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黎簇虽然不姓齐,但享的却是齐人之福。
他们这个三人小团体内部没什么问题。不过黎簇做事不知收敛,在街上逛的时候,被同学看见过几次。也不知道是谁,总之就是被人拍下他们勾肩搭背的照片告了老师。
黎簇对我道:“干这种事的人,我也不恨他,就是柠檬树下柠檬果而已。其实老师也没经过什么事,担心过度,老害怕出问题。但感情这种事,你情我愿就可以了,我难道是没有分寸的人吗?”
我拿筷子打他的后脑勺:“说什么呢,你这不是胡闹吗?耽误人家学习怎么办。”
黎簇撇嘴道:“吴邪,连我菜成那样,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好好念书,成绩都没有下滑,她们俩比我会做题多了,要因为谈个恋爱就耽误读书,那只能说明她们不是真的聪明。”
他用手指点了点脑壳,道:“你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我说的其实是对的。”
我笑起来,感觉黎簇确实不是读书的料。这种完全长歪的脑子,和控场能力,几乎有我三叔当年刚入行时的风范,是很有枭雄潜质的。
但他现在毕竟还在学校里,那我从学生家长的角度,该说的话就一定要说。我想了想,便对他道:“你为什么喜欢她们?”
黎簇夹走了最后一个咸蛋黄焖鸡翅,满不在乎地说:“漂亮呗,而且聪明,感觉特别有面子。我看很多电视剧,都演成绩好的女孩不好看,其实是假的。成绩好的也有美女,脑子不好使才觉得这两件事冲突。”
这个回答非常叛逆,也很有黎簇的风格,同时正中我的下怀。我慢慢等他说完,才对他道:“其实乱谈恋爱没什么意思。你这个年纪,可能觉得漂亮女人给你长脸很有趣,但这很肤浅。”
“你还不懂什么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等你见过终极以后,你就会知道,你现在的行为还很幼稚。感情又不是做工,计件再高也不算KPI。”
当然,我这样劝他的本意,是希望他能老老实实把最后这两周给熬过,考完试以后,就算皆大欢喜。但我却忘了,黎簇天生就是来克我的。
只见他眼珠子转了转,对我道:“说得这么高级,跟你是个讲究人一样。吴邪,我问你,那张爸爸是你的沧海浪吗?”
我心里痛了一下。
他这样一说,可以算得上是蛇打七寸。本来我还想多教育他几句,现在却几乎吐血,只想把这个孽畜捉去跳楼。
但黎簇不知道前因后果,我要这么干,他只会觉得我疯了。所以我喝了两口茶,才回道:“这不一样。他现在不是了。”
第44章
事情的起因是一张照片。
六月初,距离黎簇考试,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我带他出去吃饭的当晚,有伙计出事,惹上了官非。从那以后一连几天我都忙得脚不沾地,直到黎簇的学校已经开完高考誓师大会,考生们也都全部放假,我才终于有时间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结果我到家时,张起灵的迈巴赫也已经开回来了,正老老实实地停在院子里,没有试图抢占空出来的车库停车位。我很满意,上楼之前,还摸了一下车前盖,发现引擎是热的,说明他也刚到不久。
进门以后,我们两个各有各的辛劳,一时间也没人说话,只把梅姐做好的饭菜热了吃掉。回到卧室以后,张起灵就换了衣服准备去洗澡。
他的手机放在桌上的无线充上面充电。我在这时坐到桌边,打算略歇一会儿就开始看账本。张起灵则把手撑在桌上,凑过来用额头蹭了一下我的脸。
他这样在杭州和亚琛之间不断来来去去,是非常劳顿麻烦的。但我已经看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可能这辈子在杭州也住不了五天。
所以当浴室里响起水声时,我还短暂地想了几秒,其实现在的生活也还算可以。虽然和曾经期待的日子不一样,但无论如何这也是我十年前求也求不来的活法。而人长大了,总归要学会适时认命。
张起灵的手机已经自动连接了Wi-Fi。几分钟之后,有人给他发了几条微信消息,屏幕无声无息地亮起。
现代人类在最近的十几年时间里,已经被电子产品彻底驯化了,眼睛早就适应对于蓝光光源的追逐。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顺着那一点光看过去,只感觉心头一震。
我想,我果然还是在处理张起灵的问题时,太过优柔寡断。秀秀说得很对,和十年前相比,我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张起灵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的弹窗全都设置了隐藏消息内容只提示,所以我既不知道是谁给他发的消息,也不知道消息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我只看到了他的手机屏保。张起灵不是一个爱玩手机的人,因此,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图片。
如今算来,那是我差不多刚好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在纽特丹随手拍的夕阳。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了,甚至连当年拍摄用到的相机被扔到哪里去都不太记得。但我看到这张照片,还是感觉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似的,一身血都凉了。
我在拍下这张照片时,曾对张起灵表示,我希望这辈子都能和他在一起。等他毕业了,我们就留在纽特丹,跟胖子一同开店。我有信心,即使是在世界中心的都市里,我们也能把日子过得如同归隐深山一样怡然自得。
张起灵那时给我的回答是:“我也希望如此。”这句话对我来说还言犹在耳。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很清楚这张照片背后的意义。
一开始,我困惑于他怎么还留着这张照片,但很快,一种厌烦情绪笼罩在我身上。就像当年在白夜与他出行,我很期待大都市博物馆的展览,但等得太久,向往已被消磨殆尽,终于进场时,只感觉疲惫不堪。
我可以忍受张起灵对我们过去的不问和不解释,也能接受在他我身边暗通关节的种种行为,甚至他要强行再次与我绑定,都没能把我逼上绝路。
但我看到这个屏保的一瞬间,心里跳出来的念头却是:他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想让我死?
