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心目中的国家是什么样的?是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天朝上国,万国来贺?”云清反问道。
皇帝沉思片刻后,答道,“是君为君,臣为臣,各居其所,各安其命,民不犯上,官不扰民。”
“陛下想要对哪里动刀?”
一枚棋子落下,声音格外清脆,“漕运,”
再一枚,“矿产,税收。”
三枚黑子落在棋盘,将最中央刚开始放上去的白子包围,然后皇帝的手伸在盛白子的棋碗,抓起一把白子朝着庭院抛洒出去。
“原吏部侍郎后渭南漕运使李安才上任途中被水匪所害,王朝十二年状元林逊家中走水,一家数口无一存活,平乐县令遭遇土匪不知所踪……”
皇帝看向云清,眼神依旧平和,“还需要朕继续说吗?”
“陛下……”
“朕可以继续同你说,我朝旧例,官员家属可以减免赋税,所以一个考上的官就会有一百多甚至两百多的亲属,地方官员任贤为亲,衙门里的书吏衙役几乎全是县令的宗亲,他们编造税收科目,乱收杂税,名目竟有几十之多。每个地方,每个衙门几乎都有亏空,少则百两,多则万两。”皇帝举起双手,眼神逐渐放空,“朕只有这么一双手,朕如何抓住如此多个地方,一开始设立御史监察百官,后来是巡抚,再后来是暗卫,官员逐渐增多,王朝慢慢臃肿,各部门互相猜疑,朕!”
一声怒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御花园的鸟儿被惊动,扑扇着翅膀飞走。
皇帝的手重重拍在石桌上,然后缓缓呼了一大口气,又慢慢平静下来,“朕问自己,究竟还需要设立多少个监察部门才行?朕希望官不扰民,可是朕养的御史太多,他们甚至连百姓正常买卖都要参上一本,朕明白自己做错了,可是再想回首已然是格外艰难。朕需要一把刀…”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眼神变的格外锐利,那种平和完全消失,一种同怡亲王和长公主格外相似的杀气凝聚在皇帝的眼中。
“朕需要一把锐利的刀,能够杀人不见血的刀,刀锋不是朝向突厥、匈奴而是官场同僚,杀人者不是武将而是文臣。你,不合适。”皇帝说道,“回去吧,云清,看在你祖父的份上,朕保你一生富贵,去投靠朕的皇姐拿财,去找朕的皇兄要权,朕都不会管你。孩子,你太小了,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去交些好友谈谈诗词,去喝喝酒吃吃美食,活的快乐些,而不是成为朕心里的又一个痛。”
“陛下要磨刀到几时呢?”云清抬头,“陛下心善,不愿用年轻人。陛下不用,他们就会被官场同化,再用之时已然腐朽,不堪重用!能救王朝者,一定是青年,是少年,而不是中年官员。陛下希望的是,他们能够在看到官场黑暗之后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反对这些弊端。可是陛下,您要用的是君子之刀,是褒贬时政不惧生死的尖刃,而不是庖丁之刀。如果是想割肉不触骨头,那么该用老臣,但如果是要让所有人看到王朝现在的弊端,要揭开的是整个官场,为何不用青年!我们年轻,不畏死。”
“你愿意那就去试试吧,朕会照顾好你的祖父。”皇帝看着棋盘,神情有几分落寞,“陪朕下盘棋,自从登基以后,很久没有人和朕一同下棋了。”
“是。”云清应道。
“站起来,以后私下见朕不用跪,朕并不比你们高贵,若非碍于君臣之礼,该是朕跪你们。”
“陛下这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皇帝的眸子一直都像一滩平静的水潭,“有什么比年轻人的性命更贵重的吗?权势吗?呵。”
云清皱眉道,“陛下,您似乎……”
“觉得朕同你说话没有特别慷慨激昂?”皇帝笑了,“你眼前看到并非是一个人,而是养心殿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一把椅子怎么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喜怒。你知道朕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吗?”
“我不懂。”
“从知道这世上竟有人家断手断脚来减免赋税,他们还称之为福手福脚,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
风吹动绿柳,天空的纸鸢随风而上。
轩辕冥终于脱下了厚重的斗篷,手里折了一枝春柳在逗弄着池里的锦鲤。
“再有半个时辰,你那些下属就要来府中拜贺,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在这逗鱼?”轩辕长德走进亭子,抚摸着轩辕冥的发丝,“头发也没束,衣服也没换,像个什么样子?”
“张大嘴他们不会介意这些的。”轩辕冥拨去父亲的手,踮脚探身向湖心,想要逗引湖中的天鹅。
轩辕长德连忙虚揽住儿子的双臂,“莫要掉进湖里,初春的水比冰刀还要凉。”
“无所谓,”轩辕冥猛然转身,撞进父亲怀里,“父王陪儿臣去放纸鸢好不好?”
