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资格说这种话。”他顿了顿,说,“可我心疼你。”
“……”
“我不喜欢你勉强自己,我巴不得把你的雇主都杀了让你早点收工;喜欢看你睡得很熟,没有防备,主动往暖和的地方钻;想事情的时候板着脸,喝到难喝的饮料又控制不住表情;头发短短的,露出一截脖子,一碰就变红。噢,你自己注意不到。”他说,“你体温一升高,洗完澡、喝完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浅粉色。我一度幻想你的血也是粉色,像西瓜或芭乐果汁,跟别人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所以亲眼见到我的血了,才发现我也不过是个凡人。”我说。
“可是婚姻,婚姻就是柴米油盐,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男性受访者说,“搞那些风花雪月有什么用处?”
“爱情也没有用。”主持人说,“可您和妻子不正是因为爱情才走入婚姻的吗?”
“是啊,凡人。”他笑了笑,“‘我也是,玛丽安。’”
我长叹一声,关掉了车载广播。
“听你的。”
不知是我粗心还是开得太快,没留意到,近六个小时的车程,途中我们并未看到任何路标或指示牌,却在半个多小时后,遇见了一家私人车行。
幸好当时车速适中,虞百禁又眼尖,我俩才及时减速、调头,开进了挂着轮胎装饰的院子。跟梁不韪手下的“北山物流”布局有点类似,场地稍小一些,院内停了一辆丰田卡罗拉,一辆福特福克斯,还有一辆奥迪A6Avant,今年的最新款,花剑银色,外观也很新,“大概是刚买的新车就开出来旅行。”虞百禁猜测道。
“新车还是建议开顺手了再开长途……”
我把车停在奥迪旁边,突然察觉到一丝异状:像刚上了釉一般光亮无瑕的新车,左侧车门却不雅观的凹进去一块,任谁看了都会直呼可惜,“好像撞了。”
“这种深浅……是撞人了?”
虞百禁也下了车,不等我俩再说什么,车行的人拎着扳手出来打了声招呼:“两位好啊,修车?”
一个矮壮的男人,叼了根牙签,裤管挽上去,露着健硕的小腿,“出什么问题了?我瞧瞧。”
“您好。”
我跟虞百禁对视一眼,说,“想检查一下车底盘。”
“嗯……”
男人驻足,眯起眼端详我们的车。“这车罕见呐。”
牙签从左边换到右边,“要不您先上屋里坐会儿,外面怪晒的,伙计们刚吃完午饭,还没开工,您要没急事儿就等一等。”
“行。”
“您请进。”
我们在男人的指引下进入车行。店内很阴凉,墙上挂了很多配件用于售卖,隔壁是洗车房,地面上还淌着残存的积水;屋里的确有人吃饭,捧着饭盒,或坐或站的员工或顾客,清一色的全是男人。
没有女人孩子,没有宠物,有的只是四面八方潜在的视线,我和虞百禁习惯性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往外看,两个男人斜着肩膀,站在院门口抽烟。
虞百禁托着下巴,吹起了口哨。
“两位从哪儿来的?”
两只茶杯磕在我们面前,被注入滚烫的沸水。为我们倒水的男人少说有两百斤,每条肉褶里都填满笑意。“Y市。”我也对他笑笑,“车牌上写着,您不都看见了吗。”
三辆旅行车,都是五座。就算不是家庭出游,也不可能没有妇孺,老人,全是散发着机油味的青壮年男性。
我还是喜欢虞百禁身上的气味。我低下头,倒映在水面上的除了我自己,又多出好几张陌生人的脸。我忽然想对虞百禁说,虽然我从没在乎过这个,但是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好看。
“谁说不是呢?”胖男人说。
“这么漂亮的车,我们也想开开看。”他朝身后围拢过来的男人们说,“是不是兄弟们?”
“虞百禁。”我叫他。“怎么了?”他托着下巴看我。
“我们约会吧。”
一室沉寂。须臾之后,胖男人“我操”了一声:“妈的,同性恋?”
“好啊。”
虞百禁眼底都焕发出神采,“我们做点儿什么?”
“抢劫。”
我说,“我也想过你喜欢的生活。”
数十人的围堵之下,我和虞百禁先后站起来,毫无征兆的,他抓住胖男人的头发砸向桌子,桌腿“咔嚓”劈了一根,也或许是鼻梁骨断裂的脆响,两杯茶由高处往低处滑行,男人两只胖手触电似的抖,浑圆的肉体跪倒在桌下,血流到我脚边。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他从后腰拔出枪来。“你果然很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癫公两位里边儿请!
