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仍没有停止的意思,一下又一下,激起空洞冰冷的回响,无边的黑暗中,在他的耳膜嗡鸣,像不断下落的巨石,压得人难以喘息,直到第十二声,才终于停止。
一切又重归于令人不安的沉寂里。
池殊坐起身,点亮了床旁的油灯。
一星光亮燃起,烛火驱散了部分的黑暗,隐约照亮另一头高大的衣柜,桌椅,以及……墙上的画像。
画中女人的皮肤灰白而无光泽,唇色犹如干枯的玫瑰花瓣,她静静闭着双眼,却让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睁开。
这幅取代了风景画的肖像给池殊一种无比阴冷的感觉,他不禁想到伊菲斯手记里提到的“来自画像中无处不在的注视”,对方被活活逼疯,哪怕将自己塞入床底,也要试图逃离它。
现在……画中的她正闭着眼。
池殊做了个深呼吸,并没有对此感到一丝一毫的庆幸。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有一日,女人的眼睛会彻底睁开。
如果他那时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许就会和伊菲斯一样,难逃死亡的结局。
这大概就是触摸了走廊上画的代价。
之后池殊一直都没有睡着,虽然闭着眼,但他的意识始终都是清醒的。
早上八点的钟声响起后,他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洗了洗脸。
寒凉的水珠沿着青年的脸庞滑落,浸湿他额前与鬓角的发丝。
他的面容过于苍白,以至于眼底的青黑显得格外明显,即使是天生的好相貌,也压不住那一分恹恹的病感。
尤其是不笑的时候,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浅茶色的眼眸愈显疏离与冰冷,配上高挺的鼻梁与血色淡薄的唇,整个人显出一种又俊又病的感觉。
池殊用毛巾擦了擦脸,叹了口气。
最近失眠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看来药还是不能停,等出了副本就去买点吧。
打理好自己,池殊去了一楼的餐室,他今天来得比较早,里面只坐了两个玩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他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折叠餐巾。
薛琅进来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池殊那惨白如鬼的脸色,不由看了又看,最终忍不住道:“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他们俩隔着一个空位,池殊扭头说:“没有,我本来就这么白。”
薛琅:……
想了想,他又道:“你昨晚遇见鬼了?”
池殊点点头,按着太阳穴:“画中的那个女人,过来找我了。”
闻言,薛琅心底一悚,但听对方那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他问:“你找到应对办法了?”
池殊:“没有。”
薛琅:“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闻言,池殊歪头看了他几秒,露出一个微笑:“你想看我害怕吗?我可以表演一下。”
“……”
谢谢,你还怪照顾人的。
时间到了,女仆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依次将面包,鸡蛋,与牛奶摆上了桌,但唯独没有了肉。
玩家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池殊自顾自拿了片面包,就着牛奶吃,面无表情,味同嚼蜡。
当然没有肉,有肉才怪了。
肉都被他当成任务道具上交系统了。
想到床底那具折叠的苍白尸体,池殊不禁有些反胃,但还是勉强将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在这个副本中,他得一连七天顿顿主食都吃面包,等出去以后,可能再也不想见到面包了。
这时,池殊注意到,玩家间少了一个人。
四号位置的玩家。
他记得对方叫张晓,男性,有着特殊身份……歌唱家。
一个莫名的联想闪现在他的脑海,池殊剥鸡蛋的手不禁一顿,又状若无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直到早餐结束,张晓也没有出现。
在座的玩家商量一番后,决定一起去四号房间看一看情况。
他们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张晓的房门前,忽然发现,这扇门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只是缝隙太小,早上经过时谁都没有注意。
几个玩家率先走了进去。
本就不大的房间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瞬间就变得拥挤起来。
池殊缀在人群末尾,也没打算同别人挤,凭借身高优势,稍稍能看见里面的一些景象。
过了片刻,那几个最先进去的玩家走了出来,其中就有许巍,他摇了摇头,叹口气:“张晓不在里面。他失踪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玩家间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在恐怖副本里,失踪二字,就约等于死亡。
池殊立在门边,视线穿过身前的几名玩家,扫过房间,这里的用具基本都很整齐,除了床铺凌乱一些,并没有可疑的痕迹。
房间的主人仿佛人间蒸发。
后进去的玩家在四处转了转,连几个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特别的发现,正当所有人都已默认了张晓失踪的事实时,那名一直都一言不发的青年突然开口了。
“查查床底,说不定人就在下面呢。”
池殊的口气很随意,却引得玩家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床板下那条漆黑的缝隙。
它像一条怪物裂开的口,狭窄得只有可怜的两根手指长,几乎不可能藏下一个成年男性。
许巍瞥了他一眼:“池先生,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说我在开玩笑了。”
