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僵持了片刻,谁都心知肚明,这次的事情孰对孰错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楚越知道太子不会怪罪他,太子此人心机深沉到无可救药,觉不可能现在就暴露。
一想到这里,楚越的心情突然就舒爽了几分,请罪道:“皇兄,臣弟有罪,请皇兄……”
他话还没说完,楚宣就打断了,“此事与你无关,孤不怪你。”
楚越:“???”
皇兄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吗?明明知道毒不是我下的,还演什么?
既然不怪罪,为何还要整这一出,目的何在?杀鸡儆猴吗?
此时,太子招了招手,让楚越凑近些,楚越慢慢挪动过去。
他停留在距离太子几步的地方,用余光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暗探以后,趁机试探道:“皇兄可查到凶手了?”
“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人,除却你我兄弟两个,剩下的不就是凶手吗?”说完这话,楚宣气色好了许多。
楚越:“……”
原来他想动的是夏家。
夏阁老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极高,谁都会敬重三分,连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要想动夏阁老,只能从夏潇下手。
但楚越不相信太子不知道此时动夏家,绝不是最好的时机。
夏家根深蒂固,岂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连根拔起的,说不准还会自掘坟墓。
那太子为何这样着急?
楚越看出了太子的心思,“皇兄,此事……”
楚宣招了招手,驱赶似的说:“行了,想必你义父也着急了,快回去罢。”
这话倒是说到楚越心坎上了,他早就想回去了,若不是被困皇宫,他才不会来东宫“做客”呢。
被关了两天,义父定然急疯了,楚越想都没想,就一路狂奔回了崔府。
进了崔府大门,楚越想第一时间去见崔千钧,一闻身上的味道,自己都嫌弃自己,就先去沐浴了。
他嫌弃的脱掉衣裳,从里到外嫌弃透了。
椒花入池,温泉别开生面,氤氲的水雾上透出滴滴水珠,滚球似的没入楚越的脖颈。
忽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楚越一个激灵,没敢回头:“义父?”
能在崔府自由行动的,楚越不用想就知道是崔千钧,可崔千钧为何会来汤池?
虽说这里是崔府,但好歹汤池里有个人啊,楚越又不是刺客,也没必要这么着急来抓吧?
身后崔千钧关怀的声音传来,“怎么抖成这样?”
楚越感觉浑身都被掏空了,纯净的心被悬挂在汤池之上,他整个身子就如同沉底的尸骨,不过好在还能动弹,索性就多抖了几下。
汤池中的水被搅得浑浊不堪,正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楚越喉间滚动了几下,不好意思的说:“义父,你在这里,我很紧张,你……你能不能出去?”
本来就想着泡完去找崔千钧商议事情,结果没等到泡完汤,崔千钧就进来了,一下子打乱了楚越的全部计划,而且崔千钧在这里,楚越也不好意思继续泡。
被一个人从后方这么赤裸裸的盯着,楚越始终心惊肉跳的。
泡个汤都泡不安心。
“不眠不休的找了你两天了,我也浑身难受。”崔千钧也很无奈,脱下衣物就想往里跳:“全身都是汗呐~!”
楚越:“……”
所以,义父的意思是,一起泡?
原本应该是乐意的,可他现在身上这股味道,连他自己都嫌弃,义父是不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楚越整个身子往下缩了几寸,“义父,你别进来。”
求你了,千万别进来。
“怎么?小崽子害羞了?”崔千钧一边说一边穿好衣裳,不与楚越这个小崽子计较。
楚越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讲究了,可能是因为猝不及防吧!
他曾经无数次肖想过和义父一起泡汤是怎样的体验,但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忽然又变了卦。
楚越没说话,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心翼翼的回头,心想:义父不会真的走了吧?
怎么真的走了?
一回头发现后面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思与念。
楚越失落的回过头来,没过多久,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这是去而复返了吗?
他不敢回头,又默默地缩了回去,闭上眼。
整个人浸泡在温泉中,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雀在疗愈自己。
“砰”的一声,温泉里好像掉进了什么东西。
楚越更不敢睁开眼了,他想着:不会是义父吧?
