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了解霍去病的个性,这臭小子平常在外人面前连句多余的话都不屑说,亲人面前也爱摆张臭脸,多说几个字都嫌烦,也只有在他和卫青跟前能见到他露出其他表情。
这几年随着年岁增长,霍去病愈发沉稳,内里肯定改不了张扬桀骜,至少面子上有像他舅舅发展的趋势。谁知与李世民一见面话还没说满三句就开始互相吹牛,彼此攻击,极没营养。刘彻与李世民接触不多,却看得清楚这是一个聪敏擅辩的人。当初可以不惧天威直接拒绝他委以官职,看似胆大妄为,实则是个心如止水,心思通透的明白人。不论他面对刘彻时半句真话也无,至少当时随口遍的瞎话还真有迹可循,唬得其他朝臣不敢不信。
就这两个威名在外的家伙,一个当将军,一个听霍去病介绍说已经当上皇帝,凑一起还能幼稚到大概实际年龄不超过三岁,简直是稀奇。
霍去病和李世民争吵当然是闹着玩的,一言一语都能时不时勾起对以往的回忆,他们瞪着瞪着就哈哈大笑开,张开双臂拥抱着确定对方真的过得好好的。没有出事受伤,也没有遭遇任何不幸。
他们三人既然来了大唐,李世民理所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比汉时的长安大了不少,往来风景大为不同。现在的长安比武德年间还要繁华,刚刚开市就已是熙熙攘攘,骑马走得都比人慢,他们试了很多次终于得不得选择下马步行。
这一段时间街市上比之以往更加热闹,只因李靖率军攻灭东突厥,见识到大唐军队的强盛以及大唐的繁荣后,更多各国的商人纷至沓来,带来无尽的新鲜货品,琳琅满目摆满长桌,令人目不暇接。
邀请他们登上长安有名的津溪楼品尝茶点,这家茶楼在楼主兄妹二人的辛勤经营下已经在洛阳开起了分行。那位在后厨负责制作点心的妹妹手艺经过几年修炼已臻至化境,近日又有新品问世,每位来此品茶的客人都能免费品尝一份,皆为庆祝灭掉东突厥,活捉可汗的举国之喜。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喜悦。
那楼外干净的街道,与此相隔的几百年前,也有这样一群同样生活在长安的子民,在街上翘首仰盼着出征军队的胜利回归。欣喜的目光注视在疆场上挥洒热血保家卫国,驱逐匈奴的将士们身上,不断欢呼着,雀跃着。
“他们称自己是唐人,也是汉人。”李世民目光灼灼转向霍去病三人,突然道。
要说最为感慨的当属刘彻,作为皇帝,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王朝千秋万代。可是一朝醒来,发现时间变了,国号也变了,怎会没有惆怅?但此时同样作为天子的李世民却对他说,他们称自己是唐人,也是汉人。
那是刘彻的王朝所留下的盛世记号,一个伟大的名族从以他的国号作为永恒的名字。
原本还在气大汉是亡在哪个王八羔子手里的刘彻释怀了,朝代会兴亡更替。但他的不朽基业,璀璨的文化和思想会一直传承下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想到这刘彻看了李世民一眼,后者正笑眯眯地望着窗外攒动的人群,感百姓之喜。无论是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话确实有慰藉到刘彻。毕竟作为皇帝,他们都同样希望国家强大,民族兴旺。
第52章
吃过茶点,饮过香茶,李世民知道,比起长安的繁华市井。对于远道而来的三人而言,后世的军队和武器装备应该是他们最感兴趣的。
