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道:好,知道了。
几小时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单刀直入地问了我一个问题:“吴邪,我没有向你告别。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被他这一茬弄得莫名其妙,难不成他还想让我再来一遍不告别就追到德国去的戏码?我很因此烦躁,回道:“我已经知道你回德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张起灵沉默了快有一分钟,我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应,我以为是信号不好,便把电话给挂了。又过一会儿,他给我发了消息,只道:你对我没有要求,为什么?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平心而论,他在那段时间的状态很稳定,对我也好得没话说。只要我在家里,基本上我都不能自发地感到渴了,或者饿了。这种情况下,我不明白自己还能对他有什么别的要求。
而无解的问题,我现在不会深究。张起灵的那条消息,我也没有回复。结果就是,我们这段时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一开始,我没意识到这是冷战。直到几天之后,他半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我把这件事前后想了想,只觉得无趣。我们当年在纽特丹时,我也不是一个对他的要求很高的人,只在基本的待人接物方面,会对他有些约束。
但现在,张起灵在为人处事的层面上,可能比我还得再精上两个解雨臣,早就已经出师了。而我对于他想做什么,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要走要留都随他乐意。这种情况应该算是绝大多数人求都求不来的自由身。
可张起灵还是在赌气。难不成他这是在暗示我,希望我能管他要什么财产?
这事我完全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所以直到我昨天给他发微信之前,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消息,仍然是他发给我的:你对我没有要求,为什么?
这会儿,张起灵在消防通道里抱着我,用叹息打破了这场沉默。我感受到他的心情十分低落,回手拍了拍他的背,对他道:“瞎子会没事的,别担心。”
张起灵抬起头,皱着眉看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跟黑瞎子有什么关系?”
我很茫然,意外于自己竟然会错了意。张起灵也不等我想再说点什么,只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他对我道:“吴邪,你不要生气。我已经回来了。”
这一来,我反而被他整笑了。生气的人明明是他,但他却非说是我,这种颠倒黑白的行为非常幼稚,发生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显得格外奇怪。
我琢磨了几秒钟,如果我把他这将近一年时间干出来的,五花八门的破事精简一下,找那种网络情感博主私信投稿,那这篇写实文学能被迷惑行为大赏转发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紧接着,我就发现张起灵仍然在认真地看着我。搞不好在他眼里,我的确在跟他生气。
我叹了口气,只好对他道:“我没有生气。”
张起灵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但他看起来对我的回答却并不很相信。
当天下午,他跟黑瞎子聊了几分钟,后来还出去了一趟。晚饭时,解雨臣待在医院里不走,便是由我和张起灵带着妹妹找地方吃了饭。
等我们把解毓娴送回医院以后,张起灵突然对我道:“吴邪,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43章
我当时还不知道,下午的时候,黑瞎子听完了张起灵的话,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还道:“你就按我说的,给他整点乐呵玩意。就是这会儿晚了,不容易弄到票。这样,我给你引荐个人。”
所以,当解雨臣的伙计把张起灵和我,给一车拉到了宣武区北纬路甲1号时,我根本没意识到我将会在这个晚上经历些什么。
北京是个文化发展也很繁荣的城市,全国能喊得出名号的博物馆、古迹和戏班子有很多。但虽然有名,一般不是北京本地的人,对于那些地方究竟在哪里,仍然是没有概念的。
所以我打开车门以后,抬头看到“德云社”三个字,差点没把我惊得再缩回车里去。
我搞不清楚状况,对那伙计道:“你没开错路吧?”
那伙计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看着张起灵,略有些紧张道:“这个,小三爷,不能有错。我三十多年老北京了。张爷说的就这地址,我是耳朵聋了也不敢听错呀。”
解雨臣的豪车后座,有专门放文件的抽屉。张起灵从那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再一打开,就露出两张今晚听相声的门票来。
他对我淡声道:“没有走错。但我订票太晚,已经没有包厢了。”
诚然,艺术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相声都上过多少年春晚了,算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老把式,我吴邪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资格对这种表演形式指指点点。
但问题在于,当张起灵这样的人,颇为神秘地向你表示要带你去某地时,脑洞大一点也就顶多能想到是走关系来个夜游故宫,或者俗一点也不过就是晚上在情趣酒店俩人拿着鞭子互相抽。
这两种选项也都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眼下的这种情况,却让我觉得今晚他要是还想再吓我一跳,那看完了相声,他得带我去夜袭寡妇村才行,否则UFO来了都不好使。
我掩面叹气,对他道:“你怎么想的?”