狂燃的怒火控制住了我,使我本来打算等张起灵洗完澡之后再跟他讲道理,但现在却一分钟都待不住了。果然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太久,就难免被人把心肺都剖出来见光。
我拿起手机走到浴室敲了一下门,但里面水声没停,张起灵站在花洒底下很有可能没听见。我咬着牙长出一口气,心火烧至顶点,下一秒我已经哐地一声把门给踹开了。
张起灵总算听见了动静,洗澡的水声马上就停了。淋浴间在浴室的最里侧,我两步跨过浴缸的位置,而张起灵正好推开用作干湿分离的玻璃门。
淋浴间里水汽氤氲,他现在浑身湿着,不着寸缕,胸口上的麒麟纹身完全显现了出来。不过他发间还有一点没冲干净的泡沫,脸上的表情也很茫然,对我暴怒的缘由一无所知。
如果我尚有闲心,那这应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我现在却有一种复杂的冲动,不知应该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还是应该当着他的面自我了断。
张起灵见我脸色极差,不由得试图伸手碰我,同时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挥开他的手,也不答话,只把手机按亮给他看:“张起灵,这什么意思?”
他垂眸看着手机,略停了一秒才对我道:“吴邪,我一直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话。”
我气得发抖,眼前都是白的,很想反手给他一耳光。浴室里很热,我深呼吸几次,却感觉几乎要被蒸腾的水雾窒息。“你要是记得,那早干嘛去了?之前你想走就走,现在也是想来就来,你不想说的话,我也没有多问。但现在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起灵头上的洗发露混着水流进眼睛里,他很无措地抬手擦了擦,再睁开眼看我时,眼眶都是红的。但他的眼神我还是看不懂,就像两口有进无出的深潭。
他对我轻声道:“我想完成那个约定。”
结合他的所作所为,我并不相信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我又一次感到他竟然非常可怜。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他此前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付出过什么努力,或许到最后都只会变成我们之间的一场白费力。
因为无论我退让得有多远,看起来又是如何没有底线,甚至连我自己都想认命算了,但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接纳他。而现在,忍受的限度已经到了,就像弓拉得太满,弦不但会断,而且还会反过来割伤拉弓人的手臂。
我摆了摆手,激烈的情绪冲击之下几乎有些耳鸣。我感到现在说的再多也没有用。他的神秘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我们的想法也从来都不在一个层面上,此时就算聊下去也只会浪费时间。
但张起灵看出我想离开这里,却猛地发急。他突然跨出一步抓住我的手腕,对我道:“别走,我没有骗你。”
这个动作彻底点爆了我的怒火,我的右眼上好像有一根筋在跳动。我把手用力一甩,将手腕挣脱出来,但没想到一时用力过猛,拿在手里的手机也被我砸出去,先是撞在墙壁上,紧接着又屏幕朝下掉在布满水渍的地板上。
我从落地的声音判断,屏幕怕是凶多吉少。但张起灵怵在那里盯着我,我能看出这事从他的角度来说还远不算完,今天晚上只有要么我坐下来听他哄鬼,要么我俩得死一个这两条路走。我也就因此一秒钟都不想在他身边多待。
但我们之间是有体力差距的。我天生不是运动神经发达的人,力量也就算是一般。可张起灵是个日常健身,能用到48千克壶铃的怪物。如果我是个骨架小的女人,他应该能把我丢着玩。
这导致如果我想把他赶走,就约等于不可能。可我要是直接转身就跑,还没等我跑出卧室,应该就会被他制服。
不过我也不是从前那傻子了。在黑瞎子当年的变态集训中,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出其不意,而且脑子转得够快,虽然不至于能赢回一局,但抢到几分胜算还是很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便叹了口气对张起灵道:“你先把手机捡起来,我们再说。”
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张起灵就没被我坑过,此时见我这样说,也不疑有他,马上就弯下腰去。
我在这时向旁边跨一步,从架子上把他的浴巾、睡衣和内裤统统拿到手里,又对他道:“张起灵,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照你的意愿发展。我知道你从来不屑于骗人。但这也不是重点。就这样吧,今晚也别来找我了。”
