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起怀疑,我还画蛇添足地跟闷油瓶说,我现在骑车是为了强身健体。
不过话又说回来,闷油瓶的身体确实壮得可以。我骑车那两天,路程还没他远,但说句实话也挺累的。
在我们真正开干之前,胖子还讲了几句话以振士气。
他说:“小哥是个很有城府的人,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又说:“该计划的,我们都计划好了,剩下就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天真,有没有信心打好这一仗?”
我举起了手,胖子点头示意我有屁快放。
我道:“胖子,你是不是太积极了?我发现这事不管成不成,你都能占个便宜,反正无论如何,收拾了地下室,人家老板娘就得记你一功。而我这边,不管怎么,你也都能看戏。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胖子语重心长:“也不能这样说吧,只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点调剂。天真,以后不要这样想胖爷。”
搞事的那天,我提前到了店里。胖子果然很顶事,仓库里已经满满当当塞了一堆洗头店淘汰下来不要的烫发设备和洗头床之类的东西。我把那辆山地车锁进去,地方是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地正好。
为了防止我做贼心虚先露馅儿,胖子叫我上别处待会儿,等闷油瓶那边锁好了车,他再给我和他给我找的那个帮手发消息。
这帮手是一个墨西哥小孩,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猴头猴脑地,却有一个阴沟鼻子。他的名字,按照英语发音,叫贾维,可按照他母语的发音规律,却叫哈逼。
今天本来是哈逼应该在学校上课的日子,但他自小就义薄云天,为了帮我们胖老板一个忙,明明我跟闷油瓶都是下午才到,但他却一大早就翘了课,在胖子店里玩着等。
胖子在我到店里之前,就已经跟哈逼讲了今天为什么要偷车的事。那年月半出柜的亚裔男同性恋不多,因此哈逼觉得我很有勇气。跟我讲述了一番他自己,是如何在七八岁的时候和女孩接吻,十四岁又如何有了第一个男朋友,一番纠结之后,到了现在,他又是如何接受自己双性恋的身份的。
总之就是一个性生活极为混乱的南美意难忘故事。
哈逼一边撬锁一边跟我说:“吴,我现在的梦想很简单。男男女女的事,我都有点乏了,还是家人最重要。我的小妹妹西椰洛,只有七岁,每天上学要走很久。我想照顾她,送她上下学。”
到这时候,我已经被忽悠瘸了,一脸懵逼地点点头,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哈逼啪嗒一声撬开了锁,叹了口气跟我道:“可是我的家离妹妹的学校很远。每天为了上学,她都要早起。如果我能有一辆自行车载她,那么小西椰洛就可以多睡宝贵的半个小时了。”
几分钟之后,哈逼情深意切地对我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蹬上闷油瓶的旧自行车,跑得人都不见了。
胖子在闷油瓶忙碌的空档,问了我撬锁的情况。当他得知哈逼骑走了自行车以后,忍不住对我骂道:“天真,他是哈逼,你是个傻逼啊。叫他来开锁,我是给了他五刀的。那辆车我本来打算卖二手店去,应该能落个三四十的。”
“现在好了,便宜了那小子,他又有钱买大麻,我看他迟早飞死在外面。”
晚上打烊的时候,我先去把那辆山地车推出来等着闷油瓶。心情用一个词描述就是紧张,和第一次送喜欢的人情书的感觉差不多。胖子提醒我说:“挺好的,比较自然,注意不要同手同脚。”
一两分钟以后,我估摸着差不多了,就推着车去找闷油瓶。等我到了他停车的地方,果然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站在那里,好像有点生气。
我赶紧走过去,按照准备好的话术,从安慰闷油瓶,到辱骂偷车贼日后必定断子绝孙,再到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他,整套做完,行云流水。
还状似漫不经心道:“小哥,你先骑我的车吧,我骑了两天也怪累的,还是打车好。”
我在心里给我自己的表演打十分,暗自感叹小花学的那个什么表演专业,我其实也可以旁听看看,毕竟还是很有天赋的。
但闷油瓶却看着我不说话,盯得我心里发虚,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个瘤子。
半晌,他才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对我道:“吴邪,谢谢。”
我刚刚生怕被这个唯一的观众看穿,这才松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自觉大业已成,待会儿可以给胖子发短信报喜了。
闷油瓶推着车陪我走到大路上,我在路边等着打车,二月份的夜晚是比较冷的。我跟闷油瓶站得很近,借着路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闷油瓶的脸上感到一丝欲言又止的矜持。
几分钟之后,我打到了车。那辆出租车在我旁边停下,我正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就从我们身后的斜刺里杀出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
那人怪叫了一声,对我喊道:“嘿,吴!”