霍去病在唐军中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大唐骑兵之盛着实令人惊叹。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位极具慧眼,能力出色的主帅。这句话可一定不能让李世民听见,不然估计他要骄傲到把这话写下来裱上去。
他回到汉朝后也对卫青提过装备精良的唐军,根据见闻对汉军提出不少改良意见。不得不说汉军的日益强盛骠骑将军功不可没。
同样也是自那时起卫青便对唐军一直很好奇,百闻不如一见,有机会自然要去亲眼看看。
于是作为大唐的皇帝陛下,他悄悄摆手示意想要阻止的长孙无忌不要多言,自己亲自带他们前去唐军的军营。
大唐玄甲军举世闻名,昔日玄甲军中层以上的军官在李世民登基后都被派到各地去任都督、刺史等要职,玄甲军四大主将更是身领守卫皇城的重任。
李世民本就是借由身体不适悄悄出宫,此时大张旗鼓去禁军驻地非但不妥,而且主将照规制一定会受责罚。是以他写了手敕让长孙无忌先行去疏通关节,然后再低调进人。
刘彻鼻子喷出气,看不惯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你这皇帝当得忒不自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李世民笑了笑,摇头不语。这位大汉天子是没见识过唐朝这群文武官员们的厉害。要是让他们知道皇帝私下带人大摇大摆去参观军营,把唐军为何如此勇猛精锐露了个底朝天,保准明早就要被他们的奏章和唾沫星子给吞没了。
长孙无忌去得快也回得快,不过他一脸苦哈哈的样子,身后跟着一人大步流星,不用走进就能认出,是尉迟敬德。
“参见陛下。”肤黑如碳的将军躬身叉手行礼。
李世民抬手示意他平身的手指有点僵,朝着长孙无忌抬了抬下巴,以眼神询问怎么把尉迟敬德喊来了?
长孙无忌朝尉迟敬德努努嘴,摊手表示陛下计划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李世民装病的事已经在长孙无忌意外遇到尉迟敬德后被拆穿。作为李世民最忠心的臣子,尉迟敬德当然要前来见驾。
早上一进宫就听闻皇帝身体抱恙,又提前写了手敕不许众人来探望,尉迟敬德有心想见李世民一面,也因关心但不忍打扰他休息而作罢。他来此地本意是来看陇右军马场新送来的一批军马,结果半途遇到长孙无忌。这位仁兄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他一个文官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今次突然出现肯定有隐情。追问之下才知,是陛下来了,而且活蹦乱跳的,还有心情跟霍鹞公子斗嘴。
听到「霍鹞」二字尉迟敬德立马敛眉凝神,英雄惜英雄,当初与他一起救李世民,尉迟敬德很清楚霍鹞武艺如何了得。若不是他突然离开,尉迟可以肯定当今朝中重臣武官中绝对会有霍鹞的一席之地,况且他与李世民那样亲密。
不得不说,霍鹞是他与陛下之间关系存在的最大不定因素,陛下对霍鹞的感情远盛对普通朋友,更似兄弟。
还有昆仑玉指环,陛下几乎从不离身,时不时还要拿出来看看对着出神,一想到同样的指环霍鹞也有一枚,尉迟将军心里就咕咚泛酸。
尉迟敬德同霍去病问好后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两位面生的先生。简单朴素的圆领袍掩不住周身贵气,同为军人,似乎天生就有感应,而另一位先生,鹰目凌厉,气势强大,不怒自威。
尉迟敬德不禁出口道:“这两位是?”
