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的睫毛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一下,淡淡道:“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第15章
农历新年的那几天,闷油瓶和我除了各自回学校上课,以及去店里之外,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我家度过。
我以前还以为我是个不太注重色欲的人,虽然没到看破六道红尘的程度,但比起我高中住校时同寝室的同学可好多了。
那会儿的同学们都逐渐进入第二性征成熟的阶段,在学校里不敢藏色情杂志,他们就偷藏能看视频的MP4,学校晚查寝之后,大家就活泛起来。巴掌大的播放器这个看完了那个看,如果一直待在寝室里还好,但凡出门去一趟洗手间再回来,宿舍空气里石楠花的味道又得适应好一阵。
我当时一度怀疑过是不是他们有什么问题。那种东西我不是完全不看,可青春期的躁动之于我却来得很平缓。我甚至还怀疑过这大概是同性恋和他们异性恋的区别。
但现在,自从和闷油瓶有过那些事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错得离谱。性冲动就像一把连发的枪,你以为你没有,只不过是你还没找到触发的扳机在哪儿,或是还没有遇见那个能够扣动扳机的人。
这两样一旦齐全,就是天时地利俱在。从那以后,我不但能理解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而且还自比是一门战时的炮。哪怕炮管已经发烫也不碍事,战斗的号角一旦吹响,即使只剩最后一发弹药也要上。
总而言之就是那几天过得挺荒淫的,连床单都换洗了两次。
而自从我跟闷油瓶熟悉起来以后,我就认为他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不能答应的事就直接拒绝,但能答应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应下来。
可等我们熟到能上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可能误会了什么。除开闷油瓶第一次的突然发疯之外,正常情况下跟他做爱,他也是有一股狠劲儿在的。主要体现在他喜欢压制我、控制我、要我听他的上面。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一开始发现他这个臭毛病的时候,也是不情愿的。但我又干不过闷油瓶,几次之后,我反而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有时候弄完了,我仰面躺着,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肚子上,感到自己已经被闷油瓶给彻底操服了。
农历初五的晚上,也就是阳历二月初的样子。当天我要赶第二天交的作业,因此只跟胖子贫了一会儿就早早回家,闷油瓶则正常留在店里,直到打烊。他回来得比平时略晚,但我知道他是骑自行车回来,所以一开始并未发觉反常。
直到晚上换衣服睡觉时,我才突然发现闷油瓶右边小臂的外侧有一块很大的淤青,根据淤血的颜色来看,这伤明明就是刚受了没多久的。
早上我们起床各自去学校之前,闷油瓶还是好手好脚的,怎么这到了晚上回来,手臂就磕成这样不说,看闷油瓶那德性,他自己好像还没把这当回事,根本不打算跟我讲。
当时我心里这个感觉就不太好了。类似我们家的瓶仔小朋友早上去幼儿园的时候蹦蹦跳跳,晚上放学都到家了才知道他在幼儿园里给人打了一样,十分糟心。
我不禁感慨,看来有些人谈恋爱,本质上是把对方往自己妈的这个角色上变。尤其在闷油瓶洗完澡出来,我握着他的手臂仔细检查的时候,这种错觉几乎破表。
在我问他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闷油瓶也只是淡淡道:“骑车滑倒的时候,撑了一下。”那语气就跟他是个目击者一样,把我气得够呛。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今天摔得狠了,此时闷油瓶脸上居然少有地带着疲态。我赶紧要他先躺下,自己下楼去解雨臣的房间里,翻他的跌打损伤药准备给闷油瓶用用。
可几分钟之后,我回到房里,却看到闷油瓶已经在我床上睡着了。他盖着被子,避开受伤的手臂侧躺着,呼吸安稳绵长。闭上眼睛时,闷油瓶的戾气褪去了不少,倒显得他更加可爱。
我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想起我二叔不知从哪儿收藏的相书里说,像闷油瓶这种天庭饱满、山根高挺连气,还又剑眉星目、耳廓高圆的人,哪怕不当皇帝,至少也该是登侯拜相的命。
但现在雪天路滑,他要去哪里居然还得四处骑车,冷就先不提,单说今天摔这一跤就已经够呛了。
再说人要是受了伤,按照常理,无论多大岁数,都是会对亲近的人说的。比如我爸,四五十岁高龄,做菜切了手,跟我说是不疼,可却会背地里举着手去找我妈撒娇。
闷油瓶大概是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体会过正常家庭的相处方式,所以才对自己受伤也漠不关心的。
我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下,觉得他这种情况,或许就是大器晚成。毕竟历史书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不少人都是先把这辈子的倒霉事都经过以后,才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黑暗中,我脑子里各种神奇的想法轮番登场,最后还想到他那个自行车雪天不好骑,已经留不得了,得给闷油瓶换个新的。