真的要和义父一起泡温泉了吗?可是为什么心砰砰的,就像是被什么钝器敲击了一样。
他仔细一想:不对,义父进入温泉中,不会是这个声音的。
楚越闭着眼,听力和感官被无限放大。
温泉里传来了脚步声,像是一脚一脚的踩在他的心尖,楚越心怦怦直跳,他意识到是义父了。
不对,不只是义父。
楚越猛地睁开眼,眼前被湿透了的屏风遮挡了视线。
火红的屏风落下清透的雨帘,似是梦中仙境。
这屏风不是崔千钧寝室里的那一个,而是楚越。
是少年一身红衣纵马江湖,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整个屏风以红为底色,以少年的热忱为基调,炸开少年奇思妙想的心扉。
楚越指着自己的心口,不敢相信的问:“这是……我?”
“这是少年。”崔千钧指着屏风上的红衣少年,“物喜不悲的少年人。”
“是少年。”楚越点了点头,心神被弹了一下:“是输赢未定,纵马乾坤的少年。”
也是初心不改的少年。
“鹿死谁手,盖棺定论,这朝中复杂的关系网,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崔千钧垂下手,安安稳稳的置身与温泉之中:“不过好在大头就那几个,世家门阀也纷纷倒台,属于少年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是啊,属于少年的时代,就要来临了。世家门阀也终归付出了代价,可楚越还是不高兴,他一门心思都在崔千钧身上。
不知何时崔千钧也开始研究此道,不知何时崔千钧也开始替来日谋划。
“义父,你不是不谙此道吗?”楚越皱着眉头,日光打在身上,在屏风下闪闪发光。
少年的正气可对抗一切黑暗,世道的黑暗始终抵不过少年的正义。
“谁叫我宝贝儿子是堂堂二皇子殿下呢?”崔千钧伸出手描摹着楚越在屏风下印出来的轮廓:“原本是想金戈铁马一辈子,现在想来,这样泡在温泉里的日子,也甘之如饴。”
楚越卸下心防,侧卧在汤池边上,任由温泉水净过全身。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扑腾起来。
水花四溅,心花怒放。
楚越等这一天很久了。
“义父,这天下乱的太久了,也该有人站出来肃清毒瘤了。”楚越指尖打在温泉上,营造出一种舒心的氛围:“天下大势,不过分分合合,分则久合,合则易分,我相信太平盛世,终有一天会到来的。”
到时候,楚越就让崔千钧卸甲归田,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颐养天年。
又或者,将崔千钧藏在宫里,昭告天下的藏一辈子。
这就要看崔千钧的意愿了,不过按照目前来看,崔千钧的意愿好像不怎么明显。
楚越也没想那么多,尚未尘埃落定,还得继续冲击。
“那臣便期待二皇子殿下大展身手了。”崔千钧俯首说。
楚越透过屏风看着崔千钧的轮廓,好像透过红衣少年能对上那双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中,不知是否有一人的容身之地呢?
楚越缩了缩脖子,慢吞吞的下沉几分,“义父,你相信我吗?”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问崔千钧这个问题。倘若崔千钧相信他,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崔千钧不相信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分毫。
“我对你,比任何人都要信。”崔千钧自始至终都是异于常人的坚定:“包括我自己。”
楚越又想到了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事,若是义父知道了会怎样,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吗?
到时候,会不会覆水难收。
楚越不敢继续想下去,“若我做过什么错事,义父会原谅我吗?”
他突然不敢看崔千钧了,也不期待崔千钧的回答,将希望放到最低,大抵是不会失望吧。
“你指的是什么错事?”崔千钧嘴角上扬道。
那可多了,楚越不想一一列举出来,在他的心底,好像做的每一件事,杀的每一个人在义父眼里应该都是错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楚越略显尴尬的说:“比如……杀人放火?”