第71章
守在院子门口的两个男人察觉到屋内的响动,其中一个踩灭烟头,走了过来,刚靠近门边,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身体瘫软倒地,虞百禁冲我晃了晃从店里搜刮来的金属棒球棍,说:“应该没死?”
“你现在挺有分寸。”
我说,脚底踩着的人体微弱蠕动,想从兜里摸出手机,不知要报警还是喊援兵。前者多少有点滑稽,故而我倾向于后者——但又能怎样?我换了只脚,用力踏碎他的手机屏幕,将那块花屏的废铁踢出去老远。
“对很多人做过这样的事吧。”
另一个守门的男人见势不妙,断然抛下了一屋子同伙,拔腿便跑。虞百禁躲开一个抡起车载灭火器砸向他的男人,问我:“追不追?”说话间从正面踢断了对方的踝骨,男人摔倒在地,破了音的惨叫。
“不追了。”
我摇头,接着问我脚下痛吟的男人,“你们专门在这儿劫别人的车?”
男人气管收缩,泵出一个字。“……对。”
那辆奥迪车门上的坑陷犹然在目。没错,不是事故,是人为的。开在这种荒郊野岭的黑店,遭了毒手也无处求助,空车停在院子里,是现成的诱饵,方便吸引新的猎物入局。
“你们不亏。”我对男人笑笑,“这叫招黑吃黑。”
由于我们堵在门前,如同瓮中之鳖一般无法逃离的劫匪们,多数都折在虞百禁手中,平时靠恫吓与蛮力劫持过路的普通人,仅靠人数也能得手,低级的坏和纯粹的蠢,相互勾结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打倒他们也没意思。硬要说的话,能打败虞百禁这样的人,我才比较有成就感。
可在毫无顾忌地挥拳、不经思考的施暴之间,我又分明萌生出一股快意。无关于以恶制恶或伸张正义,我和虞百禁都不是善茬,拿不出那样高尚的动机来乔装自己。
莫非是我在约会的缘故?
满地的人昏迷的昏迷,残废的残废,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神智尚存、还能沟通的,我问,“外面那三辆车的车主呢?”
男人长得尖嘴猴腮,肤色黧黑,额角撞出的血流到眼睛里,一张脸皱得像核桃,“埋……埋了。”虞百禁发出一声惊叹:“好下作。”
你有什么可惊叹的!
我深呼吸,尽所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朝整间屋子里的人发问。
“你们劫持过的游客当中,有没有一个长发及腰、齐刘海,笑起来两边有梨涡,二十三岁的女孩儿?”
没人应声。虞百禁冲我扬了扬眉毛。
“很难回答?那换个问题。”他表示体谅,“哪位先生是车行的老板?”
眼角的余光里,最初从店里出来迎接我们的矮壮男人伺机而动,似乎积攒了许久的力气,试图发狠一搏,趁我们不备往门口爬去,两只脚的脚筋被挑断,淌血的双足拖在地板上,行走都困难,更遑论是跑,被虞百禁一脚踩住小腿,微笑道:“是你啊。”
他丢下了染血的球棒。
“有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孩儿?”
“没有……”
左腿的膝盖炸开血花,男人在剧痛中丢失了反应,呆呆地瞪大眼,迟了两秒才喊出声。在用刑和逼供这类事情上,虞百禁显然比我经验更充足,绝不给对方缓冲的时间,重复地逼问:“见没见过?”
男人被打断的腿抽搐着,“没见过!”
右腿也断了。
“最后一次机会。”
他把枪口抬高,指向头颅,略一思忖,又将它压低了六十度角,对准男人的裤裆。
“见没见过?”
外表看不出,男人居然是个硬汉,疼得发抖也不求饶,不流泪,只是绝望而徒劳地坚称,“真的……没见过。”
“好的。”
虞百禁干脆地收起枪,“看来你没撒谎。腿和跟腱都能治好,放心吧。”
他从男人身上跨了过去,没让鞋底沾到血迹。经过躲在桌子下面装死的胖男人身边时,毫无预警地俯下身去,“你见过吗?”