“刘先生是阿鹞的姨父,卫先生是阿鹞的舅舅。”李世民快速接过话头简单介绍,尉迟敬德一听着两个姓,与先前第一次见到刘彻和卫青时长孙无忌的反应一模一样。
刘卫霍,这姓氏,这亲属关系,要不是时间隔了几百年,任谁都会觉得这就是汉武陛下与他的两位大司马在世。
或许是巧合。尉迟敬德没有多想,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李世民身上,细细地打量他全身上下每一处。
红润的面色,飞扬的神采,陛下一直都在笑,眼里装满愉悦,就快要溢出来。
若是以尉迟敬德的脾性,他一定会忍不住问李世民为何要无故说那些话叫他担心,可见到李世民高兴的样子,所有的急切和焦虑都在无形中化成了水,谁不想见到李世民高兴呢,他是最希望的那一个。
所以默默咽下嘴边的话,侧身让出道主动将一行人引了进去。
李世民经过他身边时,他伸出手去握握年轻的皇帝盖在袍袖下的手,几年的相处他时不时有这些大胆的举动,李世民起初还不习惯,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翘了嘴角,手腕一转悄悄反捏了一下尉迟敬德的手指,随后抽出,那缓慢的动作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
尉迟敬德低头嘿笑一声,抬头正经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几个认真讨论喂养军马的饲料。卫先生对养马这一块见解深厚丝毫不必当今养马世家张家的家主差。而刘姓先生更是与陛下自然而然谈论起治国之道,两人有时虽各执己见却能相谈甚欢,并不断催生出新的想法。
尉迟敬德见惯许多大场面,也觉此刻眼前所见的这幅画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既视感。仿佛是几个人是在透过什么对话,与同有此感的长孙无忌交流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深感霍鹞的亲人都可谓藏龙卧虎。
这一日他们走遍了禁卫军营,还去了长安的牧马苑和负责制造武器装备的少府监。
初见皇帝,牧马苑和少府监的官员们都吓得一时不知该继续手里未完的活还是应该先参见陛下。
李世民反应很快,向他们摆手示意不要声张,继续各做各的事,转身与其他人继续参观着,嘴里说着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应该配备最好的装备才能最大程度的降低伤亡。而且如果将步兵与骑兵全部培养成能自由转换的话,那就能更灵活的面对战场上各种突发情况。
霍去病、卫青、刘彻听后深以为然,点头赞同。
所以除了尉迟将军和长孙大人,那剩下的三个人到底是谁啊?!看着陛下热情到恨不得把家底都要掏出来给他们看的模样,少府监丞额上挂着汗,思量着要不要劝陛下可别说了,给他们留点底吧。
正在踟蹰之际,留在太极宫里为皇帝打掩护的宦者令汪敬派小太监传话过来,颉利可汗已经押送至长安,大臣们已经在尚书省等候,请陛下速速回宫。
小太监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楚,这是喜事,喜事呀!灭了□□他们已经高兴了一回,现在这突厥蛮子的首领被活捉来要在李唐的宗庙前认输归顺,可不是更喜的事情么。
于是也不在少府监久留,李世民当即下令回宫,途中不忘吩咐小太监传他敕令给汪敬,命他速速收拾一间清净的宫室出来供霍去病三人居住。
既然已经把颉利抓回来,长安城明日就要举行隆重的献俘仪式,李世民问霍去病想不想仔细瞧瞧突厥人和匈奴人长得像不像,他好给他安排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霍去病睨了他一眼,看他笑眯的眼就知道这家伙又嘚瑟上了。不过这次就好心顺了李世民的意,勉强承认他很厉害行了吧。骠骑将军只求庆功宴上可千万别再拿他和卫青做例子了。虽然是夸赞,但在当事人耳中,真的还挺害臊的。
第53章
翌日,皇帝下诏,押突厥首领颉利去太庙告慰先祖,召全长安的百姓前来顺天门前观礼,场面人山人海,极为隆重。
李世民今日身着冕服,头戴冕冠,十二串彩色玉珠垂下遮住他的脸。
过来几日,霍去病直到此刻才终于真实体会到这位与他一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好友已经是一位皇帝了,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被藏在垂珠后,明动的面庞隔着串珠蓦地高深莫测起来。