楚越没有勇气现在说出来,只能一步一步的试探崔千钧的底线。
“我刀下亡魂无数,但扪心自问时,能对得起这身坚甲,对得起天下百姓,这就够了。”崔千钧拍了拍胸脯:“这世间,有些人本不必死,有些人死有余辜。好人很难长命百岁的。都说时势造英雄,可有些英雄却死于时势所造,留下千古惋惜。”
“义父是英雄,我可不是。”楚越摇了摇头,自卑的问:“若我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义父会杀了我吗?”
楚越浑身紧绷,在这温泉中抖了三抖,要说不期待崔千钧的回答那是假的。
“不会。”崔千钧坚定不移的透过屏风看向那双凤眸:“子不教,父之过。你若是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我就替你赎罪。你杀奸贼,我救黎民,这不冲突的。”
“好。”楚越被这番话鼓舞了,“来日,我定会让义父刮目相看。”
“好儿子,你要快些长大啊!”
楚越回避似的问:“那等我长大了,义父还疼我吗?”
崔千钧毫不犹豫:“疼一辈子。”
第24章
楚越从崔千钧的话里听出来一语成谶的意思, 但他没有明说。
整个人浸泡在温泉里,好生快活,人生得一义父, 足以慰平生。
自太子中毒之后, 楚越就再也没回过皇宫,来到崔府一住就是两三个月, 甚至都没出过崔府几次。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 六月初七风雨潇潇, 今日是夏潇加冠的日子, 他必须出门。
那日太子敲打了夏潇,但也没把他怎么样,夏阁老倒是将他禁足夏府, 直到加冠。
这一天,楚越见到了夏潇的母亲殷轻芸。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果真如此。
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念那些繁琐的礼节之时,也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楚越对于礼节不感兴趣,听着都快睡着了。
同楚越一样, 夏家所有人对于礼节都不是很看重,所以此次加冠的流程, 也都是殷轻芸陪着夏潇走的, 夏阁老只是出来露了个面。
殷轻芸言辞有力:“一冠缁布黑麻, 不忘本心;二冠白鹿皮弁, 勤政恤民;三冠红褐之爵, 敬事神明。”
夏潇听的倒是起劲,“多谢母亲。”
“赐字弓缘。”夏阁老出来晃悠了一圈,说:“愿你万事随缘,事事顺遂。”
楚越:“……”
这个字, 非得要夏阁老来起吗?
他这两个儿子,一个弓长,一个弓圆。
弓是怎么得罪这一家子了?
一套流程下来,楚越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好像很忙,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他发誓,自己加冠一定从简,绝不整的这么繁琐。
陪着夏潇走完了一整天的流程,他回了崔府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崔千钧进来说:“醒了。”
按理来说,崔千钧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打扰他。
楚越惊错的看着崔千钧:“义父,什么事?”
“太子南巡,你怎么看?”崔千钧意味深长的说。
楚越一眼就看穿了崔千钧的心思,“义父,你是不是也要走?”
崔千钧:“……”
这小子猜得真准。
“那个……我确实是来辞行的。”崔千钧拍了拍楚越的被子。
被子掀起尘埃。是楚越心底的尘埃。一时间,尘土飞扬,心思乱窜。
楚越鼓足了勇气:“义父,我想同你一起去。”
“你老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崔千钧挥了挥衣袖说。
楚越:“……”
好你个义父,竟然用老师拴住我。虽然楚越并不打算迎接陆淮修,但崔千钧既然这么说了,就是不想要他跟着去的意思,楚越也没有迎难而上,而是先应下来。
楚越理好了被子,挑眉道:“京都交给我,义父放心去吧。”
崔千钧“嗯”了一声,当真就放心去了。
楚越一把掀开被子:“义父还真是无牵无挂啊!”
他才不在乎陆淮修是不是已经在路上呢,崔千钧刚走没几天,他就收拾完京都的残局,跟着下了江南。
楚越满心欢喜的来到崔千钧的营帐中,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可江南还是那幅烟雨,却已经物是人非。
七天前
楚宣来到了崔千钧的营帐里,“大将军,孤来给你送份礼。”
崔千钧客气的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大将军请起。”楚宣扶起崔千钧,接着就进入正题:“你可知你的义子,孤的好弟弟,未回到京都之前隐藏在江南,都干了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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