去,要么自觉去归降。聪明些的定然选择后者。
这些鬼影多走几遍,料是心再狠的也捱不住。整座山寨不攻自破,剩下的即便再穷凶极恶也已经失势,根本不足畏惧。
而今来的是最后一批。江守君心想,剩下的可以动军剿清了。
江守君收敛思绪,望着身侧摆放的一堆木材开口。
“修筑渡口怎能用榆木。”
从未见过江守君厉声,那些恭敬站在身侧的匠人被她吓得簌簌发抖。
“诸位都是经验颇丰的老匠,难道不知榆木最易吸水,最易变形輮曲么?”
有些阅历的工匠上前一步答道:“大人,楚州这地山中最是产这种木材,取材也最简单,若是换了别个不知价钱要涨多少呢。”
“楚州虽非善地,但官府也并非连个渡口也建不妥当。”江守君长叹一声,“当将榆木全换作柞木,柞木性坚质硬,能抵得淮水侵蚀……况且价钱上也多不了多少。”
面前匠人脸色难堪:“话虽如此,我们这不是想为届时修官道剩些钱财出来嘛。”
江守君面色霎时冷了下来,“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楚州要修官道?”
那匠人大骇,冷汗下了一身,当即跪下:“小人言错,求大人恕罪。”
“也罢,无论是否要修官道与诸位并无关系,各位只需尽职尽责就好,至于其他我自有打算。”
街上无风,日头正盛。
今日郡守不在府,张齐难得有空闲溜出去。
刚出府衙,见路上有许多人形色匆匆往往同一方向赶。
心中跟着好奇,随手拉住个赶路人,“大叔,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热闹。”
“哎呦,小兄弟你不知道,秦府上出事了,大伙都赶着去瞧呢。”
“啊?出什么事了?”
那大叔左右张望一会,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低声对张齐道。
“我跟你说啊,秦老先生死了以后,秦家主也跟着疯了,你是没看着,那疯起来六亲不认,差点把自己亲生女儿害死了。”
张齐震惊得快要跳起来。“竟有此事!”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前几日秦老先生死在自己寿宴上,听说是招了邪祟,哪里晓得连这尸体都不见了,啧啧啧……哎?”
还不等这大叔说完,张齐就腿下生风跑了,想去打探个究竟。
临近正午。
张齐还没回来,江守君自己把桌案上公文收拾回书房后打算净手用中饭。
她不知府外动静。
府衙门前,几个府吏拦在门前不让一麻衣和尚进去。
和尚脸上苍白泛青,比先前花朝宴会上确实虚弱不少,大约真的会像他说的一样,自己气数将尽,将不久于人世。
“事出紧急,我要见江郡守。”
身壮体阔的两个衙吏挡在他身前,其中一人道。
“不管你是哪间寺里高僧,也不管你有多大的冤屈,都要按规矩先报于县衙,县衙若不能决断再上报府衙,你不能僭越的。”
和尚摇头道,“并非我身上蒙冤,此事有关江守君命脉。”
“你放肆!府衙门前直呼郡守名讳,你少神神叨叨装神弄鬼……”
另一个衙吏见形势似乎不大对,忙扯着那人胳膊,退了几步凑近附耳低声对他道。
“算了算了,虽说这和尚神经不正常,但他毕竟是缙云寺里出来的,身上总带点本事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这衙吏低咳清嗓子,继而道:“也罢,先不与你追究。你要说什么事我可以代你传给江大人。”
和尚强撑着一口气,“不行,我要亲口与江守君说。”
“哎,你这厮太得寸进尺。今日你不拿出县衙文书,休想踏入府衙半步。”
忽然胸口处剧痛,和尚别无他法离开府衙,慌忙行至偏僻处,一手撑着斑驳旧墙,呕出一口浊血。
这几日自己法术尽失,身体甚至还不如一般凡人。如若再见不到江守君,恐怕自己这么多年做的事终成幻影。
秦驹疯了。
此事如炸开锅似的迅速传遍楚州,各路传言争相竟出。
虽说秦家显贵,但秦驹疯魔之事能激起这般巨浪的缘由,是因为近日秦府出事太惨烈、太蹊跷、太诡谲。
见过他如今样貌的人几乎都被骇得寝食难安。
全身青筋暴起,脖颈处更是浮肿起来,经络青得发黑像是被刻上去,还有淤血外溢。瞳孔泛白和眼白几乎融为一体,腿骨手肘关节处像被外力拧翻了一个面。
发疯的时候力道极大,被家里人逼不得已用铁链捆起来,嘴中塞了团布,以防止他伤人或自残咬舌。
稍微清醒时嘴里念着他爹的名字,不停地向他爹求饶忏悔。大约真是秦老先生看不惯他这般纨绔。
江守君知道这件事时已经快日暮,张齐正把此事讲得天花乱坠。
“大人您是没瞧着,秦家主那模样可怖的哟……啧啧啧。”
张齐拧巴着脸绘声绘色地说着。
“说得这么真,你看到了?”