张起灵轻声解释道:“吴邪,我希望你开心。”
我本想告诉他,如果他能离我远一点,我少一点愁事,自然就多一重开心。但从张起灵的神态来看,他应该是真的把今晚这场演出当作一个突破口。
我没办法,又是唉声叹气道:“这是瞎子给你支的招?”
张起灵点点头,我再次开口时,已经有点认命了:“那我看相声看笑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张,你准备上台捧还是逗?”
可还没等张起灵说话,驾驶座上的伙计就先叫了一声哎呦:“小三爷,保安过来了,这儿不让久停。去不去您给个准话儿呀。”
几十秒以后,解家伙计跟我们说好,散场还是这个位置,他会提前过来遛着等我们,然后他就独自驾车而去。
进场前,我还问了张起灵,这演出票一直很紧俏,他是从哪儿弄来的。结果那老张淡淡道:“瞎子认识人,能拿到今天的票。”
我心说不妙,当场多问了几句。
开场以后,我和张起灵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桌子旁边坐下了。这应该是除了包厢之外,最好的位置,一抬头,仅凭肉眼就能看清演员的表情神态。如果是相声表演爱好者,或是偶尔来捧场玩票的看客,这应该是一个让人满意的座位。
但我只要想到这是张起灵从黑瞎子介绍的票贩子那里,以看周杰伦演唱会的VIP席位的价格,买到的德云社贵宾位,就还是难免气闷。不知道那几千块钱里,黑瞎子能抽到多少提成。
这点钱倒是次要的,主要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膈应人。没想到现在黑瞎子暂时瞎了也不知道消停,只要是肉就行,苍蝇腿也不嫌弃。
但瞎子骗哑巴,属于残联的管理范围。我今晚除了把这场演出看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毕竟黑眼镜现在还瞎着,我找他要帐看起来太欺负人。而等他把眼睛养好了,他别逮着机会再敲我脑瓜嘣,就已经算是解雨臣调教有方了。
我是江南人,本身对相声艺术没什么兴趣。这也是我第一次现场看演出。但在首都,喜欢这项传统活动的人还挺多,今天是工作日,偌大的一个场子还是全坐满了人。
不过令我比较意外的是,在我的印象里,这种表演的受众,应该是四五十岁、酷爱盘菩提手串的京城老大哥。但今天场子里占大多数的,却是一帮十五六七八岁的小姑娘。
刚一进门的时候,我没弄清楚状况,还以为是什么学校组织学生来感受传统艺术来了。后来仔细一看都是小女孩,才觉得这应该是她们自发自愿的。
而且看了一会儿表演,还真有喊着要嫁给某某演员的。
这也算是拓展了我的见识。毕竟在我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最野的姑娘们也不过就是上丽江大理,在苍山洱海边,跟民谣歌手谈一场只存续一晚的恋爱,结果十几年之后,女孩们的硬核程度,竟然呈现了指数级别的提升。
我是个捧场的人。京派笑话有他们自己的语言环境,很多时候听起来没什么意思,但周围观众都笑成了几摊,我也只好随大流地哈哈几声。
结果没想到后来竟渐入佳境,越装越像的同时,还真有点感到好笑了。只是我冷不丁一回头,就能看见张起灵坐我旁边,背挺得笔直,在一堆发疯的观众中间,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般,只管坐着喝茶。
我怀疑张起灵是不是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不管有多好笑,他都是不会笑的。他坐在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上,比领导视察还不苟言笑。看起来无比像隔壁听云轩派过来砸场子的人。
他只在我偶尔扭头看他时,才会有一点清淡的笑意。这样的瞬间,总会让我想起在纽特丹时的种种记忆。
我从始至终都很喜欢他的专注。我曾在白夜看博物馆时,感到张起灵认真的样子非常性感,当时的印象很深刻,以至于十年后,当他心无旁骛,眼里只看着我的时候,过去的那种悸动就会有几秒钟的死灰复燃。
我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梦回纽特丹限时体验。不过这个晚上的限时体验短得有些过分。
当晚的压轴节目,是德云社的两个小字辈联合出演的一个名叫《大保镖》的老段子。演到半程,有一个包袱,是由逗哏表演一套武林绝学,其中有一招,叫做“夜战八方藏刀式”,具体的操作就是抹脖子自杀。
演员来这一手,加上现场气氛一烘托,周围的小姑娘们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但我却对张起灵怒目而视,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内涵我,同时不自觉地伸手理了理脖子上的方巾。
那老张罕见地有些尴尬,还握着我的手臂小声道:“我不知道。”
当天散场以后,我们回到住地,张起灵在睡前问了我一遍今天是否开心。
我一边在给小花的微信里措辞激烈地说了不少黑眼镜的坏话,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还行,挺新鲜的。”