“不要。”轩辕长德松开双手,“本王怎么也算是曾经统领三军的大…唔…”
轩辕冥双手捧住父亲的脸往中间一挤,然后自己乐的停不下来,“陪儿臣放纸鸢,不然一会儿在宴席上儿臣就这样捏你的脸。”
“放肆!”轩辕长德双眉紧皱。
“看来父王是想被捏脸喽?”轩辕冥说道。
轩辕长德反捏住轩辕冥的脸颊,“不要,本王从未放过纸鸢。”
“那就更要试一试了。”
“去换衣服,宴席结束了本王陪你去看百戏。”轩辕长德说道。
轩辕冥放开双手,“一同放纸鸢,看花灯,吃春饼,还有折柳互赠。”
“停停,本王一次只能陪你做一件。”轩辕长德无奈道,“本王最近在忙着整理……”
“太好了,”轩辕冥眉眼弯起,“以后晚上时,儿臣只能陪父王做一件事情哦,是脱衣……”
轩辕冥嘴被捂住,轩辕长德耳垂有点红,“走,去放纸鸢。”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轩辕冥摸摸父亲的脸,“父王,今非昔比,攻守之势易也。”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适合写长篇的原因有一点是我会忘记前面的一些设定,如果不是看评论,我都忘了我给皇帝起的名字是长平,我一直以为我起的是长明。长德,但没有道德;长宁,但并无安宁;长明,长明灯燃但寿命短暂。长平,是资质平庸一生平安的意思,我原先想这个名字,是因为文里先帝的期望是这儿子一生没有波澜平安度过,结果却是这个儿子当了皇帝。唉,名字改了剧情也得改一下,原本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结局,得给皇帝加加寿命了。
我不适合写长篇还有一个原因,是三次元的事会影响到我写作。比如漠北那条线和福海应该是连着的,还记得许序吗?他是个商人,轩辕冥通过他搞了走私。我原本安排是轩辕明接轩辕冥的班,发现了这条走私暗线进而发现福海,借此威胁轩辕冥,兄弟俩从最初的两相厌恶到并肩作战惺惺相惜再到起了隔阂,朝中局势变幻,长公主出事,轩辕长德借瀚海粮仓逼轩辕明放弃调查,轩辕明气急之下反逼的轩辕冥不得不斩杀自己的左膀右臂,至此兄弟彻底反目成仇,一明一暗兄弟俩代表公和私,戏剧冲突走向巅峰,然后朝堂局势彻底失控,一切都已无法回头。
但当时我在准备考试,漠北线写的太薄弱了,后续看能不能补救吧,唉。
第四十九章 品味
“世子,我们来看你了。”张大嘴的声音格外大。
相比起来,王雪棠的声音就小了许多,他两手提的全都是礼盒,走路时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点不敢往其它地方瞅。
“这位公子,盒子可以交给我们。”丫鬟在旁边小步跟着,几次伸手想要接过王雪棠手中的礼盒,然而几次都没抢过,她一双眼睛里泪水都快急出来了。
“我说老王啊,”张大嘴一把搂住王雪棠的脖子,“你来王府还带什么礼啊,你觉得咱世子背靠怡亲王,那像是会缺东西的样子吗?我们走的时候不从王府薅走点什么,都算咱们跟世子兄弟情深……哎哟!”
绿蚁从后面一脚踹在了张大嘴的屁股上,“当着我的面想要算计我王府的东西,老子一会儿把你扔湖里喂鸭子。”
“祖宗,你怎么也在?”张大嘴往前蹦了一下。
“论功行赏,我身上也有官职,我凭什么不能回来?”绿蚁双手叉腰。
“我这不以为你会留在漠北陪曲生吗?”张大嘴挠挠头。
绿蚁上前就要继续踹他,“你给我说说,我怎么就要留在漠北陪曲生了?曲生是我的谁啊,我得陪着他?”
张大嘴连连往后跳,“不,不是,就是觉得你跟曲生就像王爷和世子……”
“你说他是我爹?呸!”绿蚁声音拔高了一个度,“老子是他爹才对吧。”
张大嘴两只手十指交叉,试着往两边扯,“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就…,就应该在一起。”
“你再说一遍,什么个意思?!”绿蚁上前就要去扯张大嘴的衣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我说谁的脾气这么大?过来一看,果然是我家小绿蚁回来了。”轩辕冥从假山后走出来。
绿蚁听到声音连忙回头,在见到轩辕冥的那一刻双眼睁大,跨前一步拉住轩辕冥的衣袖,眼中的泪立刻就掉下来了,“世子,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绿蚁不在府里,那帮没心肝的连怎么照顾人都不知道了,怎么能让世子你穿这件木槿色圆领长袍,还配的是淡金色腰带。我家世子就不适合这样艳的颜色,开春了,您该以天青,月白,浅云等色才好,就算要搭出彩的,金色也只能为耳饰,手饰,就连是黄金簪子,我都觉得他耀眼!”