“……那倒没有。”张齐挠挠头继而道,“我这不也是听人说的嘛。”
江守君心想这或许会和那亡婴有关,摇头叹道。
“秦家遭劫,秦老先生过世,如今秦家主也无主持家事的能力,他的妻儿如何过活。也只能祈愿秦家主早日好起来……”
“这事也是有说法的。”,张齐神秘道。
“哦?什么说法?”
几日前秦启仁过寿,大概是人老来要积德,所以并没有大肆铺张,只打算在府中当个家宴过了,这几日对秦驹也格外纵容。
秦驹趁着秦启仁这几日心情好,又开始不务正业,自花朝以后一直被闷在家中总是不大畅快。
于是秦驹招了几人一起进山围猎玩去了。
楚州西北处有座无名高山若天然屏障,高山另一侧无人去过,一来山高难越,二来愈是少人烟的地方灵异事就愈多。
但正是这种荒芜野地,奇珍异兽是最常出没的。
几个男人背了弓箭短刀,在山里赛猎。
恰处山阴处,所以日光格外晦暗。这倒也不是坏事,暗处更不易打草惊蛇。
几人分散行动,幽林深处,秦驹恍惚面前一片白雾如绸缎。
倏而一道鹿影略过,秦驹赶忙去追。
一追一赶间,在白雾的尽头,有只三尾狐狸。
那狐狸背对着人,三条尾巴自然摆动,低着脑袋不知道用爪子在刨什么东西。
任它是祥瑞之兽还是凶恶之兆,秦驹从未见过如此尤物,自然不肯放过。
趁此物不警惕,后者屏住呼吸,拉弓放弦一气呵成。
射者中,中者死。
秦驹提着箭尖上被贯穿腹部的三尾狐兴致盎然回府。
路上有同行者知道此物极其邪性,规劝他丢弃。
秦驹只当那人心生嫉妒而已,并不放在心上。
身旁不乏有谄媚他的人,忙顺着他的话应到:“这乃是天降祥瑞,天意知道秦老先生过寿,特要家主将此物献上以表您拳拳孝心啊。”
秦驹知那人奉承,但这种说法听了心中畅快。转头让府上剥其皮剖其骨肉,做成狐裘与菜肴在寿宴中呈上。
宴上佳肴琳琅精致,这盘雕有“日月昌明,松鹤长春”,那碟寓意“月恒日升,福禄永承”珍馐满目,应接不暇。
“爹,您尝尝这个。”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全席宴上,正中间却摆了一道不甚起眼的肉糜。
秦驹起身将那碗碟移到秦启仁面前。
秦启仁顺着他的话夹了一筷子到嘴中,酸味和着若有若无的腥气留存齿间,让人作呕。
“这是什么东西的肉?”
“爹,是狐狸,三尾狐狸,儿子才打回来的,新鲜着呢。”
秦启仁如遭雷劈,死死瞪大了双目,瞳孔瑟缩不止。
“你!”
嘴里那块肉糜被呕出来,伴随着剧烈地咳嗽,愈呕愈烈。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其中还带着零星血块。
“爹!”席上众人张皇失措,眼看着秦启仁呕出一地血后倒地不起。
等郎中到时,秦启仁已经没气了。
喜宴变丧宴,因秦启仁死得蹊跷传出去不好听,所以秦府上下皆不敢声张,打算悄悄把丧事办了。
七日后出殡,抬棺者发觉棺中重量似有假,于是禀给秦驹。
秦驹起初是不信,执意要起棺。
倏而耳畔如有哀鸣,铮铮然要诉冤。
“开棺!开棺!”
