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闷油瓶的声音很轻,好似破茧羽化的蝴蝶第一次煽动翅膀时的颤抖。但那颤抖传到我的耳朵里,却在我的内心深处引起一场铺天盖地的飓风。我听见他说:“好。”
我抬头去看他,这回却换到闷油瓶略微错开了眼神。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说明白,因此又补充道:“我也——”
毫不夸张地说,我从进门以来,这不到二十分钟,心情就坐了几趟过山车。几番起伏之下,我已经累了,按理说不该再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闷油瓶那个“好。”字一出,我就感觉像被绑在了火箭上,咻地一声就冲破了大气层,向星辰大海而去。
并且背景音乐还是《快乐星球》主题曲,无限循环那句:“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我没等闷油瓶说完,就握住了他的手。他得到回应,也就不再执着于把话说完。好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点了这个头,握了这双手,从今往后我们俩就不是兄弟了。这种含蓄的表达反而让我觉得更有意义。
毕竟以他的性格,之前多半是连手都没跟人拉过的。而我虽然很早就悟到自己喜欢男人,但却一直没对谁动过心。虽然我快二十了,闷油瓶还比我大一些,可现在都是第一次跟人这样,果然不管多少岁,初恋都始终是初恋的样子,自有魔力让人心潮澎湃。
我的脑子已经跑出外太空,到九大星系周游了一圈。回过神来才想到:既然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那亲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我的身体随着心念一起动了动,可闷油瓶却纹丝不动。这就搞得我有点尴尬,赶紧假装是打算换个姿势握住他的手。
闷油瓶也对这种新的情况很不适应,他想了一会儿,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整个场面非常兄弟,如果此时胖子也在这里,我们就算当即开坛上贡,一人三柱清香下跪磕头拜把子,搞个法培拉三结义,看起来应该也不会很违和。
不会吧,不会吧,我心想,不会从今往后还是兄弟吧?
还好闷油瓶最终让我放了心。他从椅子上挪到我身边坐下,一只手慢慢搭在我身上,向我侧身靠过来。他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钟,我们的鼻子贴在一起,呼吸也相互纠缠。
明明人也会自己上唇碰下唇,但闷油瓶吻我时,那种柔软的温热触感直接就让我的脑子里连放七十二响礼炮,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涩,总之是内心感受非常丰富。
那天我从他那儿离开,都忘了店里的事,直接打车回了家。等到见了小花和秀秀,我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不知道闷油瓶给我灌了什么迷药。
我把这个重大进展告诉他们,秀秀笑道:“吴邪哥哥,你运气也太好了,又能遇到喜欢的人,又能和他在一起。要请吃饭的啊。”
解雨臣也笑着骂了我两句,说别人都是扮猪吃老虎,就我不一样,原来猪也可以吃老虎。他想了想,又对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秀秀在家的时候,不许把他带回来。”
春季开学以后连着考了一周的试,店里的事情很忙,我和闷油瓶又是刚刚在一起,虽然他这个人热乎不起来,但我们只是简简单单待在一起,我也是很开心的。不知不觉间,阳历新年的第一个月就这样过得差不多了。
一月底就是国内的农历新年。这种时候,国内大小堂口都要向本家回事,因此小花和秀秀两个少东家必须回去。而我有课业在身,早跟爷爷奶奶父母,还有两个叔叔打视频电话拜了年,说好了一放暑假就回家的事,所以这次过中国年,我也还是留在纽特丹,和胖子、闷油瓶两个一起。
年三十那天,法培拉华人开的店都集体歇业放假。中午那一顿,胖子带着我们上洗头店老板娘家里吃了。
那老板娘和胖子差不多大,年近四十也还风韵犹存。是个性格很好的大姐,更重要的是她还非常贤惠。
去年年初,我还没到亚美利加的那会儿,胖子刚和她好上,就买了一整条伊比利亚火腿送去。
那条巨大的风干猪后腿被老板娘和她的小女儿慢慢切着吃了一年,现在留一根腿骨剩下。但也不浪费,被老板娘拿去叫胖子剁成块,吊成高汤煮拆骨鱼羹,鲜得能叫神仙下凡。
吃饭的时候,一桌人就没有多说话的。我配着其他菜连吃两碗饭,放下筷子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犯食困。
只是晚上那顿年夜饭,由于老板娘和胖子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便分开两边过了。
胖子下午张罗着包饺子,和面剁馅儿他样样都很在行。我们有三个人,包起来也不会累,等我们晚上七八点开始看国内春晚重播的时候,那些饺子少说也包了小二百个。
可到了煮饺子的时候,胖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餐厅厨房两个大灶上都架锅煮水,二百个饺子就剩五十个,预备明天送去给洗头店老板娘,其他的全下了。看得我直愣,连声问他吃不完怎么办。
“三个大男人,一百多个饺子还有吃不完的么?”胖子问我道:“天真,你在家里吃几个?”
