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抢,要等着;不要强占,要引诱。”
恶劣的事,下流的事,想对他做、也想让他对我做的事。
“爱教会我很多东西。所以我需要它。”
只要我说出来,他就会帮我实现它。
“我知道了。”
谈话就此终止,没人接续下去。引擎低鸣,车内微妙的静,唯有车载广播兢兢业业地预报天气:今明两天,我市将迎来大幅度升温,最高气温可达二十度。
日光直射之下,密封的车厢内明显比室外体感温度更高,我和虞百禁都脱了外套,只穿单衣,他上身是一件毫无特色的圆领白T,洗水棉布,略有厚度,同款式的T恤我见过成千上万的人穿,却没有一个能穿出和他一样的效果;陡峭的肩线,宽松布料下隐隐勾勒出的精悍胴体,短袖下面支出半条手臂,深蜜色的皮肤从视觉上削弱了肌肉的坚硬感,反而让人——很想触摸。
我慌忙将目光移开,在它变得越来越放肆之前。喉咙焦渴,我不由得扯了扯束着脖子的高领衫,试图驱散那股无端攀升的热意,而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拇指轻旋,摩挲着光滑的皮圈,细腻的质地像极了人的肌理,蹭过他虚握的虎口。
难以言喻的电流窜过脊柱,使我一瞬间挺直了背,听见他问我:“热不热?”
“还好。”
“穿得有点厚了。不过,黑色高领很适合你。”
他少见地点到即止,没再说些多余的话来消遣我,舌尖将口腔内壁顶起一块,喃喃地自语,“上高速前又忘记去便利店了……”
我也在想。
到底哪里能买到套?
正午时分,我们途经一片山麓地带,穿过几段闪回般的隧道之后,视野豁然拓宽,如同冲出窄道的湍流;群山渐退,被远距过滤掉大部分细节,仅剩下虚化的脊线和不匀的色块。路面很新,看上去刚修筑没多久,整节路段都少有行车,我向窗外望去,大片的云影在平原上游弋,天光隐现其中,忽明忽暗,让人错以为置身于海底。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风景。
又或者说,以前的我从未看过风景。
“出省界了。”虞百禁告诉我。“好。”我应道,“等下换我来开。”
“这段路景色不错。”
“感觉到了。”
“哪种感觉?”他追问我。
“活着。”
不存在的心跳动,我对他说,原来真的这么草率。
“什么?”
“爱啊。”
“是啊。”
头顶的游云随风而散,他笑出来,“爱啊。”
我俩非必要不停车,满打满算开足八个小时,才算进入X市所在的省内,七百公里,其中包含了六十公里的冤枉路,归咎于昨晚的遇袭,害得我们油箱提前见底。
然而,沿路寻找加油站的途中,我们先遇上了一家汽车旅馆。当时是下午不到五点钟,还有余裕将里程追平,可我俩都有点厌烦了。
超时的驾驶,车厢和禁锢和维持了太久的坐姿都让人疲于忍受,因此,我和虞百禁合计了一下,决定今晚先在这家motel落脚,剩余的汽油还够我们跑九十公里,可以明早再做补给。
“这里还有一家M记。”排队办理入住的时候,虞百禁指给我看远处一盏醒目的明黄色字母logo灯牌,“冰淇淋第二个半价。”
我说:“不吃。”
“两位先生,我们只剩双床房啰,OK吗?”旅馆的前台小姐笑眼弯弯,待人亲善。
“……”
虞百禁的天塌了。
“好吧。”他说,“那烦请您告诉我最后一间大床房是谁订走的,门牌号也行。”
我揪住他的衣后领:“我吃。”
“抱歉先生。”前台小姐面露难色,“我们不能随意泄露客人的隐私。”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他们换换,不是要杀——”
“可以,我们住。”我一手捂住虞百禁的嘴,一手把钱递进收费窗口,“这是押金,谢谢,请给我房卡。”
“给、给您。”
虞百禁的天短暂地被我补上了。
把车开进“回”字形的联排公寓院中,我俩先不上楼,径直去了motel隔壁的M记。极富辨识度的红色门头上写着标语:喜欢您来。我们要了两份套餐,两杯红豆年糕冰淇淋。
“喜欢您来。”虞百禁说。
“您客气了。”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好呀!