只不过我也知道这件事可能不好办。尽管我愿意给他买十辆,可别看闷油瓶的日常兼职是在餐厅打工,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在孤冷之中带点傲气的人。我要是贸然再给他买东西,一定会把他给得罪了。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礼物,最后也慢慢睡着了。
睡着之前,我听着闷油瓶在我耳边不足二十厘米处的绵长呼吸声,感到心情舒畅的同时,也意识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见他睡熟的样子。
几天后,小花和秀秀回来,我和闷油瓶自然被棒打鸳鸯,只能各回各家。
他们给我带来了北京稻香村的糕饼礼盒,可我拆开一看,里面的牛舌饼已经全部碎了。不过胖子倒是一点没嫌弃,直道碎了味道也一样。我给他拿去的第一天,他就配着茶吃了半斤。
他们这一回来,天气就已经开始渐渐回暖了。秀秀的专业课组织学生户外写生,那段时间她总是背着画板和解雨臣送她的油画箱子,满纽特丹跑。
那年春天还很流行素色的碎花长裙搭配一件深色风衣的穿法。秀秀有一次去郊外画画回来,头发松散地挽着,头上戴着花环。她往推特上发照片时,还给我和小花先看了一眼。照片里,秀秀坐在溪边,低眉顺目地摆了一个朝向太阳的姿态,的确有几分林间仙子的神韵。
小花因此提醒了秀秀几句不要太过张扬。秀秀却并不买账,回说:“哪里是我张扬了?小花哥哥,我们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别人都会觉得我们张扬的。你也应该有趣一点,别这样老气横秋的。”
秀秀第三次去写生回来,我们晚上闲聊时,她十分神秘地要我和小花去猜她今天偶遇了谁。我见过她小姨霍玲生前的照片,也是跟她差不多年纪时拍的,笑起来的样子也是微微眯着眼。
就像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的脸孔重合在了一起。
我跟小花猜了半天她的偶遇对象,她见我们都猜不对,才笑着对我们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布兰卡之夜那天,那个往她身上打颜料弹的男孩第一次不是有意的。可看清她的模样之后就魔怔起来,当晚追着她和小花跑了一夜,本意是想问她联系方式,但他的朋友却一直使坏,堵着小花秀秀打,直打得秀秀火冒三丈,那个男孩也再不好意思去问她要电话号码。
可没想到,他就这样魂牵梦萦了几个月。之前也托人打听过,但都没有问出个所以然。直到今天秀秀出去写生,两人才又偶遇上。
并且男孩做自我介绍时,第一句话就是:“布兰卡之夜的时候,我把颜料弹打到了你脸上。”气得秀秀差点当场就走。
后来那男孩一番好话说尽,才终于让秀秀点头同意,给他一个好好道歉的机会。秀秀已经做好了要整他的准备,但语气却有点暧昧不明的意思,对我道:“吴邪哥哥,他也是纽特丹大学的留学生。你们学校的人,怎么都这么楞啊。”
似乎是那荷兰男孩想要求得秀秀原谅的心很诚,几天之后,秀秀还赏脸同他出去吃了晚餐。她回家以后笑了半天,跟我们说,只一顿饭的功夫,她还没怎么编排他,他就自动自发地把个人情况交代得干干净净了。
“他连他爸爸是开公司的,其实他有信托基金这种事都说了。”秀秀道:“我看他这人,一句话形容就是天真无邪荷兰分邪,也太好玩了。”
我和解雨臣或许不直,但却不傻。一个女孩对男人说出这种评价,听着多多少少是有点深意的。小花当即就问了她:“你对他感兴趣?”
秀秀却道:“逗他玩玩嘛,肯定好玩咯。”
不过一个多月之后,我们三个开始为春假规划旅行的时候,秀秀把我们的行程也发给了拿颜料弹打她的男孩。那时候我就觉得秀秀应该是很喜欢他的,只不过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可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么多。秀秀发生偶遇的那段时间,我主要在发愁的还是如何自然而然地给闷油瓶换自行车的问题。
他手臂上的那道淤青还挺严重,将近三个星期才完全消失不见。在那之前,我每次去闷油瓶家,跟他做点成年人之间不怎么要脸的事,都会下意识地关注到他的手臂。我还有一阵子甚至很担心闷油瓶是不是骨裂,非拽着他打算去预约一个CT。
可做CT之前,得先有社区医生的签字。但那社区医生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连超声检查都没给他做,就放我们走了,直说不可能是骨裂,把我气得半死。几乎想打那个白宫热线,吐槽一番他们屎一样的医疗体系。
但最后,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管不管留学生,便只能作罢。
等我实在没辙了,把这个事悄悄跟胖子说了。
胖子对我挤挤眼,道:“天真,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三十六计之偷梁换柱?”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叹了口气,深深感受到我和胖子之间学识的鸿沟可能是无法跨越的。我对他说:“胖子,你可能不知道,偷梁换柱,是个贬义词,意思是以次充好。”
胖子呸了一声:“你少给我赖赖唧唧地搞名词解释。偷梁换柱主要在一个偷字。”
“你不是想给小哥换自行车吗,这还不简单。如果他车被偷了,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给他买新的。”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那万一没人去偷他的车,怎么办?”
