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还振振有词地对我道:“嗨,其实也没什么的。我知道现在国内舆论环境压力很大,但你们也不要把焦虑往下一代身上转嫁。”
“吴邪,我已经查过资料了,其实这十几二十年,还有很多传染病在其他地区爆发。像什么埃博拉,或者中东呼吸综合征,都是很严重的病,但国内有很多人可能都不了解这到底是什么。”
我刚想骂他一句,他不知道主要是因为他既不关心时事,又没什么文化所致。但他的歪理紧接着又来了:“放心吧,地球这么大,就算能传过来,也要八百年以后了。你们自己注意安全,我会看好妹妹的。”
我给气笑了,但又觉得或许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说我也不太担心黎簇,毕竟他不但身体素质很好,而且还十分命大,或许地球爆炸他都有办法不死。
我嘱咐他几句,只叫他再给小花打电话赔罪,并且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和我联系以后,也就放他去了。
几十分钟后,解雨臣和黎簇聊明白了事情,果然把电话紧接着就给我打来了。
不过他非常专业。要把我放在普通人里,可能也算个奇人,但跟我身边这帮人却是比不了的。而解雨臣,则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除了张起灵之外,最像个机器的人。
他居然还有心先跟我说了一会儿生意上的事,最后才骂完黎簇又说解毓娴,等他一通火气发完,甚至连他自己和我养育无方的问题都一并说了。
搞得我几乎想要马上上网查一查,脾气变得异乎寻常地暴躁,到底是不是感染的初期症状之一。
我问他:“你他妈吃什么枪药了?”
解雨臣冷哼一声,我听见他在电话那边点烟,随后打火机被咔嗒一声放在桌子上。
他对我道:“你是不是忘了?瞎子是正经学过医的。他最近一直在看国内外的医学资讯,预计这一次的事,不会很简单就过了。”
解雨臣给我简单讲了几句传染病学的知识,又分析道:“你想想,整个亚洲有多少个国际机场?每天往来总人次起码在百万上下,再说现在连始祖传播的地点都没有找到,你觉得还有哪里能逃得掉?”
我给他说得头痛,生生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要么你就把解毓娴给接回来,要么你就先放我一马。毕竟我爸是吴一穷,又不是天皇老子,你就算把我说死在这里,事情也不会解决。”
这样一说,小花果然也蔫了。我们两个沉默着,各自很有默契地点烟。歇了几十秒,他又道:“先不说那两个小的。张起灵呢?你跟他谈过没有,他回不回来?”
“还没有。我们这段时间,哪个不是比平时出门理事还忙?现在跟你打这个电话的时间都是我偷来的。”我弹着烟灰答道:“我不是不能自理,非要他回来伺候不可。老张又不像秀秀,主要的生意都不在国内,德国也比这边安全多了,他回来干什么?给我做饭吗?”
解雨臣沉默了几秒,一句话也没说,但我却仿佛听到了他翻白眼翻得太厉害的声音。他挂电话前对我道:“吴邪,做事情讲究一个不强求,是好的。但你这种情况,就是纯傻逼了。”
但这其实是个误会。再加上早十年前,解雨臣就很看不上眼张起灵,所以他这样说,我也只当听听就算了。
在国内发布紧急消息的当天,欧洲已经是凌晨了。但张起灵仍然是所有人里面第一个联系我的。
可那时的情况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我左右两边各有一膀子事,他只挑重要的事问,我也只拣关键的答。
自那以后直到现在,我的生活就没日没夜起来。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手机也永远处于使用中。并且有时运行过载,整个手机都烫得我错觉那是一块人间电烙铁。
有很多次,我都收到了张起灵的消息,但无暇顾及,只好拖着先不回。最后把他惹急了,一个电话打给我父母,佯装寻常问候一番,没有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出异样才勉强放心。
于是我们的最新约定,就变成他给我发信息,如果我只是单纯地忙不过来,那就先扣1。
几天下来,如果有谁在我的微信搜索里面搜1,看到我给他前后发过这个数字不止二十次,要不知道前因后果,可能会认为我就是传说中的午夜凶0。
我自觉张起灵已经足够关心我了。我也是个心智成熟的人,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电视剧女主角,所以既很明白大家各自有事的道理,又不需要谁脚踏七彩祥云来救我。
当解雨臣问起来时,我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如果他一定认为我是傻逼,那我也没办法。反正从小到大已经被他嫌弃过无数次了,多这一次,我也不会就这样羞死。
直到第一阶段的闭门不出,已经过去了小半月,所有的事情已经有了新的秩序,我才终于不再每天混忙,而有大段的空闲时间。
但那段时间,我却感觉张起灵似乎比平时要忙上好几倍。我有时熬夜到凌晨两三点,他也没空跟我打电话不说,甚至还干脆向我学习,动不动就在我给他发的信息下面扣1。