第67章
直到返回住处,红豆年糕冰淇淋那顽固的甜味都赖在我嘴里,久久不肯淡去,奶霜和橘粉色的果酱搅拌在一起,正如黄昏时分的云,和晚霞纠缠不清。看来明天也是晴天。我合上车尾门,拎出一包换洗衣物,喊虞百禁上楼。
Motel的联排公寓是统一两层,我们住二楼,挨着防火梯;门正对内院,也就是停车场,汽车旅馆的常规设计,“回”字的中心停满了大半,有住客在所剩无几的空车位上聊天,抽烟,有人晕车,车没停稳就冲下来吐,同伴大呼小叫地追过去,弯着腰拍对方的背。
我和虞百禁相顾无言,站在房门两侧,我问他:“你们通常会怎么做?”
他想了想,“这样。”
他从兜里抽出一张八九成新、还算硬挺的纸币,插进门缝,从下往上划过锁簧处,很顺畅,没有弯折或阻抗感,“我一般是用钱,名片,要薄,稍微有点硬度,别用刀片。我遇到过把头发丝缠在门闩上,用来触发机关的。”他说。
“好的。”
我点点头,刷卡进门,“学会了。下次用来防你们。”
“哎——被算计了。”
他跟我进屋,拿腔作势地从后面搂着我的腰,佯装被我骗到,看我反锁上门,拿起一只倒扣在茶水台的玻璃杯,将杯子的握柄穿在门把手上,杯身倒挂。
“我们通常会这样做。只防卫不攻击。”我说。
他摸了摸那只杯子,“你就不怕我学会吗?”
我“哼”一声,“反正你要么把门轰开,要么走窗户。”
我们总算住进了一间像样的旅馆。三十多平米,两张单人床,对面是电视机。东面和北面各有一扇窗,左边是卫浴,右边是衣柜和鞋柜,一高一矮,都空落落的敞开着。我把行李包放在矮柜上,仿佛卸下千斤的重担,疲乏和倦意摆脱了压制,争先恐后地反扑上来,几乎使我一阵晕眩,我却还是强打精神,跟虞百禁说:“我要检查一下这间屋子。你可以先洗澡。”
“不和我一起吗?”他造作地靠在浴室门上,“洗澡的时候被偷袭怎么办,我好怕……”
“谁怕都轮不到你!”
飞快地排查完镜子、排水口和通风管道之后,我把虞百禁推进去,关上门,听着里面的花洒出水声,我又强迫症发作一般查看了床底,墙壁上的打洞,电视连接线和插座,以及窗外的地势与建筑物。做完这些,拉好窗帘,我才安下心来,打开电视机,躺在了床上。
天快要黑了,几缕赧黄的余晖渗入窗帘,在愈发沉重的眼皮上游走,我背靠床头板,两条腿支起来,感觉身体渐渐下沉,重心偏移,往过分松软的床铺中陷落。我其实不喜欢太软的床,缺少支撑感,反倒会让我觉得不踏实。或许今天是例外吧。
虞百禁带给我的“例外”已经够多了。
眼皮合拢,张开,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再合拢,再张开,有重物压在小腿上。我极不情愿地将眼帘挑开一条缝,和下巴垫在我膝盖上的虞百禁对视。
“洗完了?”
“嗯。”
他黑发半湿,坐在我床沿,光裸的上半身倚着我的腿,颌骨有点硬,裤管曲起处传来发潮的热意,“你困了。”
“还行。”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去洗……”
不想动。我的意志力何时变得如此薄弱,怠惰,明知该做什么却无力执行,任由虞百禁将我的双腿放平,问我,“检查完了?屋子里有没有不对劲?”
“没有。”我的眼皮又要粘上,“目前来说……很安全。”
“还差一样东西。”他爬到床上来。
“什么?”
“我。”
“你怎么了?”
他轻轻分开我的双膝,拉住我的手,覆在他蒙着薄薄水汽的胸膛上。那是罕见的一块相对平滑的皮肤,没受过致命伤,肌肉紧致,胸骨正中嵌着一条浅浅沟壑,说话的时候能摸到震动。
“检查一下我洗没洗干净。”
我正想欠起身,两只脚踝就被握住,往下一拽,笼进他前倾的影子里。他的发丝往下淌水,滴在我的眉弓,顺着眉尾滑向鬓角。上次滴到我脸上的是他的血,温暖而腥甜。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得让我去洗一洗……我太脏了。”我身上有汗味,尘土味,铁锈味,或者还有——火车上的饲料味,“我太脏了。”
“我也很脏。所以每天回家都先洗澡。”
“你有洁癖?”