轩辕冥看看自己的衣物,“我觉得这颜色已经够淡了。”
“一定是王爷给你这样说的,世子小的时候王爷就喜欢给你穿艳的,他还喜欢给你买黄金饰品,啊,还喜欢下雪天给世子穿大红,说什么白雪红梅最相称,明明世子雪天就该穿黑金色!开春青白二色搭玉饰,夏季主蓝,秋季我才勉强考虑金红色。”绿蚁一脸的崩溃。
假山后正要走出的轩辕长德听到这话,默默地又退了回去。
绿蚁身后的张大嘴凑到王雪棠身边小声说,“我觉得世子穿这身挺好看的,而且那些颜色我感觉没什么差别。”
绿蚁迅速转头,瞪着张大嘴,“丑人不许多言。”
轩辕冥尝试为自己父亲辩解,“我觉得父王的品味挺好的,而且他今天答应陪我去放纸鸢。”
“切,想都不用想,王爷让人准备的纸鸢绝对是燕子。”
“也不一定……”
“还是花燕子,而且我敢打赌王爷会带世子在府里引入的那条河边放,‘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王爷绝对会觉得世子还像个小孩子,会试图唤起世子的童年回忆。”
绿蚁每说一句,假山后的轩辕长德都心虚地往后退一步。
直到绿蚁说出最后一句总结,“呵,男人。”
轩辕长德已退无可退,就连张大嘴和王雪棠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绿,绿…蚁,你是不是在男人身上受过情伤?”张大嘴咽了一下口水,“你说话的语气好熟练啊。”
轩辕冥点了点绿蚁的额头,“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和父王一同放纸鸢。”
假山后的轩辕长德身体动了动。
“父王喜欢看我穿什么都无所谓,衣服而已,他喜欢看我就穿,反正我知道在他心中那是适合我的,旁人的目光我不在乎。”
“不,世子,绿蚁不是旁人,绿蚁的目光你需要在乎。”绿蚁一把抱住轩辕冥的腰,哭求道,“世子不要靠脸撑起那些丑衣服啊,绿蚁还活着,就算王爷要砍绿蚁的脑袋,绿蚁都不会让你穿的。”
轩辕长德再忍不住,快步从假山后走出,抓住绿蚁的后衣领将人从轩辕冥身上扯开。
“本王为冥儿挑的衣服,你待如何?”轩辕长德眼睛稍稍向上挑,眉毛下压,这是一个极具威胁性的表情,若是换成那些官场同僚,此时早就被轩辕长德吓破了胆。
然而绿蚁跪在地上,咬住衣袖,双眼含泪,“那绿蚁就陪世子穿同样颜色的衣物,让王爷您明白,没有世子的脸,你选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是怎样的难看!”
“你大胆!”轩辕长德呼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当真不好看?”
绿蚁鼓着腮帮子扭过头不肯说话了。
“罢了,你不用回漠北了,以后还留在王府照顾世子。”轩辕长德摆了摆手。
轩辕冥忍不住笑出声,搂住父亲的脖子,“倒也没有绿蚁说的那样可怕,儿臣觉得还行,绿蚁比较挑剔,甚至都不允许曲生靠近衣橱,父王别往心里去。”
两个人平时亲昵惯了,如今很自然地靠在一起,并未察觉不对。
然而跪在地上的绿蚁却是眼神一闪,他余光瞥向身后几人,发现他们神色并无不对,于是果断站起身,冲过去再次将轩辕冥的腰抱住。
“世子是不要绿蚁了吗?是不是在和王爷说要曲生不要绿蚁,我都听到了。”
“你听错了,”轩辕冥无奈地拍了拍绿蚁的手臂,“没说不要你啊。”
“呜呜呜,绿蚁很想世子的,”绿蚁抱的更紧,低声说道,“世子,王爷的手放在你腰上,让他放下来。”
轩辕冥浑身僵住,他的手缓缓往后搭在轩辕长德手臂上,笑道,“正好你回府留在我身边,不然以后在漠北可就看不到本世子,我大概回不去了。”
“什么?!”众人大惊,纷纷看向轩辕冥。
趁此机会,轩辕冥手往下抓住轩辕长德的小臂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拽下,同时脸上适当表现些许的疲惫,“你们刚到京还不知道,御史弹劾我走私贩卖军粮,我已向陛下上了奏折,在事情没查明白之前不回漠北,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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