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死不死的,在我们坐下来开牌时,张起灵的位置还刚好是我妈的上家。以老张玩个石头剪刀布都非得争上游的性格,我几乎可以预见他到时候压着我们三个穷追猛打的局面。
但开局以后,让我意外的是,张起灵这回很上道。以他的逻辑能力,应该可以做到大致算牌的程度。可他却装得很好,仿佛一个刚上牌桌没有两天的新手,只在恰当的时机,状似无意一般给我妈喂牌。
解雨臣只扫一眼就对眼前形势心知肚明,现在立刻做起了顺水推舟的人情。但我妈却信以为真,打到第四圈的时候,还很快乐地对我爸喊道:“老吴,你快上来看看,我今晚这个手气,真是没谁了!”
当晚的麻将打到了夜里两点。我父母上了年纪,平时在家里也都习惯早睡。因此到了晚上十点,我爸就上楼略提了一句想走。但我妈当时正在兴头上,整个人容光焕发,只摆了摆手,对他道:“你困了先睡嘛,小邪这里差你一张床还是怎么了?”
解雨臣被我爸一提醒,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我道:“小两只可还没回来。”
我应了一声,给黎簇打电话的同时,对我爸道:“爸,再等会儿吧。等他们俩回来,给爷爷奶奶说个再见。”
我爸见推脱不过,只好又下楼去看他的农业频道。黎簇则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正带着解毓娴吃小龙虾呢,过会儿就回来,不用着急。
而将近一个半钟头以后,等他们折腾到家时,他们又在楼下磨蹭了十来分钟。终于上楼来,黎簇手里还掂着装了三个大打包盒的袋子。
黎簇提了一句:“爷爷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便把袋子放到饭桌上,还支使妹妹去楼上拿毯子给我爸盖上。
他一边拆外卖盒,一边随口说了一堆。只道这家新开的小龙虾非常好,个大而肥美,要是愿意啃着玩,连夹子里面都有一些肉。十分对得起五块钱一只的明码标价。
“给你们带了三种口味。爱吃什么都可以选。今天可累死我了!”
但我们几个大人已经过了追求食物的鲜香刺激的年纪,再加上这都半夜了,更不愿意吃油腻的东西。因此嘴上虽然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却没人站起来去拿。我又想说他,但碍于大家都在,只能先斜他一眼。
不过黎簇也不太在意,反而是他自己又拿了个大盘子出来,各种味道拿了一些,堆了不少,坐到我们身边吃起来。
解毓娴给我爸送去了毯子,回来以后乖乖靠在解雨臣身上,像一只小猫。解雨臣一手搂着妹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口问了几句她晚上玩得怎么样。
她连说了几声玩得很好,又提到黎簇给她买了一大堆礼物。
后来等到我妈实在是呵欠连天,连麻将牌都看不清楚了,她才终于收了兴致。我妈晓得我不喜欢家里住人的怪癖,即使现在很晚了,也还说要回家再休息。
我们下楼送他们走,才看到客厅地板上横七竖八摆了一堆购物袋。我爸已经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看到这个阵仗,还愣了两秒,才问是怎么回事。
解毓娴本来也恹恹欲睡,听见问起这个,也来了精神,拆了几个她特别喜欢的东西给我们看,直道:“都是哥哥给我买的!”
我大略看了看,那里面莫名其妙能卖到贵价的东西不少。尤其一个大牌的发箍,并不是宝石质地,却能卖到小几千块钱。一看就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解雨臣皱了皱眉,说了妹妹几句。黎簇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只说:“不是妹妹要的,我愿意给她买。”
结果等把我父母送走,再给他们装车的时候,后备箱都几乎塞满了。
黎簇晚上赖下来,不回自己的地方。趁着张起灵上楼收拾麻将,我就逮着机会问黎簇:“你买了多少钱的东西?”
黎簇叠着毯子回道:“三四万吧,给解毓娴买个开心。”
我已经知道他自己之前有一笔存款,这段时间他收的红包没经我手,都归了他,我虽然不清楚具体数字,但有个十来万应该不成问题。前后总结下来,他也算是小有财产的人了。
而黎簇虽然爱钱,但却并不小气。再加上他做事一向非常毛躁,我便提了一句:“你给妹妹买东西是挺好,倒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但不要觉得现在手里活钱多,就可以随便用。做事要有计划。”
黎簇很大气地对我笑了笑:“放心吧,吴邪。我哪能是没计划的人?花的都是我受得住的钱。你也别管我了,早点睡吧。”
当晚,我没有睡好。或许是由于十年前已经跟张起灵住得习惯了,我现在很快就接受了要跟他住在一起的感觉。但现在黎簇也在,我虽然看不见他人,也听不见响动,但就像人知道家里正在闹蟑螂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想坐起来看看那蟑螂搁哪儿爬呢。
四点多钟时,我听到外面有点响动。我已经困得想骂人了,忍了几分钟,实在受不了,就打算起床去收拾人。
但我一开门,却看见张起灵正从楼下走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水,他房间里也还亮着灯。
我问道:“你为什么不睡?”