“不。”
他欺身在我两腿之间,指尖下探,潜入我翻卷的衣摆,以肚脐为中轴,上行的同时将衣物掀起,“杀人是最脏的事吧。血、体液甚至是排泄物都会沾到身上。我把自己搞这么脏,你还愿意让我进家门吗?”
“看情况。”
他勾着我的皮带扣,亲吻从下腹一路印上来,我迷迷蒙蒙的仰望着天花板,吊灯像蛛网似的重影,我疑心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没有酒精的宿醉。“我说了……很脏……”
胸前的凸起被舌尖抵住,我喘着气往床里缩,好像要和他一起沦陷下去,他扣住我的手,按进被挤压变形的枕头里,我才意识到,我很少从这种视角看他的脸。第一次做爱堪比偷情,灯都不敢开,如今得以在光亮处直面他,我反而感到一股迟来的——羞耻。
“全身都变红了。”
我讨厌这个词。
“因为要把全部的自己袒露给别人,觉得不舒服?”
他执着我的腕子往下引领,从紧实成块的腹部直达更下方的隆起,“没关系,我的全部也都给你。”
我这才明白他要我摸什么,不由得笑骂他一句,“神经……空着出来,你就没安好心。”
“总归要脱的。”
这次我没将双眼闭紧,从睫毛的缝隙间窥见他接吻时的表情,舌尖如何交缠,和发现我在偷看他时低抑的笑意,鼻息些微变沉,拂过我外露的肌肤表面,我在昏聩中想:我会让他回家。
不管他有多脏。
然而下一秒,他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猛地伸到枕头底下,拔出我藏在枕套里的枪,对准了屋门。
“……”
我两条腿还挂在他腰间,全然是一副沉溺于情欲的迟钝,晚了两秒才惊觉房间外有人,透光的门缝被挡住一截,却始终没等来敲门声。
浑身的血都冷下来。我伸出手,打开了虞百禁的枪保险。
第68章
白昼与黑夜交割的时段,屋子里没开灯,浮尘般的暗影悬垂在空中,其间透出电视屏幕的亮光;浮夸又无趣的节目音效是极佳的掩护,覆盖住所有声响与异动,肢体相缠时的热度迅速消退,使我萌生出一股陌生的空虚感,但无暇细思,我和虞百禁默契地分开,他双脚落地,我则俯身到床头柜和床板的夹缝里,取出提前藏好的另一把枪,Hudson H9,上膛。
“咔嚓。”
我不知道虞百禁是如何做到的。一百五十斤的体重落在地上,像羽毛一样轻,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到门口。我几乎想祈祷门外没有人,不会有新的亡灵诞生在他的枪口下。可惜没奏效。
门外的人还在。
我俩靠在门边,两道纤细的游影在我们的脚边晃动,我将耳朵贴在门板背面,奇于那徘徊绕圈的脚步声听上去尖锐又高频,像是高跟鞋。
女人?
我和虞百禁默然相望,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动,又同时低头,看向被人影封堵的门缝。门外的女人似乎蹲下了身,随后,一张印着裸女肖像的彩色卡片被塞了进来。
“……”
高跟鞋声清脆地远去,只留下门内尴尬的静默。数息之后,我阴沉地站起,走回床边,面朝下栽进棉被里,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哇哦。”
虞百禁手指上还套着枪,捡起了那张香艳的卡片,恍悟道,“原来是上门揽客的。”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
“‘角色扮演,情趣制服’……现在的花样可真多。背面还有男妓,业务范围拓宽了啊。
“宝贝,我们——
“嗯?”
据虞百禁说,我那种入睡的速度,他前前后后只见过一次。秒睡。不,超光速,快到他以为我突发急病,或是被鬼魂附了体,“过度疲劳,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完全昏厥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我也只能睡觉。本来想问你要不要继续做,”他惆怅地向我转述,“好好的气氛都破坏了。”
次日清晨,我一觉醒来,形同失忆,根本不记得自己如何闭上眼睛,像按快门,咔嚓一声便是满目漆黑。时间犹如被人偷窃,平白少了八个小时,当我再睁开眼,昏暗的房间已经微微亮,窗帘透光,虞百禁和我面对着面,睡在另一张单人床上。
他趴着睡,左手自然下垂,搭在床沿,右手压在枕头下面,十有八九还握着枪;整片脊背袒露在外,起伏的流线随呼吸舒张,浮光跃于其上,栖息并沉淀,让人不愿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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