胖子捂着错位的鼻梁,指缝里都是血,被他吓得大叫,两条腿交替着往后蹭:“什、什么啊?!”
虞百禁指了指自己。
“同性恋。”
“别闹了。”
我把在场还能动弹的人都捆了起来——用他们曾拿来捆别人的绳子。正所谓一报还一报。“跑了一个。”我简短地说,用下巴示意屋内另一扇紧锁的房门,“躲进那里面了。”
我抽出穿在皮带扣里的刀,和虞百禁接近那扇门,当他看向我的一瞬,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迫切地想要吻他。吞咽着喉咙里的干渴,我和他合力打烂了门锁,来不及躲到门框两侧,一个单手持刀的男人便俯冲出来,撞得我身子一歪,倒地前临时改换姿势,给了那人下颌骨一拳,趁机翻身将他压制,卡住他的颈动脉窦、用力一拧——男人四肢一松,手中的刀“锵啷”落地。
“好了。”
我站起来,和虞百禁一同进入这间库房模样的小屋。待我们看清货架和不锈钢桌子上散落的纸钞、镶钻的手表和戒指项链,虞百禁伸出手,平摊在半空,等我和他击掌。
“发财了。”
我回到车上拿来手提包,把全部现金都扫进包里,其他能变卖的值钱物件就不拿了,反正也用不上,从“赃物”的数量和品类上看,栽在这家黑店的旅客可不止一两个。还有些不好变现的物事被堆放在垃圾桶旁,有小孩的衣服,水壶,化妆包,摔坏的宝丽来相机,以及一盒被撞变形的糕点,黑糊糊的,像是可可粉的碎屑。
“走吧。”
我们俩拎着装满钞票的手提包踏出店门,明明没有遗落东西,我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把包扔到车里,我又掉头回了车行,虞百禁正打算开车,趴在车门上喊我:“去做什么?”
“有东西忘了。”我说。
我折回店内,去库房里提起那盒撞得稀烂的糕点,透明包装盒外面套着保温袋,袋子上画了只卡通小刺猬。我提着袋子往外走,腿忽然被绊住,是那个被我打昏的男人,他在短暂的昏厥后醒来,下颚肿了一大块,正用手抓我的脚踝,不依不饶的。
“你们……到底是谁?”
我烦得不行,把脚抽出来。
“谈恋爱的。”
第72章
提前半小时服下的晕车药,一上车就如愿起了效。听说后排的座位汽油味比较大,也容易颠簸,容晚晴便选了正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也靠窗,邻座是个背电脑包的男人,二十七八岁,西装配球鞋,一落座就放下桌板,打开电脑开始办公,耳朵上戴单边耳机,不时和“某老板”、“某老师”讲电话,音量维持在恰当的分贝,佐以“哒哒哒”的键盘敲击声,比药物更催眠。大巴摇摇晃晃开上了路,没过多久,她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兴许是坐着睡的缘故,梦中的她也是坐姿,坐在疗养院那张铺着素色床单的木床上,背靠床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一览窗外的景物。梧桐树叶子金脆,半掩着庭院与透光的檐廊,风静而微,吹拂她带着疤痕的腿和膝盖上的读书笔记本,她紧握着它的一角,摸到扉页夹层里那张照片,尽管它已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出从前。
坐在床边的人影问她:“你爱上别人了?”
“不。”她平静地说,“恰恰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不明白。”
“没关系。”她说,“我早就习惯了。”
“你看太多书了,脑袋看坏掉了,忘记自己还活在现实里。”人影笑声颤抖,如欲崩的弦,“人总要结婚,组建家庭,诞下子嗣,为人父母。这不就是幸福吗?”
她也笑了,不以为忤。“这不是我要的幸福。”
“那你要什么?”
人影攥住她的手腕,“你以前不这样的。谁改变了你的想法?你那些搞文学、搞电影、搞艺术的朋友们?”
“不关他们的事。”她摸了摸人影的手背,“趁一切还来得及,还能反悔。”
抓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人影说,“也包括你。”
她心头一凛,想抽回自己的手,对面的人却换了张脸孔,身下的床也不再是疗养院那张,她回到了那间华美幽暗的卧室里,像人偶娃娃的拼装模型小屋,门窗四面洞开,随时会有一只大手穿堂入室,将她取出,换上得体的衣物与笑容,用梳子梳顺她不烫不染、天然乖巧的原生黑发,对她说:“你总是不懂我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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