张起灵回道:“张家有事,刚刚开完会。你为什么不睡?”
我指了指楼下,意思是黎大蟑螂在家,我睡不好。他点点头,回去关了房间的灯,又来拉我的手,带我回到我的床上去。
他抱着我,让我侧靠在他怀里,用手在我脖子后面轻轻捏着按摩,对我道:“睡吧,没事。”我心说这能有什么用?只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养神。
而等我再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将近十一点的光景了。
后来的一段日子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我们各忙各的,同时给黎簇通了气,又给他准备出国留学的手续。
不过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中间做各种监护人关系公证花了不少精力。
解毓娴是小花和黑瞎子早早就定好了未来教育方向的,平时也注重培养,所以英语很好。联系了纽特丹的高中以后,只等秋季入学就能直接上课。
但黎簇的高考英语成绩,即使复读一年,也不到一百分,总体表现也很不怎么样,根本没有学校愿意要他。所以还得给他找个纽特丹本地的语言学校先念着,等到明年通过托福考试再做打算。
这本来是一件让人发愁的事,可黎簇一点忧虑也没有。听说他要去亚美利加上学,乐得嘴都快裂了,直说:“杨好和万万也在纽特丹,这整太好了,我们三剑客再聚首。”
我很不爽,莫名有种我这是放虎归山的感觉。于是一个电话把坎肩叫来,让他盯着黎簇,每天至少得背两百个单词。
坎肩听了,脸差点没丧到地上,十分愁苦地说:“爷,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一个月以后,我带黎簇去领事馆递交材料。回家的路上,他刚在车里坐下,拿出手机就是一通打字。我猜他正在跟各路朋友汇报今天的进展。
他笑道:“杨好说,等我过去了,请我喝大酒。”
我早就看出来,黎簇也是个没有根性的人,虽然心很大,但啥事也不装。他业已成年,我再想教育他也晚了,况且这种性格也算是有点成大事的基础,所以我也懒得多说他,只又提一句:“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额前一点,做出一个“收到”的姿势:“违禁品不能碰。明白。再怎么说我以后也是要回来混事的,这点道理我很清楚。”
又过一会儿,他忽然放下手机,对我道:“前两天,张爸爸还跟我聊过。我还以为他就去过欧洲呢,原来他大学也是在纽特丹念的。”他看看我,又道:“吴邪,你也在纽特丹念过书,那你们俩怎么没早认识啊?”
我愣怔一下,对他道:“这又是你的事了?我们什么时候认识,对你有什么影响?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黎簇摇摇头:“也没说太多。不过他说在纽特丹上学,是他人生中很有意义的一段时间。我就觉得很神,连张爸爸那样的人都能夸,不知道这城市得有魅力成啥样。”
他问道:“那你呢?没听你说过,你觉得纽特丹咋样?”
我想了想这话该怎么说。直到黎簇都又开始玩起了手机,我才答道:“在那里发生了很多事。对我来说,那是一个人生的分界点。”
黎簇在等待面签结果的那一个月里,直接疯跑到我都找不到人。他具体在哪里,我还得看他的朋友圈才知道。
他带着一帮朋友搞毕业旅行到处疯玩,他那两个小女朋友也在。每天过得十分精彩,恨不得每隔两个小时就发一次九宫格的朋友圈。
他出门两周以后的一天,张起灵从德国回来。他这次在双流国际机场转机回杭州,本来应该中午就到,但成都下雨下得天都快漏了,航班也从早上十点延期到十二点也没能按时起飞。
我估计他得在那边住一晚上,就没多想。而梅姐身体不舒服,已经告假休息,我就从附近新开的西班牙菜餐厅预定了一份晚饭。
可没成想,当天堂口上又出了事。现在是法制社会,放债收不回来也不能上门去砍别人小手指。所以我们的摧债业务都是由一些二三流政法大学刚毕业的小讼棍们去完成的。明面上完全合规合法,一点把柄也不会留下。
但有一个漏洞在于,遇上完全不在乎社会关系的老赖之后,就会很难办。
我们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律师催得太急,也没保护好个人信息,又赶上欠债的是个杭州的地痞,那人很不讲究,趁着下班那会儿,就到公司门口堵着,把那律师小姑娘给打了。
这本身也不算天大的问题,只不过有一个堂口的伙计正恋着这女孩。听说出了事,他打电话叫了几个人,在晚饭前就把那地痞给收拾进医院了。现在伙计已经被铐走,医院那边出了鉴定报告,说肋骨断了两根,手臂还有骨裂。