“我走啦。”年轻的皇帝抬起胳膊,厚重的衣袖压到他惯挽强弓的手臂发酸。稍稍歪了歪头,他用手背撩开挡脸的串珠,见霍去病半晌不说话,嬉笑一声:“怎么了,不会等会要见很多人,你胆怯了吧。”说罢用指头一捅霍去病胳膊。
霍去病闭眼哼笑,“你当了皇帝怎么话还这么多,不是要给我看突厥人长得像不像匈奴人,还不快前面带路。”
周围伺候的宫人们低头默默听着,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正在互相打趣挑衅的两人,暗自惊讶这与陛下说话的人究竟是何种身份。不仅能够登上顺天门,还能对陛下这般无礼,陛下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原本卫青和刘彻也受李世民邀请一起上顺天门。但卫青素来低调,不喜自己立于众目睽睽之下。刘彻爱张扬,不过主角不是自己,他当然也没什么兴趣。心里只盘算有一天一定还要再派一只大军去漠北的那头去把逃遁的匈奴单于抓回来让之趴在自己脚下乞降,遂欣然与卫青一同隐于人群中观看,置身于高涨的氛围,别有一番感触。
不管相隔了几百年,胜利带来的骄傲和喜悦是永恒不变的。在百姓激昂的欢呼声中,颉利在金吾卫的押送下跪在顺天门楼下,朱红的殿门朝两侧开启,天子携文武重臣而出。
颉利与这位大唐的第二位君主是老交情了,十几年前还在突厥时,他就见过当时还是太原公子的皇帝。
明明是替父来谈判,求突厥能提供兵马照应,面对强刃环伺,讥讽嘲笑,少年不卑不亢,愣是把单方面求助变成双方互惠互利,既达成目的,又替自己的父亲保存颜面。
那时颉利就觉得此少年日后定会成为突厥的心头之患,正要动手尽早除去时,少年却抢先一步与突利交上朋友,在突利的掩护下安全离开突厥,颉利因此失掉了除去少年的大好机会。
等所有人都意识到少年是个大麻烦时,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名震天下的秦王,敢以区区几人面对突厥的数万大军,于狂风骤雨中设计让颉利与突利相互猜忌最后不得不撤兵。他是一个人,更像一座突厥永远也翻不过去的高山。
如今颉利跪在山脚下,仰头看着当时的少年,他已经不止是一座山,更是一位无法触及的神明。
天空本是阴天,密布乌云就在此刻褪去,无数耀眼金晖洒下,五彩玉珠反射着阳光,颉利看不到大唐皇帝的脸,只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冰冷中透射出翻滚搅动了四年的炙焰。大唐的皇帝朗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随着沉稳的声线有节奏的停顿,好似一句句话都成了巨石自天上降下砸到他的身上,颉利不得不将身体卑微恭敬的匍匐到更低,与地上的尘埃为伴。
“颉利,陛下说饶过你的命,还不赶快谢恩。”负责转译的九译官最后道。
颉利瞪大眼,盯着地上不知为何会渐渐聚集的水洼,昔日草原荒漠的雄主在被俘多日后,第一次痛哭出声。
这一刻,他终于清晰认识到自己坐拥雄兵却为何在短短几年后就遭至灭国。
“谢陛下。”一个清楚自己失败的男人已经没有多余力气来说更多谢罪的话,他以突厥的最高礼节向李世民深施一礼,手脚发软的在太仆寺官员的陪同下去往太仆寺。就在离开时,颉利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大唐皇帝,皇帝身边有一个身着玄衣的人自后面走来,一句他听不懂的话隐隐约约传来——
“看来也没什么特别,不过他俯首臣称的样子倒让我想起浑邪王,那老小子把自己缩成虾米,生怕脑袋掉了,那模样真挺滑稽的。”
……
顺天门那鼎沸的人声远远传到了长安城郊的弘义宫,这座原本修给李世民居住,以达到使他远离太极宫目的的宫室,目前已经改名为大安宫成为太上皇李渊的居所。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面上隐忍不提,然两个嫡子和十个皇孙具命丧于秦王手下,他自己也被迫退位,是以那之后与李世民关系疏远如陌路。今次李渊听闻颉利被抓到长安以告太庙,许多年前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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