说完,不等他重新站起身,我跳起来回头就跑。浴室的门锁被我踹坏了,现在又被我狠狠一摔强行关上,这样门就不那么容易打开。即便是张起灵狠下蛮力,也得费上一些时间。
我把卧室的窗帘大打开,对面那栋别墅离我家不超过三十米。并且三楼的卧室是落地窗,此时灯已经点亮了,一个女人正靠在躺椅上看书。
我对此十分满意,只要那老张肯拉下老脸,即便被人看见也要赤身裸体地甩着长屌来追我,那我被他逮住,我也就认了。
我很快地找到自己的手机。但在情急之下,竟然想不起车钥匙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张起灵在浴室里一边疯狂拽门,一边叫我的名字。那门发出报废在即的剧烈响声,听起来里面像是关了个铁血战士。我多花了大概十秒时间,但钥匙还没找到,只好退而求其次,从桌上的碟子里拿走了迈巴赫的钥匙。
而那扇破门也就在这时候痛苦地闷响一声,几乎被张起灵拆了下来。
我没敢回头看,这栋房子我已经很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下楼。现在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二楼转角时不放心,还把拐角处的独脚桌连带上面的瓷瓶一起推倒。
当然,这种级别的玩意,不用想也拦不住张起灵。多少是个心理防线罢了。
我也不知道那老张有没有找到东西蔽体,反正我冲到一楼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在楼上叫我。我居然在那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声嘶力竭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他们老张家一百多年,还没人像他现在这么惨过。
而我一出门,就感到幸好情急之下拿了他的车钥匙。我的车都在车库里,光等车库的门升上去,就需要将近三十秒。有那个时间,我估计都已经够张起灵下来把我掐死两回了。
我找到电控钥匙上的启动按钮,坐进驾驶室。张起灵和我身高一样,我连后视镜都不用调整,直接一脚油门就轰出去了。
直到开出住宅区,我的心都还在砰砰乱跳。这种感觉,和身后追过来的是《2012》电影里天塌地陷的末日灾难,或者《侏罗纪公园》里失控的基因改造暴龙一样。
二十分钟以后,我都快开进城区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认定张起灵已经追不上了。
我漫无目的地遛了那迈巴赫几趟,德系汽车向来性能稳定,功能十分完善,驾驶体验感还算不错。
但这车里没放空气清新剂。等我平静下来后,我又能在车里若有若无地闻到一股很淡的、张起灵的味道。这让我有些烦躁,试驾的心情全无,赶紧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个套间住进去。
下车时我才发现,我连鞋子都没有换。我这身睡衣拖鞋的打扮,估计很难让人相信我是个住得起好房间的主。不过好在,我的支付宝余额解决了这个问题。
杭州的大型酒店,由于经常接待外国游客的关系,所以可以选择的电视频道有很多。我翻了半天,找到HBO电视台正好在播放他们和BBC联合拍摄的一部历史剧,此时正演到神君凯撒从高卢大胜归来,意气风发,往埃及而去。
我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心情非常舒畅,几乎感觉是我快要登基了,甚至还有心情翻翻酒店的菜单,点了一堆吃的喝的,庆祝自己此战大捷。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汉堡了,以至于都搞不懂为什么黎簇和解毓娴这么喜欢这种东西。但我今晚叫了一个巨无霸,虽然里面的肉饼是A9级牛绞肉,和外面那种十几块钱的东西不一样,但吃到嘴里那种肉类带来的本能快感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我还因此给黎簇发了个信息,表达对他饮食品味的赞同。但黎簇回了我一个“喝多了吧你”的表情包,义正辞严地表示他高考在即,就算是我也不能半夜打扰他抱佛脚。
除了汉堡之外,还有很多别的食物。我每个都尽量去吃,但直到我撑到快要听不懂电视里的人在说什么了,我都还剩下一大半没有吃完。
我叹着气瘫在沙发上,又看到落地灯旁边的小桌上放着雪茄盒。按理说,我现在也算是坐上了头把交椅,一般这种身份的人都喜欢点着雪茄装逼。只是雪茄的味道很辛辣,抽起来也比较麻烦,所以我从来没什么兴趣。
但我今晚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整个人都不在平时的状态。所以我还是拿了一根,用雪茄剪给它剃了头,走到阳台上慢慢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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