我背后汗毛竖起,回头一看,果然是哈逼正骑着闷油瓶的旧自行车,看他脸上的神色,应该是飞叶子飞得有点高了。
他绕着我和出租车骑了两圈,又喊道:“谢谢你的车,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如果你分手了,我们可以在一起!”然后便风驰电掣地消失了。
闷油瓶在我背后笑了一声,道:“断子绝孙?”
我不敢回头去看他,当即滚进出租车里,对司机大喊出了我家的地址。等车子把我载到下一个街区,我才掏出手机给胖子发了一条短信:妈的,玩砸了。
第17章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而一旦开头之后,往往会有两种走向。其一,是开头难,往后更难,一难到底。其二,则是难开头,开了好头,从此上头。
我现在的情况就属于第二种。
自从绕了个大圈子让闷油瓶接受了新的自行车以后,我就坐不住了。一想到他整个冬天,居然只有两件厚的大衣外套,虽然闷油瓶是个注重品质的人,那两件外套无论从外观还是质量上来说都不露怯,但我仍然觉得十分心疼。
我们在一起之后,我还看过他的衣柜。闷油瓶一个大男人,衣柜里面颜色非常素净,不是黑的就是深蓝,这倒也没什么,但他有三件一样的连帽衫,属于打折村里的一个快消品牌,应该是他去买衣服的时候,看到价格合适,质量也还行,就顺手买了三件换洗的。
我想到了我自己的衣柜。
从前在家时,穿什么都是我妈决定,那时候倒也算中规中矩。现在来了亚美利加,去买衣服难免要让秀秀陪着。她好家伙给我哐哐安排了几柜子,买得我眼花缭乱,到后面只是跟在她身后刷卡,不太懂她这种劲头是从哪儿来的。
不过我被她收拾打扮一番,好像确实比从前帅些。秀秀说这叫人靠衣裳马靠鞍。
“吴邪哥哥,你不懂,就像有些人喜欢芭比娃娃一样,其实是喜欢给它们换衣服打扮。你这还不用我刷卡买单,何乐而不为呢?”
我当时确实不懂,可现在,自从闷油瓶收下了自行车,那我可不但是懂,而且还懂得有点上头了。
闷油瓶跟我差不多高,只是肩膀比我略宽。180的身高在西方人当中不算惹眼,但也是达到了平均身高的标准线的。他的气质很独特,人又长得好,我甚至都不需要秀秀那种对于时尚的敏锐性,只用照着剪裁优良和颜色合适这两条买,买完了往闷油瓶身上一套,潮不潮我不知道,但帅却是更帅了。
从那以后我就搞得跟报复性消费一样,上街一趟,总能看到一两样我觉得适合闷油瓶的东西。有时本是自己需要的穿的用的,可买的时候就是很难不买成两份。
我自己把这种心态的根源归结为小时候看小花和秀秀有的东西,我没有,有时候心里也会难受。毕竟人都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
虽然以闷油瓶这个人的奇葩程度来说,他可能根本不会意识到自身的缺乏,可我既然长了眼睛能看到,现在管他的事也算顺理成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不管。
后来还忍不住越管越宽。闷油瓶的房间整齐干净,犹如快捷酒店的标间,一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所以我就拉着他去逛宜家,硬是往他家里搬了些非生活必须品,以及一张我非要买豆袋沙发。
当时买豆袋沙发,纯粹是因为我前几天去了一趟学校宿舍,看到有人添置了这东西,趴或躺在上面看书,都十分安逸。完全没想到在那玩意上撅着挨操也挺爽的,算是捡了隐藏福利。
不到一个月时间,我把闷油瓶的衣柜和屋子,都重新打理了一遍。虽然不至于像女孩那样弄得满屋子毛茸茸、软乎乎的,再整一柜子时尚潮牌,可好歹比之前像样多了。
几年之后,智能手机普及到每个人手上,我有一次看到解雨臣收养的小女孩在玩一个叫“奇迹暖暖环游世界”的游戏,她特别喜欢给里面的角色置办东西,哪怕真金白银地花钱也要买,这种心态和我当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张起灵在那时让我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人可以千金散尽,只为了讨一个人开心。
这个道理也很简单。用自己的柔软心肠去珍重、体会,甚至感同身受他者的难处,这本身就是爱上加了一点疼,比单纯的喜欢要难得得多。
当然,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些我硬要给他的东西的。
闷油瓶是个做事不迂回的人,他收下自行车以后,我再买别的东西给他,他便直接对我道:“吴邪,我不需要。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买礼物还给你。”
不过从我第一次见他那天,想给他小费,他还差点没要,就能看出闷油瓶就是这么个德性。我也没有生气,而是慢慢跟他讲道理。
直把从这些东西算是我送给我喜欢的人的礼物,扯什么还礼就太生分了,到他现在没有钱只是一时的,毕业之后可以正经找工作时,经济情况很快就会好转,实在想还礼,留到那时也不迟,等等方面,都细细说了一遍。
跟闷油瓶在一起,别的不说,我的即兴演讲能力确实是好了不少。
谁知闷油瓶听完了,却对我淡淡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此话一出,差点把我气出个好歹来。我感到心头一痛,需要叹一口气才能继续说话:“小哥,在你眼里,我也和别人一样吗?你不要这样,我会难过的。”