“那也简单。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胖子一锤定音道:“比如你就可以成为那个偷自行车的人。”
呦呵,我当时心想,想不到这损招还是一部经典电影。
第16章
说到偷东西,我摸着良心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胖子听了很诧异,问我小时候难道没有觊觎过我妈钱包里买菜剩下的零钱吗?
我只好如实相告:“没有。我小学零花钱一周二十,有时候赶上我三叔跟人搓麻,他会多给我一百,说发钱给小孩,摸牌手气好。”
胖子抬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说资本主义的腐朽之气简直臭不可闻。
他对我道:“天真,人小时候有三件乐事,分别是被子里面看黄书、晚上回家没作业和买菜包里偷小票儿。你这有一项没经历过,人生不完整。胖爷今天就要教你圆满圆满。”
然后他就拉着我,把偷闷油瓶的自行车的事,给前后规划了一遍。
首先,闷油瓶的车一般都锁在店后面的仓库里。那地方要是能被偷,就不会只丢一辆自行车。因此我们得先找一个理由,把仓库占满,让闷油瓶没有办法,只能把车停到别处去。
可问题是,那仓库其实不小,放一辆自行车、几箱纸巾消毒水,和一些别的杂物之后,空间仍有富余。思来想去,胖子最后决定,到时候去洗头店老板娘家再挣了个表现,帮她收拾了地下室,然后把不要的一堆破烂玩意儿全给挪到仓库里去。
接着,便是偷车的实际操作。
电视里演过好多江洋大盗拿一根小铁丝就能把金库、豪宅、保险柜的门统统打开的桥段。
但我手笨,除了写字好点之外,这辈子手头功夫的巅峰也就是能叠千纸鹤了,就连论打手铳我都要输闷油瓶一筹。因此要我用铁丝去捅锁芯,可能二十年后也打不开。
而闷油瓶的那辆半旧的捷安特,是用一根二指粗的铁链子锁住的。这意思是说,就算胖子能给我搞来一把液压剪,我可能也得费半天劲才能弄开。
如果弄到一半,再被巡逻的治安官看到,那我不但是偷车不成反蚀张脸,而且等打发了治安官,我还得向闷油瓶交代我为什么要剪他的锁链。到时候整个场面都会无比智障。
再加上这帮做生意的华人最爱看热闹,我这一出闹完,可能等几年以后我毕业了,这段传奇都还在法培拉经久不衰。
但对于如何开车锁的问题,胖子却胸有成竹。
他叫我这两天在附近溜达溜达,想办法结交一个一看就是过来非法务工的南美人,或者没什么正形的黑人小孩。到时候:“给人点钱,你再一边儿陪着。他们弄得快,熟练工一分钟就完事了。撬锁的时候,如果被治安官看到,你就说是你钥匙丢了,现在找人帮你开锁呢。”
“在法培拉嘛,华人是一等公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跟他这样说,热心一点的治安官搞不好还帮你借消防队用的那种液压钳,一弄就弄开了。”
一番话说完,胖子见我脸上带着欲说还休的我操之色,接着又道:“天真,你也不要有压力。偷车卖叶子和打群架,算是那帮老墨和老黑的传统手艺了。跟咱们国内一说偷井盖就找河南人差不多。”
他说得如此天经地义,仿佛人人平等根本不存在,开地图炮互相伤害才是人类的本质,弄得我完全不知道该抓住一个什么样的论点,才能有理有据地反驳他的话。
可胖子却以为我这是不好意思出去认识下等人了,因此很慈爱地对我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事,我今晚帮你打听打听,一定能找到人。”
我很想对他说:“一派胡言,”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应下了,不过有个疑问却再也压不住。我便向胖子道:“你到底为什么来的亚美利加?看你对组织违法犯罪活动这么熟练,丫该不会是个逃犯吧?”
哪知他却答道:“在国内经济犯罪和贪官子女,才有钱跑亚美利加躲罪呢。我反正开店都要你投钱,你不如反思一下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等到了那天,我为了不着痕迹地把新自行车送给闷油瓶用,已经提前买好了一辆可以换档调节速度的山地自行车,并且天天骑着去法培拉上班,新车和旧车一块儿锁在仓库里。
只等闷油瓶的车一遭毒手,我就可以把车钥匙向他一丢,很酷地告诉他:“你先拿着用。”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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