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觉得牙酸,心想这洋鬼子是不是一旦喜欢谁,就会开始用老电影的感觉说话。
但小花却多留了个心眼,对我用中文道:“不好,秀秀玩大了,我怕这人晚上纠缠她。你晚上回去跟秀秀把房间换了,她住我隔壁,我能听见。”
我道:“不是吧,小九爷,这么封建?我看他们是互相喜欢,这奥运会都在北京开过的年代了,青年男女还不能在您眼皮子底下秉烛夜谈吗?”
鲁本仕坐在一旁,用他的蓝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俩,有点像听不懂人话的哈士奇。我们不方便再继续用中文聊天,但解雨臣还是悄悄瞪了我一眼。
他在我们去餐厅的路上找了个机会对我说:“你觉得秀秀是喜欢他?吴邪,别太天真了。她是不甘心。”
“你遇到那小哥那天,她刚从国内回来不高兴,其实是因为她那次回国,去见了霍家给她安排的联姻对象。”
当晚,我跟秀秀换了房间。这家酒店的服务很好,为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做过一些文化层面的准备,我们打了电话,果然要到了一副围棋。
只是这是一副日式围棋的棋盘,跟我们常用的有一点点差异。不过秀秀下得一般,我就陪她下着玩,也不太在意这些。
她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要响一次。秀秀每次都拿起来看,但却不一定回,搞得我强迫症犯了,有点难受,问她:“谁啊,给你发这么多消息?”
秀秀微微一笑:“鲁本仕呗,”
“他这么晚,给你发消息干什么?”我被他一个外人打扰,有些烦躁:“白天都跟你待在一块儿还不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当狗皮膏药。”
秀秀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落了一子,无所谓地说:“想我呗,这些人都是这样的。还觉得自己很深情呢。”
我点点头,自知跟她站的角度完全不一样,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二十分钟以后,我输了棋局,被她笑着打趣说:“来亚美利加以后,退步这么多,小心回去了你二叔打你。”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摸出自己的手机,翻到闷油瓶的短信页面。几天之前,我们四个先飞到了西雅图,再转坐红眼航班,到达安克雷奇的时候已近凌晨四点。我给他发信息,说已经安全降落,闷油瓶在几分钟后回复了一个:“安。”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玩得忘乎所以。胖子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都没接到。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安字以后,闷油瓶也再没有给我发过一条信息、说过一句话了。
我盯着那个字,直到双眼疲惫发酸,最后关了手机去睡觉。而那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我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闷油瓶的消息。
第三天下午,我戴着安全帽,要跟他们三个一块儿进到地下没有普通手机信号的地方,去参观老金矿遗址时,我突然有些期待,或许等我们回到地表,手机连上信号塔,我就能收到闷油瓶的消息。
但期待总是会落空的。我们游览完了金矿,我的手机还是什么都没收到。小花叫我过去一起拍照,我和他们站在一起,心想这闷油瓶子真是特讨厌。
第18章
人对某件事挂心的程度,一般不会直接汹涌澎湃,而是有一个渐次叠重的过程。
这就好比有些人小时候,想要一件漂亮的新衣服而不可得,等到长大以后控制不住自己,一买衣服就发疯,信用卡刷爆几次、衣柜里堆满了各种种织物,明明已经为其所累,但仍然无法平息躁动一样。
我对于自己已到阿拉斯加游玩一周,但闷油瓶居然没有给我发过消息、应该是丝毫不想我的事,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是那种一旦开始谈恋爱,就非要与对方紧紧黏在一起不可的人。但自从陪秀秀下棋的那个晚上以来,这件事就像一粒漏进鞋子里的小石子,一开始只是磨脚,到后来才越走越痛。
其实我和闷油瓶,由于平日相处的时间太过固定,每周见几次面、在哪里见面,几乎都是一尘不变的,所以平时就很少用短信联络。
在那粒石子漏进我心里之前,我从来没有被这种事困扰过。可现在,却居然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飞回纽特丹去,把他抓住打一顿才好。