闷油瓶在这时不说话了。他又开始盯着我看,他的眼神中流露的情绪很复杂,除了探寻、疑惑之外,还有不解。和科幻电影里面的仿人工智能,第一次面对人类情感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但或许是听我说得挺惨,闷油瓶毕竟也还是个真人,这一点的共情能力还是有的,他便不再多说废话,只是握着我的手道:“吴邪,谢谢。你不要难过。”
闷油瓶这话一说,我就觉得还是他比我惨。估计长这么大还没怎么白得过东西,理所当然地认为无功不受禄是普世真理。
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对他道:“小哥,我希望我有的你也都有。”可他看起来不像是听明白的样子,我只好又补了一句:“你会习惯的,习惯了就明白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当时十分自信,人间的烟火绚烂多彩,故事里的大罗神仙被引得下界走一遭的,都比比皆是,更何况是闷油瓶这样非神非佛的,只要假以时日,那必定可以让他通晓人情。
小花还笑我说,如果不知道情况,看我的劲头,不像是有了男朋友,倒像是在外面包养了小倌似的。
我开玩笑说:“那是你眼神不好,看不出来。我看小哥非池中物,这两年时运不济,就是我低价买入的最好机会。”
但解雨臣从来是个嘴上和做事都不会饶了别人的人,他看我得瑟,笑骂道:“可以,吴邪,你这把软饭硬吃还说的挺脱俗。”
秀秀却很纠结,只道:“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吴邪哥哥,你要是个姑娘,做这种事我早骂你了。但你是个男的,你给你喜欢的人花钱,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小解总倒是看得开,打趣完了我,就对秀秀说:“爱花就花呗,图个开心的事。”
三月初,我们放了两个星期的春假。
这是一个难得我们三个都在的长假,因此我早早就告诉了胖子和闷油瓶,我得去阿拉斯加玩一趟,应该有一个多星期都不在。
胖子玩笑说,我得给他带件狼皮大衣回来。闷油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叫我自己注意安全。这是我和闷油瓶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小别,还没出发之前,我就已经有点期待等旅行结束,我们再见面时,该是什么光景了。
秀秀的荷兰男孩跟我们一起去。他叫鲁本仕,确实很愣,并且和其他中北欧人一样,身材非常高大,得有195左右的身高。
他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只是按照他们的习惯已经开始蓄须,所以即使长得和铁达尼号的男主角有一点神似,但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六七奔着三十去了。
鲁本仕和秀秀待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好玩。秀秀的个头有172,在女孩里面已经算是高挑,但却被鲁本仕反衬得像个小朋友。
况且秀秀有意挑逗他,一路上发嗔念痴,只把鲁本仕弄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会儿自觉是秀秀的兄长,一会儿又好像是她的父亲,照顾起秀秀来,几乎把她当小孩。外出就餐时,都是他先仔细问了她愿意吃什么,再转述给侍者听,仿佛霍秀秀是个公主。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惊呼难道这就是异性恋吗?
阿拉斯加有可以狩猎的林区,这算是当年亚美利加人上这儿来开荒拓土时,留下的民俗习惯。不过此时此刻,早已不是彼时彼刻望山跑马,能被马圈住的土地都归马主人所有的蛮荒岁月,当地的生态保护做得还不错。
而且也怕不要命的游客进深山去猎熊,或者猎六七百公斤重的巨型驼鹿,到时候动物没打着,人却死一堆。所以在合法的猎区里,能打的也就是兔子和绿头鸭之类的东西。
不要看我干啥啥不行,到底是受家庭背景的影响,我也是摸过枪的。像解雨臣那样百步穿杨的技术,我虽然没有指望,但打活靶子的时候,打上八九环,也不是难事。秀秀则更是不在话下。等于我们四个人中,唯一没用过枪的,倒是鲁本仕。
我们三个也不瞎打,稍微有点收获意思意思,之后基本上都在等着鲁本仕捞回来点面子。秀秀也不笑他,反而偶尔认真地指点他几句。她说话声音很轻,但却句句管用。
我想起以前看的杂书里面说过一句,形容极品的女人,都是娇中带威、媚而有雅的。这大概就是在形容秀秀的情况。
那天晚上我们去吃酒店的豪华自助餐。秀秀要重新打扮,比三个男人费时间。
我们三个在酒店大堂等她,鲁本仕还沉浸在被秀秀的好枪法震惊的余波之中。最后对我们轻声叹息道:“瑞恩,吴,你们不要笑我。我从来没见过宁芙这样的女孩,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果然是山林中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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