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特丹跟解雨臣他们吃过一次。那会儿感觉很新鲜,还录了个视频。这道菜确实非常不错,属于偶尔午夜梦回,还挺让人牵肠挂肚的那种。
问题是,菜是道硬菜,但就算腌好了可以直接烤,也需要很长时间。而张起灵非常了解我,这应该是他早就料到跟我谈不拢,所以提前定好了让我不能马上就走的损招。
但猪都已经亮相了,就意味着这饭我想不吃也难。那帮说西语的人,情绪化得很。我要是敢在厨子表演完了以后啥也不吃直接走,搞不好人家今天晚上就敢想不开跳楼。
毕竟类似的事,之前也不是没上过新闻。
那厨子却完全不知道这些弯弯绕,只乐呵呵地拿起盘子向我们展示一番,然后咔咔几下,就把猪给切成块了。
他把盘子拿起来,用英语说:“祝你健康。”五个指头轻轻一松,盘子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最后这个摔盘子的动作,视觉上类似葬礼上的摔盆。这样一想倒跟张起灵的名字很配。这边起灵,那边摔盆,等于当年那顿断头饭吃完,风光大葬以后,又是全村吃饭,从此以后吴邪和张起灵就彻底翻篇了。
这顿饭我吃的食不知味,那只乳猪给我这会儿吃,算是一种对美味的浪费。我只想吃完了尽快走人,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但没想到张起灵却点了很多菜,跟搞什么场景再现一样。他仍然几乎不说话,但会恰到好处地替我布菜。我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好奇。但至少他现在的表现,对于情感障碍患者来说,确实进步了一些。
我看他这样就不太忍心。倒也不是因为我会如此轻易地死灰复燃,而是由于我的经历和性格的原因,每当我看到有人在做无谓的努力时,我就总想劝人及时止损。
我对张起灵道:“我后来的经历很复杂。就算我们当时没有分手,其实也走不到最后。你也不用自责或者愧疚。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那顿饭没有吃太久。我很快混得半饱,觉得意思到了以后就想跑路,甚至还估算了一下,待会儿去一趟运河上街,吃那家很有名的虾爆鳝面填饱肚子以后,今天应该还剩小半下午的时间能休息。
张起灵就在这时,突然开口道:“吴邪,我很想你。”
第32章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很莫名其妙。我们之间的前尘往事都快过去十年了,只有神仙吵架才会几百年都还有和好的可能。
而人这一辈子总共也数不出十个十年,很多事情发生的当下,大家觉得不能接受,但毕竟生命长度就摆在那里,和和稀泥,再过一两年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张起灵当初跟我分手,断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我哪怕一时间不能接受,最后也强行消化了。他现在再来这一出,我都不知道他这是在打我们中谁的脸。
我对此直言不讳:“张起灵,你有病吧?”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我已经不想听了。我最后警告他一遍不要继续纠缠我,然后起身就走。
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吃虾爆鳝面。去停车场提车时,我的车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那辆车的线条流畅而漂亮,车标也不像什么兰博基尼法拉利那样有辨识度,属于低调霸道的类型。这种德系豪车,在这个时间停在这里,不用想也知道车主应该是张起灵。
我钻进自己的车里,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觉得旁边那车还真的挺适合他。看来他这些年不但赚了老鼻子钱,而且品味还没有跑偏成暴发户。
我开着车并上大道以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其实有这样的前男友,即使他脑子不正常,倒也不算丢脸。
不过可能那天就该我倒霉,我的面竟然也没能消停吃完。面馆师傅正炒着我那份的浇头,黎簇的老师就又把电话给我打过来了。
我想起他们下午在讨论给黎簇的处罚决定,现在电话一来,就很担心黎簇要被扫地出门。要真这样,他还能不能继续读书不提,黎簇彻底没了学校的束缚,又不听话,我看他能把杭州市都给闹翻,到最后又全是我的麻烦。
所以我接起老师的电话时,态度好得近些年罕见。
但他们这种正式编制的老师,人生轨迹跟我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差别太大。他们不知道我叱咤风云那会儿是什么样子,所以吴家小三爷的低声下气起不了任何作用。
教务处给黎簇的惩罚,是写检讨、年级通报批评,和他自己在广播里把检讨念一遍。鉴于他的那批假手机,祸害的都是复读班的学生,这样的惩罚已经算高抬贵手了。
但谁知道黎簇又抽什么疯,在办公室里跟教务主任吵起来了。
他理直气壮道:“这也能怪我?有市场就说明是别人有需求。复读生有这需求不应该是你们德育不到位吗?我有什么错,我就是个搬运工。”
那教务主任四五十岁了,应该还从来没见过黎簇这样的学生。幸好他身体还算硬朗,不然很有可能当场脑梗阻。
而他们把我叫去,就是在下最后通牒。要么黎簇在晚自习结束之前,把检讨写完,并且占用自习的最后十分钟在广播里承认错误,要么就先停学两周。至于两周以后能不能复课,还需要再讨论。
我接完电话,叹了口气。黎簇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打他骂他或者对他好都没用,简直是油盐不进的典范。
不过算他走运,我下午已经见过了张起灵,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世界和平。我没打算修理他,甚至还又叫了一份面,打包带去他学校。
下午六点半,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上课了。夕阳斜沉,教学楼一片安静,但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如果仔细听,会听见学生们的笔摩擦纸页发出的声音。
不过黎簇不在他们之中。那会儿我正带着他坐在操场边上,一人一碗面捧着吸溜。
十分钟之前,我去教务处领他的时候,我们刚一出门,我抬手想整理一下脖子上的方巾,结果黎簇余光瞟到我手动了,他就往旁边一躲。
这个动作让我感觉自己非常失败。看来在黎簇心里,我居然和黎中元是一个档次的人,极有可能突然发疯打他。
可我有一说一,他今天捅出这个篓子,我不但没打算揍他,而且给他的面里还多加了一份浇头。养父当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感天动地。况且我此前哪一次打他,不是有理有据?