但小花和秀秀都对这次旅行兴致盎然。这是他们难得的轻松时刻,我不能拂了他们的意,也不愿意抱怨说闷油瓶不好,因此只能后槽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吞。
之后的几天,我们仍然按照原计划四处旅行。
阿拉斯加北边有一座神山,我们坐车经过那里,向导说如果能在云遮雨霁之下看到山顶的雪峰,那就意味着被神灵赐福,往后都会幸运幸福。
我那时候心情不好,想着凭我们几个祖上搞出了那么多丧德的事情,怕是耶稣基督佛祖度母一块儿出来都保不了我们。可解雨臣居然玩着俄罗斯方块,打完两局一抬头,就平淡地说了一声:“我看见了。”
两个多小时以后,车顺着绕山的高速公路走到山的背面去,秀秀跟鲁本仕聊天,突然叫我,我回头去看她,结果就在车左侧的后视镜里,看到神山的山巅只一闪,又被云雾遮挡。
这一来,秀秀反而是唯一一个没看见的了。我和小花还要反过来宽慰她几句:“传说嘛,都是骗人的。”
我们的最后一站,是在极北的地方,去看由于春季海水变暖而松动的冰山。那些对于人类来说极大的“碎冰”在海面上互相紧挨着漂浮,互相碰撞时,会发出一种难以形容,但却让人浑身生出鸡皮疙瘩的响声。
这里已经临近北极圈,极昼现象之下,冰川反射的阳光有时可以把人的眼睛灼伤。
冰川的移动速度是非常缓慢的。一直盯着它们看,它们就好像是一动不动。但我们四个玩几局扑克游戏之后,再一瞧,却会发现冰川已经前行了很长一段路了。
鲁本仕只知道叹服大自然的神奇,但落在我们三个中国人眼里,却让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到其中似乎暗含着天道。这个世界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的。
聚沙成塔是这样,积重难返也是这样。
后来当地向导还想忽悠我们去威尔士王子角,去看那边一个废弃的亚美利加军事基地,甚至不惜口出狂言说,在那里,天气好的时候,用望远镜就能把视线横跨白令海峡,一直看到俄罗斯去。
小花上谷歌查了查白令海峡的宽度,当场骂了一句:“你们说这些亚美利加人是不是傻逼,这要肉眼都能看过去了,还修个锤子的防空雷达站?”
再说想去那里,得坐渡轮。秀秀还想着在假期结束之前休养生息,因此我们当即打道回府。路线还是从这犄角旮旯里,先回安克雷奇,再回西雅图,最后才辗转到纽特丹。
我一路上都想着那些缓慢消融的冰山,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但我还是把行李丢给小花,自己另外打车跑去找闷油瓶。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好好讲道理,并且一次说通,想揍他的心也放下了。
由此看来,山水自然可以陶冶性情是真的,古人诚不欺我。
我在出租车上给闷油瓶打电话,他果然还没有睡觉,只响了一声就把电话接起来。听说我正往他家里去,我在电话这头立刻就听见了他翻身下床,去拿钥匙的声音。
亚美利加没有小区的概念,往往从公寓下楼就是街道。闷油瓶站在街边等我,我正因为一天之内坐了两次飞机而头疼,跟他见上面也不怎么热情。我们进了电梯以后,反倒是闷油瓶主动伸手,用小拇指勾了勾我的手。
他脸上照旧没有表情,声音也很淡漠,但却破天荒地问我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吃晚饭。
这一来,我就明白过来,估计闷油瓶这几天也不是没想过我,但情感障碍也确实存在。我指望他自己能明白见不着人的时候,可以发发消息这件事,还不如指望明天下楼买一注强力球彩票,就能中五百万美元。
我的气在这时已经消了一半,暗自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前两天就跟他打电话吵架。否则不但可能把小事闹大,而且还显得我特矫情。
但我还是不怎么理他。我希望能和闷油瓶长久地在一起,那他这些臭毛病就得一条一条地治,否则我们两个迟早散伙。
闷油瓶一开始没发现我在生气,回家以后就自己闷头进厨房给我煮面。
胖子这个人,会被认为是大老粗,主要还是因为人们对肥壮人士有偏见。但其实他是粗中有细,还很会过。每次都会拿餐厅厨余碎肉来做炸酱,一炸就炸好几瓶。他知道我在家从来不开火做饭,所以我就没有,但却会给闷油瓶塞一些,没成想现在却便宜了我。
十来分钟之后,闷油瓶把炸酱面递给我,我本来还正打着腹稿,思考待会儿怎么说他呢,这一碗面端上来,再对比之前一周多在阿拉斯加吃的那些洋玩意,魂都给我香飞了。等我三下五除二,把面胡噜干净,畅顺得人都快没了,兴师问罪的心更是一点没剩下。
我坐在桌边发食呆,闷油瓶把碗筷收拾了,走出来坐在我旁边,却突然开口道:“吴邪,你在生气。为什么?”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人居然突然转性了。
不过也好,既然他选择了单刀直入,我也就开门见山地把生气的理由告诉了他。并且表示:“以前我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基本上随时都见面也就算了。前两天我跟你离得那么远,你也没有想过我、想不起给我发个短信吗?”