在这期间,我和张起灵只见缝插针地打过一个很长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我怎么吃饭,我听过以后,自知被问到了短处。但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存在丢脸这件事了,所以我还是如实作答。
梅姐一开始给我送来的菜,早在第一周就被我吃完了。
现在外卖已经停运,就连餐厅也不再提供服务。我家里虽然因为梅姐很爱做饭,而有两个装着不少食材的冰箱,可也耐不住我的烹饪水平实在有限,哪怕对着做菜App一步一步来,也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阴沟翻船。
所以我最近这一周多,吃得是特别次。天天在家里躺着,反而越躺越没力气。
最后好歹研究出一个能下很多米饭的菜式,但也不过是用猪油和酱油炒鸡蛋,把盐多放一些,蛋的腥味就吃不出来。
我这个方子,黎簇听了直呼内行。等他后来学舌告诉梅姐,还把梅姐说得叹了几口气,直说:“小三爷确实受苦了。”
但我却觉得这算是我平时懒惰的报应。明明并不难做的事,但却从不练习,现在没人帮衬,那如何受罪都是自找的。
而我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很正常。毕竟,从我的人生经历来看,有人帮忙的时候,才是一种稀有和珍贵。
我在那通电话里,把这些事情跟张起灵一件件说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我觉得算是又惨又好笑。但他却听得直皱眉。
张起灵后来叫我去把冰箱里的东西拍给他看,然后他发给我几个简单到绝无翻车余地的菜谱。从那往后数几天,张起灵都一直很忙,有时连1也来不及扣。
而我是一个只有在巨大压力下,才能激发出潜力的人。经历过前一段日子的乍忙,现在又闲得发霉,我的作息很快就颠倒起来,很难说我每天过的都是哪里的时间。
一月中旬的一天,我从上午十点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左右。人还没醒,就看到有两通未接来电,分别来自解雨臣和黑瞎子。
我慢慢走到楼下,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当启动大脑的背景音,同时给小花回消息,问他有什么事。
解雨臣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报近期检测到的境外输入病例很多,并且病毒序列与本土不同,情况非常严峻。出于安全考虑,决定于第二日零点开始,暂时关闭国境线。除公务飞机之外,民航客机与私人客机的行程安排暂缓。
我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那一瞬间想到了张起灵。但解雨臣接通电话以后,却告诉了我另一件事:现在亚美利加已经凌晨四点了。解毓娴在五个小时以前跟他吵了一架,从伙计家里偷跑出去,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而黎簇的电话虽然能打通,但却一直无人接听。
我接完这个电话,只觉得头大。可等我登陆微信打算联系黎簇时,却又看见张起灵在国内时间十一点左右给我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他写道:“等我回家。”
结合刚才的新闻片段,我只感觉脑子轰地一声就炸了。心想他不会真的鬼迷心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非得回来不可吧?如果他的飞机赶不及零点之前落地,那岂不是非常尴尬?
我给他和黎簇发了很多消息,但这两个都开始装失踪人口,一个回我的都没有。如果说解雨臣已经当了几小时热锅上的蚂蚁,那此刻就轮到我开始铁板跳舞了。
我有些上火,想了一圈,只想到黑瞎子或许还认识几个能联系上张起灵的人,可他也正为解毓娴的事烦得脑壳冒烟,懒得跟我多说,推给我一个微信名片后,对我道:“哑巴的堂兄,张海客。你找他说事。”
那人的头像是一个公司的标志,上面写着德语,我也看不懂,但人我倒是见过一面。
十年前,在纽特丹,就是这个张海客叫走了张起灵。在我的记忆中,他说汉语的腔调非常奇怪,带有一种很重的方言音。
几分钟以后,他放我通过了验证。虽然我对他印象不好,但他到底是张起灵的亲人。而我又是半路跳出来打扰,首先就有些唐突。
所以我逐字逐句想了半天,最后给他发了一条十分客气的、略长的消息。
我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条语音。
那在香港出生的德国人音量很低地放着音乐,语速极快地对我道:“你系宾果啊?唔好意思,我嘅国语唔好,只会讲唔会认字。你仲系畀我发语音吧,能讲英语抑或德语更好。”
第53章
张海客不认识汉字,这多少有点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也算是情理之中。
为了提高交流效率,我直接跟他打了个电话。可我没想到的是,他把电话接起来,听说我是吴邪之后,就喊上了。先用粤语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才猛然转用英语,质问我两次:“你就是吴邪?”