不过好在,面端到手里的时候,黎簇反应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了声谢谢。
黎簇还在长身体,吃饭特别快。我这一天前后折腾几回,食欲已经几乎没有了,面吃到一半就把碗放下,点了根烟,看着他吃了一会儿,问道:“黎簇,我缺过你钱吗?”
他往嘴里捞面,又吃了一口牛百叶,声音嘟囔着说:“没有,但我想多弄点钱和你给不给我,没有直接的关系。”
我估摸着他这个意思,是在说于他而言,钱这个东西就是多多益善。黎簇一向很钻钱眼,这一点几乎像是解雨臣亲生的。
我叹口气,对他说了几句先好好上学,以后赚钱机会还多的话。
黎簇把面吃完了,擦擦嘴,对我道:“吴邪,你不懂。别看你是我的监护人,其实你有时候很幼稚。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手里有钱很重要。”
我干笑了两声,现在的小孩都很有自己的想法,黎簇语不惊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都懒得跟他生气:“我又不是没穷过,谁不知道钱很重要?但你现在还在上学,能搞到多少钱?咱们还是干点学生该干的事吧。”
黎簇把嘴撇得都快从脸上掉下去了。这一般是他不想再跟我说话的信号,但他还是对我道:“你只是以为你自己穷过。其实你不知道没人给你兜底是什么感觉。”
我想到了过去这些年里经历过的事,其中很多无奈应该超越了黎簇现在这个年纪的理解能力。所以我选择原谅他的口不择言,对他道:“我是你的监护人,我这不是给你兜着呢么。现在别担心有没有底的事了,好好上学吧。其实能上学挺好的。”
听完这话,黎簇盯着我们面前的塑胶跑道看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道:“我会去写检讨的。”
我舒心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把烟掏出来,准备就着余晖再来一根。
黎簇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意思就是他也想要。其实我对他抽不抽烟比较无所谓,只要不碰更过分的东西就行。因此他要烟,我就左右看了看,感觉现在老师应该都在守着自习,不会来操场闲逛,便给了他一根。
我们默默把烟抽完时,第一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正好响起。黎簇把烟按灭在地上,对我道:“那我回教室写检讨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之后,又道:“面还挺好吃的。不过热的时候应该更好吃。”
我把地上的几个烟头捡起来扔到面碗里,抬头看他一眼:“你少给我惹事,今天先去把上学的资格保住了,以后每周都带你去吃好的。”
当晚我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本想洗个澡睡觉,结果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是来问我和那“优秀男青年”相处得怎么样的,并且言语之间对张起灵还有点夸赞之意。
我爸说:“人是你二叔介绍的。怎么样,是不是青年才俊?他的照片我和你妈看着觉得很不错。”
得,既然是我二叔介绍的,那我再问我爸是怎么知道张起灵这号货的也没用。我懒得解释,没有告诉我爸其实这人就是当年害我早早出柜的那位。
而我看我爸对他挺满意的,为了不听他和我妈再对我说教一番,我打了几个太极,把关于我和张起灵相处得如何的问题给糊弄了过去。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时钟,正指向九点一刻。我二叔这个人很神奇,早年什么腥风血雨没有搅弄过的人,到现在居然搞起了道家修身养性那一套。没事的晚上,八点就睡觉,早上五点起床打坐,以后可能还要羽化登仙。
如果不是大到要动用他卖出去的铜签的事,那么打扰他睡觉本质上,和虎口拔毛也差不多。
我想着明天再找他把事情问清楚,于是先去冲了个澡。完事以后躺在床上随便点了一部电影,拿起手机准备看看微信上有没有什么重要消息。
张起灵在大约两个小时以前,给我发了好友申请。我点住那条添加提示,长按三秒,左滑删除,内心毫无波澜。