张起灵等了一会儿,直到我发完了微信,他才又道:“吴邪,我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但我可以学会很多事。”
他说到这里,我有一个错觉,几乎以为他明天就打算找郭德纲拜师学艺去了。我甚至还想着那那招夜战藏刀,他最好学精了回来教教我,我的人生非常坎坷,很多时候都能用得上。
但他继续对我道:“我能学会如何让你开心。但我需要时间。”
我感到心酸。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张起灵在这十年里,应该学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知道了如何迂回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在他眼里,很多事都像数学题,顺着公式套下去,一定会有解。
不过人的感情是没有逻辑的。十年前,我们心意相通时,待在一起不说话,我都觉得开心。而现在,心里的通路早已被切断,我开心与否和他已经没有本质关系了。但要让张起灵明白这个道理,困难程度应该也不亚于讲通1+1=♾。
我隐约感到,现在的张起灵就像一台努力工作的加密电报机,一直在给我传送消息。但我没有密码本,所以无声中传来的信息,对我而言和天书无异。
他不会得到任何能让他满意的回应。但我看张起灵的劲头,应该也没有及时刹车的可能。
我对他笑了一下,除了由衷感到人活着就是为了受罪之外,还觉得我们都很可怜。甚至在那一瞬间还想到,为了不至于继续滑向可悲的境地,我不如接受现实算了。解雨臣说得很对,反正日子也就是凑活过而已。能比凑活强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几天之后,黑瞎子拆线了。他虽然不积德,但好在命硬,这次手术也很成功。只是恢复期将会十分漫长。
解雨臣由此放下心来,之后在家连着休息了两天,才又精神抖擞地出来理事。
张起灵这次回来,属于事发突然。大家都是忙人,走完这个过场以后,他就自去处理他手上的问题。我也很快回了杭州。
黎簇快要考试了,我比较关心他的状态。不过据那两位伙计说,还是很不错的,我也就放心不少,打算等这两天忙完,就赶在月底之前,带他出去吃个饭,再痛痛快快玩一天,以放松心情。
但黎簇的老师又给我打了电话。那老师叫我无论如何必须去一趟学校,还说这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我预感到此次阵仗应该不小,极有可能是黎簇犯了什么大事,要被取消考试资格。我在去之前,还吃了一颗止疼药,防止头痛太过剧烈,让我忍不住想揍他。
结果等我到了办公室,才发现这回被叫家长的除了黎簇以外,还有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就是他那学习对子。
两个女孩的家长的神情,都在严肃中还带着几分怒意。我在办公室里站了三十秒,还没人开口对我说话,我就意识到完了。再联想到黎簇的灾贼程度,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今天不是因为他搞大了两个女孩的肚子,那我就一定不把他打死。
所以,当老师告诉我,黎簇只不过是在跟他的学习对子谈上恋爱的同时,还跟一个理科班的女孩山盟海誓的时候,我紧绷的神经放松得太快,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可我当着别人老师家长的面,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挨个赔礼道歉,又赌咒发誓一定会好好管教孩子,折腾了半天,还让黎簇写了保证书,才终于得到了大家的谅解。
这桩事办完,离晚自习结束,就只剩下一堂半课程的时间。这几分钟抓不抓紧都无所谓了,我干脆直接带着黎簇从学校走了。
一路上,我故意板着个脸不理他,黎簇自知理亏,缩在副驾驶上,偶尔才敢看我两眼。估计是以为今天又得挨打。所以等我找了家饭店准备带他进去的时候,他还额外打量了我一番。
不过我也没打算把场面搞得像给功臣接风洗尘一样,就只以吃饱为标准,略点了几个菜。黎簇非常心虚,怀疑我是不是气糊涂了,等吃完这一顿,我就要逼他跳河。因此战战兢兢半天,还给我端茶倒水。
这种场面我不常遇到。我拿乔一会儿,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黎簇见我没打算骂他,这才跟我解释了一下。
原来他确实在跟两个女孩同时谈恋爱。和学习对子,那叫日久生情,跟理科学霸,则是一见如故。不过他黎小爷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既然两个都喜欢,就谁也没瞒着,能处就处,不能处也可以算了。
没想到两个女孩竟然也觉得问题不大。一三五黎簇和学习对子遛弯,二四六又给理科学霸送零食。到了周日,有一上午的时间放风,黎簇就请她们两个一起吃饭看电影,或者打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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