闷油瓶听过以后,也不给自己找借口,微微低垂着眼睛,对我道:“对不起。”
按说,闷油瓶这种向来道歉快速又诚恳的态度,应该还是很拿人的。但先别说我们在一起,单说我们认识才多久,他就给我道过几回歉了?承认错误是很快,但到了下一次,遇到一个别的事,他又还敢犯,这就非常让人生气。
我想起我这一个假期,后半程都在为这点破事忧虑暴躁就觉得挺不值的。我坐正了身子,有些严肃地对他说:“小哥,没人喜欢听别人说对不起的。我们两个之间说这些,更没意思。”
“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难,但我希望你以后也可以慢慢体谅我。”我拉住他的手道:“小事不用说对不起,大事说了也没用。小哥,咱们一起摸索吧,可以后别再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了。”
闷油瓶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眼中更是波诡云谲,令人琢磨不透。但不到一秒钟,他就收敛了这些情绪,回握着我的手道:“好,我答应你。”
当天晚上,我累的不行,又刚刚气了一场,自然是没有跟他胡来的。此事说通以后,我就很快洗漱上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我半夜醒了一次,却发现闷油瓶还醒着,躺在我身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我叫他一声,他侧过身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便又很快陷入梦境之中。
当然,我有一说一,这次虽然给我气得不行,但从那之后,闷油瓶的改变也很让我满意。我特意观察了他两周,果然没再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甚至想在鸡蛋里面挑骨头都挑不出来。
他的表现方式有些笨拙,很像刚刚通过驯化,融入人类社会的野人。从我告诉他,如果想我,就应该让我知道以后,平时正常上课的时间,他偶尔也会给我发一条短信,几乎没有实质内容,但却让我舒服了不少。
唯一的缺点是,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太过刻意。闷油瓶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在短信里叫我一声吴邪,让我很想把他的联系人姓名给从“闷油瓶”改成“星期五”。
我那段时间飘极了,仿佛就连鲁滨逊都没我厉害。
从四月起,闷油瓶的代写论文生意,就没有从前忙碌了。居然就连这种学术造假的事,都分旺季和淡季,我在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
而好处却是,我们有了更多时间呆在一起。
在那之前,我一般每逢周末去他家里过,可现在,他不用天天赶论文,只要我不嫌早上上学麻烦,一周倒有四五天可以盖一条被子的。这样长时间地相处下来,我也慢慢发现了另一桩闷油瓶身上的怪事。
那就是,如果我在他家里连续待上几天,到了第三天往后,闷油瓶就容易出现精神不振的情况,有时白天他还会靠在椅子上,也不睡,就是闭上眼睛假寐。
这个现象从前也出现过。胖子的店装修的那段时间,他就是把眼睛都熬红了的。可现在再来,却有些奇怪。毕竟我们两个虽然做爱,但不会没日没夜地胡来,就算胡来,也该是我先精神不济。而闷油瓶眼下又不用再白天工作上学,晚上赶活,于情于理都该精神饱满才对。
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这间公寓,每个月租金得有将近两千美金,再加上地税、水电气网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房租预算就要到三千。
闷油瓶没有家里的支持,经济方面一直很紧张。而在纽特丹读书的华人,也不是每个都家财万贯,有不少学生都会统一出钱合租,一人一个房间,有些连沙发上都睡着人。他们的租金,每个月单算下来,是比三千美金要便宜多得多的。
但闷油瓶即使没钱,也没有选择用那种方式寻找一个容身之所,而他本人不像是对生活品质要求非常高的人,这就显得有些蹊跷。
我不放心他的身体状况,最后又拉着他要上医院做体检。闷油瓶听了原委,沉吟了片刻,对我道:“吴邪,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我只是,很难在屋子里有别人的时候睡着。”
他紧跟着又补了一句:“这个别人,是所有人的意思。我,没有拿你当外人。”
我叹了一声,感觉我之前两次生气,可能已经把这闷大爷给唬住了,这种细节居然还让他费心解释了一番。同时我又十分心疼,没想到这么久以来,我老来找他,却让他夜不能寐,而他在我问之前,竟然也从来没提过半句。
我想起农历年初的那阵子,他一直在我家陪我,后来骑车滑倒,手臂伤了很久才好的事,感到酸涩不已,不禁抱住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早告诉我,就不会害你骑车摔倒了。”
闷油瓶却淡淡道:“没关系。”
一时间,我只感觉我自己无比混账,他不会表达,但对我非常真诚。如果换作是我,成天被人缠着睡不好觉,估计早拿刀把人砍了。
可我从前,却因为他说话办事不合我的心意,而只关心自己的委屈,还同他发火。我的双眼一下就热起来。愧疚地对他说:“那我现在走吧,你好好休息。”
闷油瓶摇了摇头,揽住我,对我道:“没关系,吴邪。”他的眼里带着一点笑意:“我会习惯的。”
第19章
张起灵把他原来一直无法安眠的秘密告诉我时,我还很年轻,只差不多刚满二十岁的年纪。这件事带给我的惊讶、震撼与感动,让我在那时候对他的感情深信不疑,也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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