我应下来。张海客叹了一声,极小声地骂了一句:“扑街啊。”
言辞间,仿佛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向他打听张起灵的行踪。只要他愿意配合,那他本身的态度也算是无关紧要。
张海客向我解释一番,我才知道,原来张起灵之前几个月不在,积下的事情不少。原计划要在处理完亚琛的事情之后,还得前往非洲和南美洲的几处矿产查看,最后赶在一月二十号左右回国过年。
但紧急事态一出,就全盘打乱了他们的筹谋。
张起灵从国内发布预警的那一天起,就进入了全功率输出的模式。而他是老大,老大一发力,那帮张家人都得舍命陪他加班,一个也跑不掉。
别看他们都在欧洲,张起灵也没给他们带去什么杭州特产,但过去的半个月里,这些人也算是扎扎实实感受了一把996工作制的魅力的。
如果不是张起灵十分理智,很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否则按照他发疯的劲头来看,007工作模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而像张家这样运营大型国际贸易公司的家族,对于各国在进出口政策方面的变动,也总会比一般人知道得要早。所以在国内宣布关闭国境线之前半天,张起灵就已经获悉此事。
他马上就着手联系开放私人客机租赁服务的公司,打算从杜塞尔多夫直飞上海。
可张起灵有钱,也架不住全世界有钱的人很多。事到急处,整个欧洲的私人飞机短期租赁服务都已经没有空位。就算有空位的,也拿不到航线报备的批复文件。 甚至如果当场想买,原本的工厂订单就已经排到了20年八月。而由于疫情的发生,更是短期内无限延长工期。
多方打听之下,只有一个正在迪拜旅行的国内大老板的儿子,愿意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等他一等。
而我接到张起灵那条微信时,他人已经在迪拜等候上机了。
张海客对我道:“是真的累。如果能辞职,我估计阿坤收辞呈可以收到手软。我多少年前就觉得他不对劲,现在才知道,如果他想做什么事,别人还是服从安排算了。挣扎与否,区别只在于是迫于无奈还是心甘情愿,意义不大。”
“吴邪,你以后别来亚琛了。除了阿坤之外,这边姓张的都恨你。”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我才是害得他们疯狂加班的罪魁祸首。我很不爱听,心知与张海客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只拿话顶了他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在那之后,我查了一下从迪拜飞上海的航行时间,很明白老张无论如何都能赶在国境关闭之前落地,我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只不过一番放松下来,我又突然感到一阵很难说清的情感。这会儿哪怕我喝两口纯净水都能立马上头。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开始下意识数秒。我由此感到,真正的惊喜绝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应该是一种他者在我自身还未意识到的前提下,对我的期望做出的精准预判。
此前,我对解雨臣说,张起灵没有必要非得回来。我说这话是发自真心,但我的本愿却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想强求他做任何选择。
而现在,张起灵已经踏上归程,坚定地履行他不会再离开我的承诺,更绝无再调头反悔的可能时,我才突然体会到一种得之我幸的平静极乐,正在慢慢向我靠近。
天地之间,惟余莽莽一片茫茫的白噪音。除了那句:“等我回家。”以外,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更什么都不想要,仿佛就连呼吸都是多此一举。
当然,这种类似食用致幻蘑菇的体验没能持续太久。还没等我仔细琢磨其中滋味,那通电话打完之后,大概半小时,已经装死很久的黎簇终于重新拿起了手机。
我估计他被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又作了什么死,能被所有人连环狂cue。
此时亚美利加已近凌晨五点。黎簇回了我一个蓬头垢面熊猫头的表情,写到:“人在纽特丹,刚蹦完迪,什么事?”
我给他打电话,准备问他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去人群聚集的密闭场所。但不料他正占线。看来小花或者黑瞎子,因为丢了小孩尤其着急上火,见黎簇有信了,便立刻跟他取得联系。
但让解雨臣失望的是,黎簇也不知道妹妹去了哪里。
从昨晚十点开始,他就已经和那个叫安东的意大利男孩一起把局组上了。解毓娴将近凌晨一点,从解家老伙计的一楼厨房翻窗户跑路时,黎簇他们刚喝完安东家里的酒类库存,正吆五喝六地前去蹦迪。
黎簇听解雨臣把事一说,酒就醒了一大半。他那些朋友也挺仗义,不过大家都是不三不四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就像发过誓一样坚决不报警。只互相传了解毓娴的照片之后,很快发动各自的人脉找起来。
意大利裔在纽特丹很有些势力。一小时以后,安东已经调出了各大酒店的入住记录,但解毓娴的踪迹却仍然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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