就是我点的电影不太好看,放到一半都还是让我几乎没记住剧情。而这部悬疑片的评分居然有8.3,令我十分怀疑现在观众的观影水平。
快十一点的时候,亚美利加时间差不多是胖子刚把店门打开,准备迎接中午的食客的当口上。
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等我坐稳了吴家话事人的位置以后,多生了些闲心,跟胖子居然能每天瞎咧咧几句。
他发给我几张沙雕memes图片,我回了他一串哈哈哈。之后的几分钟,我都没有动,直到胖子发信息问我是不是睡了,我才反应过来,刚刚我是在思考要不要把我今天见到张起灵的事情告诉他。
换做早几年,我应该会的。而且不但要告诉他,还要告诉解雨臣和秀秀。这是人还不习惯自己拿主意时的惯性行为。我现在则比较希望我的生活简单一些,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个坑的事情,最好绕开的同时连提都不要提。
不过这也不是我针对张起灵。由于我身边一直没有女人,渐渐就有人琢磨到我可能是个弯的。真正跑来献殷勤的不多,但也算环肥燕瘦囊括其中。可我嫌麻烦,一个都没要。
我估计,我对这种单纯生活的追求在旁人看来应该很孤独。但孤独或幸福与否,属于哲学问题,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其他人的意见不会改变任何事。
不过我比较意外的是,当晚临睡着之前的几分钟里,我竟然又想起了张起灵,好像听见他说:“我很想你。”
第二天上午,我睡醒下楼。负责帮我打理家事的梅姐已经煲好了粥,正往碗里盛着。我注意到餐桌上的花瓶里本来插着的几支假花不见了,一小把真正的玫瑰取而代之。我摸了一下,花瓣像丝绸一样柔滑。
“梅姐,”我问道:“是你有闲心买花,还是你新找男朋友送你的,你给插这儿来了?”
她盛好粥,瞪我一眼,把几样小菜和半个咸鸭蛋放在我面前,等我开始吃饭,她才道:“小三爷少拿我一个寡妇取笑。花明明是你男朋友送给你的。”
我挑出一点咸蛋黄,只当是她不承认,我就跟她斗斗嘴找乐子:“什么男朋友,我没有。一定是你的。”
梅姐笑着说:“我这人老珠黄的,就算再找,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今天我来的时候,院子门口的玫瑰花直接摆了个心。我在快手上看过,那么大的心,得要几百朵。”
“我都提不动,分好几次才给你拿进来,免得占外面车道。我能找的男人,买完这么多花就得破产,还是得你找的才有可能。”
我听完几乎吐血,不可置信道:“多少朵?”
梅姐回道:“没数,但几百总有。放蔫儿了多可惜,我之前看过几个视频,说玫瑰花可以做各种吃的,小三爷,我能试试吗?”
我揉了揉额头,非常头痛。我表示那些花她爱拿去干什么都行,同时有点后悔我昨天晚上直接删了张起灵的好友添加申请。
不然我至少还能马上加他,然后激情辱骂。
饭后,坎肩按照惯例来我家找我,预备着我有什么事。他进门的时候,被客厅里的花吓了一跳,又不太敢直接问我,只悄悄跟梅姐说了几句。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杀到我二叔那里去了。但我不敢跟他造次,假模假样陪他喝了两杯茶,才终于找到个话头,问起他从哪里认识的张起灵。
二叔先问了我一句对九门提督的旧事了解多少。可这种老黄历,属于我知识的盲区。我只知道有一共有九家人,大家都特别牛逼,只是后来都各玩各的了,吴家跟解、霍两家还是因为爷爷辈沾点亲故,所以才能继续抱团。
我把我知道的这点事如实说了。二叔听完,先不说张起灵的事情,而说起了当初九门提督有哪些人,然后才向我简略说了说张起灵的身世。
按照我二叔的说法,张起灵长期生活在国外,以前有段时间不受张家重视。但现在已经当了族长,国内国外都有生意,每年可能一大半的时间在国内,另一半时间在国外理事。
我听完以后,在心里暗暗叹道:看来我以前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本以为自己拿的是都市情感喜剧的剧本,结果演到后来才知道是还珠格格。等于张起灵是乾隆皇帝,我是他体验生活时遇到的吴雨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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