秦驹抱着欲裂的头痛苦不已,勉强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
沉重的木棺盖被轰然打开。
秦安筠在一旁怯生生拽着母亲衣袖,目光不受控制往棺内看去。
棺中无物。
无人看见处,伴随在秦安筠左右的亡婴此刻悬坐在棺木上,直直看向秦驹。
第24章 不择计纵火偏街地
岁天域。
三百浮宫白玉砌,霜盐纵垒海潮洗。
在海上茫茫一方天地间,留存有古时千亩林木。幽幽寂境,玉宫通体洁白落座岁天域之上,分外清寒。
顾淮音已在岁天域三月有余。
近百天时间,她将姜邑尘放置在她身上的两成力炼化与这具身体更加契合。虽然费时费力,但此番要前去褚源必然多凶险,绝不可掉以轻心。
光华乍起,罩住座下明台。她闭目端坐主殿,设四方结界。
白玉殿中隐隐还能听见海浪声势。
倏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老者嗓音浑厚,恭敬立于她身前。
“司主。”
顾淮音缓缓睁开双眸,从明台上起身下来。
见那老者正是灵傩祭司。
“什么事?”
“司主作为岁天域之主我理应拜见,况且我族受司主恩德长居此处……”
“够了,客套话不必再说。”
顾淮音出声打断他,“我想你此次前来的目的也不在此。”
老者沉默不语,顾淮音最受不了这幅问什么也不说的做派,提点道。
“我不在这八百年里,岁天域有什么异动吗?。”
半晌,老者颔首道:“有的。”
顾淮音凝神望向他,听他不疾不徐开口。
“岁天域附近镇玄铁少了许多,我原本想多采些入药的。”
顾淮音:“……”
这事也值得跑这么远来和自己说?
既然对方已经说了,那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我在书上看到过。镇玄铁是这世间难得的坚韧之物,明火烧不化,斧剑劈不断,仅次于亶渊器。书上还说储量也大,尤其在海底镇玄铁更是不计其数。”
她顿了顿,继续说。
“镇玄铁确是世间顶好的料子,又善以阴气养人,但越是稀世之珍就越容易招他人觊觎,少了部分不足为奇。”
灵傩祭司点点头继续沉默,他光沉默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站在此处不走。
顾淮音深吸一口气,轻叹:“攸里安然无恙,他现在身在楚州,你不必担心。”
老者满脸大义:“他既为司主剑灵,便与我灵傩一族无关系,生死全凭司主定夺。”
……赖着不走还嘴硬。
“他毕竟是你的孙儿。我也答应过你,等他魂魄能自主脱离我这柄剑,我会为他重塑身躯的。”
老者不善言辞,眸底闪烁几下重归浑浊,憋红了半张脸道:“多谢司主。”
楚州淮水畔,江守君要修建的渡口规模并不算大,况且又从山上下来不少“人手”,所以完工的格外快。
不出月余便修筑妥当,不久就能使用了。
渡口修筑完当天她便开始安排修官道之事。
原本张齐劝她,修建渡口已经耗费不少财力物力,眼下已经不适合再修路了。
他这些苦口婆心的话全被江守君“我知道”三个字给挡了回来。
距楚州府衙不远的偏街地。
靠近郊野葛木青青处,有几座无人居住的房屋,这地方离闹市区算近,稍有异动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忽而惊呼声四起。
“走水了!走水了!”
街上行人无不转目向声响处观望,偏街上空浓烟滚滚,即便是现下白昼,也能看见时不时蹿高如龙般舔着舌的火星子出来。
噼里啪啦伴随梁木迸裂声,不多时“轰隆”一声,数间房屋倒下跌散了架。
见此状,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各自抄了盆钵器皿赶来救火。
浓烟搅得天公乌黑,或许不知是惹了哪路神仙,窦忽降下一道闪雷。“嚓”的一声劈下来,带来滂沱大雨。
这雨降得及时,肃清滚滚白烟,扑灭燎燎火势。
空气中弥漫呛人木灰味,抄了家伙赶来的众人站在茫茫大雨里面面相觑。
漆色墟土焦木里,立着那个麻衣素裳和尚,还是往常扮相,手里拈着佛珠,面色苍白憔悴,作将羽化之态。
“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放的火。”
不知是人群哪一角发出声响。
楚州众人一向敬重神佛,对僧人也都恭恭敬敬,自然不愿相信这人言语。
17/63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