我作为一个江浙人,过年吃饺子这个环节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是有几年在北京跟秀秀、小花他们过年时,午夜钟声一响,才会被塞一盘饺子吃了好守岁。
现在胖子问起来,我就老实回答:“没数过,大概二十来个。”
胖子对此嗤之以鼻,直说今晚要拉着小哥给我上一课,要让我知道北京人有多爱吃饺子,而东北的饭店里饺子又为什么是按斤卖的。
我把这一番酒囊饭袋的豪言壮语听完,感想就是:“非常恐怖,兄弟。”
但结果,胖子也没能按照计划给我上一课。我们三个闷头吃,我都吃到不想讲话了,等他两个也停下筷子再大概一数,二三十个饺子还剩在盆里。
胖子把饺子拿去过了一遍油,煎得焦香,把我圣诞节送他那瓶牛栏山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对我和闷油瓶道:“来,玩个游戏。”
他连着教了我们几个行酒令的办法,这种场面在我跟我三叔去吃他堂口上的庆功宴时,是很常见的。但那都是别人在玩,和我当时一个小孩没有关系。就算有人盛情难却,叫我玩几局,输了赢了也都不会轮到我喝酒。
我三叔身边有个以前参加过越战的伙计,叫潘子的,据说高粱酒喝一斤,出门有必要还能砍人。我小时候拿他当个能温酒斩华雄的好汉,叫过他几声潘叔,我输了的酒,自然是由他来喝的。
但胖子这里就不好糊弄。行令划拳,输了要么吃一个饺子,要么喝一小杯酒,可以自行选择。毕竟我们是在民主国家,也要入乡随俗。
我本来就是个背运的人,此时玩的又是新游戏,开局就是爆输十连。我把惩罚饺子吃到第六个就不行了,唉声叹气地要求换喝酒。结果又是连着四个小杯的白酒下去,我很快就感到有一点醉了。
感觉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我迟早被胖子整死在这儿。
胖子从前是夸过闷油瓶聪明的,我一直也这样认为。但现在玩起酒桌游戏,才发现他不仅是很聪明,而且脑子也转得很快。他不像胖子那样玩得眉飞色舞,仍然是清清淡淡地样子,颇有一副赏脸来玩的架势。但他就是能赢,这就很气人。
不过好在,他看我已经实在撑不下了,总算想起我现在好像有个男朋友的事。我再往下输,他就替我把饺子吃了,时不时再坑一把胖子,反正饺子雨露均沾,谁都别想跑。
弄得胖子大喊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饺子吃完,就开始喝酒。胖子喝多了以后,特别伤感,但问他为什么,他也没说,只道:“我这种有故事的男人,你不懂。”然后就第一个去洗了澡。
我们本来还说好,洗完澡一起接着看春晚,但胖子上午去老板娘家干活挣表现,下午又弄了饺子,晚上再喝酒一闹,他很快就撑不住要去睡了。
我对春晚没什么兴趣,闷油瓶估计觉得拿春晚当发呆的背景音乐都嫌吵。现在胖子一去睡,我们就关了电视,坐在客厅地铺上,一人一台手提电脑地搞自己的。
我最近过得非常充实,已经很久没有上游戏厮杀。现在玩起来就更有意思,杀了两把之后,只觉得浑身舒爽。
一回头,我果然看见闷油瓶又在写他的论文。不过这次,他往电脑上插了一个外接键盘,他写的那种语言,我别说认识,就连有一两个字母都是没见过的。
我问他这是什么语言,他把正写着的那句话打完,才淡然地告诉我:“德语。”
这就非常厉害了。我现在已经在纽特丹读了半年书了,以前英语底子也是不错的。但要我看文件或写论文,手边总得放个词典才能安心。
再对比闷油瓶这打德语,除了思考之外,手指都不停顿的样子,我就哀叹连连。不懂为什么同样吃的是饭,有些人就这么厉害,而还有些人却资质平平。
我问他:“小哥,你在哪里学的德语?”
没想到他却回答说:“我在德国生活过,这算是我的另一个母语。”
中国不像欧洲国家或亚美利加,有很多人都是双语背景成长起来的。闷油瓶的话让我感到新奇,因此问道:“你父母,岂不是也会说德语?”
闷油瓶点了点头。我又接着问他:“那他们现在还在德国生活吗?”