我还看了照片,那人的脸给打得像猪头一样。这事办得倒是很提气,就是后患无穷。毕竟我家的生意只洗白了一部分,都靠平时不惹事,再加多方打典才算是风平浪静。现在伙计来了个英雄救美,如果有人想找麻烦,就很不容易脱身。
我没等到晚餐送来就得走。刚到派出所,张起灵就说他已经在杭州落地了。我来不及解释更多,只跟他说有事,又叫他替我把晚餐吃掉,今晚估计没个十一二点,我应该是回不来的。
而我的预测也十分准确。按道理说把人打成轻伤,是需要行政拘留的。但人只要被关起来,就容易做文章、出变故。因此最后花了不少功夫,才达成了私了协议。
小律师还挺顶事,身上带着点伤,脸也是惨白的,但在交涉过程中也没掉链子。把人捞出来以后,才在那伙计面前流了几滴眼泪。
我气不过,很想骂伙计难不成当自己是吴三桂,要搞怒发冲冠为红颜那一套吗?可小姑娘在一边哭得梨花带雨,我要说伙计是吴三桂,也就等于在骂她是个妓女。
所以我只能按下一时,自己闷头抽了两根烟,才对他道:“明天过来找我。这事我还得跟你算算。”
晚上往家去时,我还感觉脑子里胀痛。心里惦记着得要让老张透我一场,发泄情绪,否则别想睡得着了。
我甚至懒得把车开进车库里,只在院子里停下就熄了火。张起灵应该早就听见了响动,我开门时,他已经下到了一楼。
他过来迎我,只看我一眼就问道:“不顺?”我换着拖鞋,点点头,不想多说。
张起灵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吃饭了吗?”
我便道:“随便吃了点。”
他不再说话,上楼以后就进了厨房。我坐在餐桌旁边按太阳穴,听着厨房里的声音,内心很奇妙地开始平静。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感觉现在这种生活场景,和我一贯想要的,关起门来可以简单过日子的想法十分契合。我有一种现在就想走到他身边去的冲动,哪怕我们仅有一墙之隔,但我还是更想亲眼看见他。
不过我本身的性格就很温吞,又经过这么多年的摔打,早就养成了冲劲上来要先忍一时的本能反应。所以我还是坐着没动。
十来分钟以后,他给我端了碗面。这倒没什么特别,只不过面上盖着的浇头,却是我从西班牙餐厅点的套餐里的炖牛肉。
我有些迟疑,对他道:“你怎么没吃,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
张起灵也愣了一下,才淡淡笑道:“我以为是你喜欢。”
我没说话,低头用筷子拌面,轻轻叹一声。没想到我在十年前居然有很多方面只是自以为对他非常了解。
张起灵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给我倒了水,又坐在我旁边。他把杯子递给我时,轻声补了一句:“其实,我也喜欢。”
第48章
等到黎簇和解毓娴的留学手续全部办理完毕,离他们的新学期开学,也就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到这时,黑瞎子做完眼睛手术已有三个月。他恢复得不错,人也比此前自由了很多。除了不能长时间看电子屏幕、需要佩戴特殊的防护眼镜之外,其余一切都和常人无异。
解雨臣虽然嘴上不提,但实际上却非常心疼他这男人。除了一些日常事务,并不让他过多地管事。这就等于给黑瞎子放了大假,他这三十多年里,还从未这么闲过。
于是黑瞎子就带着妹妹四处游山玩水。又是露营,又是参加亲子活动,每天过得十分自在。
有一回,我跟秀秀通电话,说完了生意上的正事,她还跟我开玩笑道:“真是看不出来,花姐还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他跟瞎子不是早两百年就定好了要送解毓娴出去上学么,看他表面那样,任谁也猜不出,他其实愁得很。”
我问她何出此言,秀秀便答道:“昨儿国内都凌晨了,他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小燕然在国外上学怎么样、花了多久才适应。又问她现在还玩不玩娃娃,如果不玩了,我是怎么给她戒断的。”
“我就很想说了,解毓娴比燕然大了多少?早十年就该解决的问题,现在孩子要离家,他才知道着急。临时抱佛脚,我看是难咯。”
解雨臣是那种做事异常缜密,表面上还要装得毫不费力的人。我们三个认识了一辈子,从来只有他教育我们。现在可算是被我们逮住了机会,我便对秀秀编排他道:“那可不行,就小花那臭德行,拜完了菩萨,第二天庙都得塌。”
秀秀笑得差点把电话都给挂了。直说我可能不知道,前几年,北京有个老一辈的人物做寿,小花陪着那人去八大处转佛塔。他们回来以后没到两周,八大处就闭园修缮了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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