这一次,闷油瓶却没有再点头。而是看着我,淡淡道:“吴邪,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我听见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一整天的轻松自在都消失了。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的侧脸,为他感到有些难过。
闷油瓶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没有父母陪伴成长的孤儿。
其实小花和秀秀也都在年纪很小的时候,经历过失去至亲的事。虽然不是两个都父母双亡,但也不是高堂齐全。只不过解雨臣和霍秀秀本家的势力复杂,他两没有亲生父母,却一个被叔叔解连环照顾,一个被奶奶带大,倒也没受过大委屈。
但闷油瓶却很显然在失去双亲之后,经历了很多艰难的时刻。我早意识到他有点情感障碍,可从没想过原因竟然会是这样。
我想伸手抱一抱他,可碰到他时,闷油瓶的身体却很僵硬。我们现在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肢体接触并不很多。闷油瓶不喜欢别人碰他,到现在也还是一样。
我感到他的僵硬,就想往后退。但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臂,把我往他身上带。等我再抱住他时,他就放松多了。
闷油瓶淡淡道:“我没事。”
而我抱着他点点头,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痛苦了。
当然,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就连这样的想法,也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第14章
当晚,闷油瓶表现得不错,我们抱了一会儿,他就关了电脑放在一边,起身去把灯关上。回来躺下的时候,又侧过身,把手搭在我的腰侧。
闷油瓶的这个举动,再结合他刚刚告诉我的事,让我不由得感慨: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有的时候也是需要安慰的。
我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别看我俩身高差不多,闷油瓶还比我精壮不少,浑身紧绷的时候犹如铁板一块,但此时他完全放松下来,宽厚的肩膀半缩在我的双臂之间,身子竟然软得像个女人。
他的吐息喷在我睡衣的领口上,不一会儿就让那片皮肤热起来。我低头去吻他,手从他背后往前滑,摸到了他的耳朵上。
这是我的坏习惯。我很小的时候,睡觉容易做噩梦,必须得摸着大人的耳朵才能睡着。我的父母很宠爱我,连午睡都会躺在我旁边,等我摸着他们的耳朵睡熟了才会离开。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我快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觉得我实在太黏人,对于一个大孩子来说实在不成体统,才给我强行戒断。
因此到今天,我摸到闷油瓶的耳朵为止,倒也有十多年没能重操旧业了。
闷油瓶的耳垂很软,我捏上了就撒不开手。他应该没料到我这个怪癖,一开始僵硬了几秒,缓过劲来再跟我接吻的时候,呼吸就变重了些,舌头压进我嘴里,很有倾略性地舔,来回几次就弄的我心猿意马起来。
我感觉身上热了,自知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生怕在胖子的客厅里就跟他擦枪走火,赶紧伸手去推他。对他道:“小哥,我们在胖子家呢。”
闷油瓶闻言点点头,又亲了我一下,从我身上挪开,躺在一边不动了。
我去拉他的手,对他说:“明天初一,胖子说不开工的。小哥,你要不要去我家?瑞恩和宁芙都不在。”
闷油瓶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脸,感到处子之身即将交代出去,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嘴上跟闷油瓶说了一声晚安,实际上躺在旁边跟他手拉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第二天再醒时已经接近中午,胖子留我们吃了午饭,我们才准备回去。
只是这回,闷油瓶跟我走,他的自行车自然是放在胖子店里不骑的。临走之前,胖子看了看自行车,又看了看我,在闷油瓶背后甩给我一个非常猥琐的眼神,来了一句:“小哥,天真,一路顺风,出入平安呐。”
他这话说得我俩就像回家偷情似的,我对胖子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到家以后,我带着闷油瓶从公寓大堂进去。我住的这个地方,虽然是公寓,但管理却类似高级酒店,还有门僮替住户开门。进去以后各处装修也是金碧辉煌,到我住的楼层还得换一次电梯,中间要穿过公寓配备的游戏室和健身房。
去年有一次,我和我的一个美国同学回来拿东西,那美国人很直白,从进门开始就直呼Marvelous,还悄悄掏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
那同学的情况,放在国内来讲叫丢份儿。但也算是一种正常反应,毕竟人在去到未曾经历过的场合时,一般不是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就是变得比平时更加羞涩内向。
但闷油瓶对这些豪华装潢,却是淡然处之,好像他对这一切也是见惯不怪。我估摸着这闷油瓶要不是个吃过见过、祖上阔过的人,那就已经是修为通天,早就看破钱财乃身外事了。
我们很快上了楼。两人对之后要发生什么事,都心知肚明,可也都是第一次,进而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但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羞涩感很快就消失了。当天晚上,那宗乐事的确做了一做,可过程却不太顺利。
闷油瓶的身上有一个极为少见的麒麟纹身。我看到以后摸了半天,忽然想起听人说过,有人会往身上纹神兽穷奇。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当即就去问他。
结果却把闷油瓶给问得发了一回疯,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吃苦受罪。
第二天,我想起闷油瓶发疯的事,便问他穷奇的纹身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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