声音再度响起,倚在门框边的青年轻轻弯起嘴角,温和的笑容冲散了眉眼间的那份疏离:“只要把人的骨头都碾碎,血肉脏器紧紧压在一起,不就可以塞进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人们的耳中,却激起一阵寒意。
有的玩家已经动摇了:“那就看看吧……虽然不太可能,但试一试也没什么。”
许巍盯着池殊,后者微笑地看他,全然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这个人,很危险。
许巍在心底说。
而且……不知为什么,薛琅和他走得很近。
还有薛琅的天赋……
啧,有点麻烦。
他按捺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来到床尾的一角,又有个玩家主动走了出来,表示要帮忙,他们两人一起用力,随着咔吱一声巨响,床板被彻底掀开。
一股浓郁的、腐臭的气味冲了出来。
胆小的女玩家已经发出尖叫,柳琳面色煞白,紧紧捂住嘴巴,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有的浑身颤抖,像是恶心得受不了了,匆匆跑出去呕吐。
许巍的脸色也很难看。
一具平整的尸体躺在地板上。
尸体的身下凝结着一滩黑色的血,后脑勺满是灰黑的脑浆。
他的身体变得极扁,犹如晒干的青蛙,颅骨被压碎,两只眼球从眼眶中暴凸出来,面孔因恐惧而无比扭曲,碎裂的双手至死还用力抱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蜷缩起来,以躲避某些恐怖的东西。
副本的第一个死者,已经产生了。
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死去,猛然间,许巍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神情从始至终都无比淡定的青年。
他太冷静了。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以至于真正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与恐惧。
“你怎么知道他在床底?”许巍冷声质问。
他的话令其余玩家暂时从害怕的情绪抽身出来,转而目光警惕地盯着池殊,后者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猜的。”
他轻飘飘给出这两个字,视线对上其余玩家们不信任的眼神,像是有些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好吧,这是我的天赋,嗅觉强化,我闻到有尸体的气味,就来自床下。”
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就消解了大部分猜忌的目光。
异渊游戏中,玩家的天赋杂七杂八,但排除那些过于特殊的,也能大致分为几类,其中有一大类,便是感官强化,虽然嗅觉强化占少数,但也并非罕见。
房间空气不流通,对方站的并不远,能闻见气味,也算合理。
直播间中飘过一群问号。
【嗯?主播异能?是这个?】
【真的假的?】
【看不出来,主播说真话时像假话,说假话时又像真的】
【不是,你们别被主播带偏啊,人家摆明了是在演啊】
【啊?我还以为是真的】
【主播这么爱作死,感觉天赋不会这么简单,肯定有底牌】
……
你们全被骗了。
薛琅在心中说。
作为昨天和池殊一起行动的临时队友,他当然清楚对方这么说的依据,但也没打算戳穿,静静看着池殊成功骗过所有人,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快感。
不过那人的真正天赋……
他倒确实有点好奇。
玩家们各怀心思地离开了二楼,薛琅找到池殊,问他昨天在地下室发现了什么。
对方的第一句话就令薛琅心底发毛。
“一些肉,一些人肉。”
池殊说:“记得餐桌上的肉吗?那全都是人肉。”
之后,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番昨天的发现。
听完之后,薛琅一阵恶寒,有些后怕:“幸好我感觉那些肉不对,从没碰过……等等,所以昨晚管家的眼神那么奇怪,还有今早桌上肉都没了,都是因为你——”
池殊比了个bingo的手势。
薛琅: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就是这家伙搞的鬼。
接下来,薛琅开始讲述他昨日在四楼的经历。
“在四楼的尽头,有间儿童房,这是整层楼唯一没上锁的房间,有个小孩子会出现在那里,邀请你和它一起去玩……”
他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仍心有余悸:“一定、一定要想尽办法拒绝它的要求,那只鬼非常恐怖,如果你还是不幸加入了它的游戏……那只能自求多福了。”
池殊:“那你同意了吗?”
薛琅:“同意了,所以才知道它有多难缠。”
“它会通过‘玩游戏’,来从你的身上拿走一部分……比如它说它想吹口哨,事实上他想拿我的手指头给它做口哨,不仅如此,它还想薅我的头发给它当毽子毛……最后我用了一些手段,赶紧逃掉了。”
池殊忍不住瞥了眼薛琅头顶郁郁葱葱的毛发,深以为然:“确实挺恐怖。”
“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那小鬼的母亲是公爵第一任妻子爱丽尔,她就是因难产而死的……还有一点很奇怪,它死的时候也没几个月大,不过这鬼的模样怎么看都感觉有六七岁的样子。”
一番交流后,池殊道:“四楼还有几个房间没检查过,不如再去看看。”
听到这话,薛琅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不行!为了我的手指跟头发,说什么我也不想碰见那小鬼了,感觉它都已经记恨上我了。”
“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走廊深处,你检查外面的那几个房间,怎么样。”
薛琅挣扎了几秒,最终艰难地点了下头,咬牙道:“行。”
他们都清楚,副本之中,越是风险大的地方,往往伴随着更高的收益。
在四楼的入口处,他们撞上了许巍一行人。
对方有三人,许巍,束学察,还有个一头绿毛的男人,看样子,这些人的目的地和池殊他们一样。
许巍和薛琅是熟识,笑着先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薛琅。一天没见,找到新队友了?”
他的语气怪怪的,薛琅的脸上则闪过类似于尴尬的神色,他下意识看了下身边的池殊,似乎在为难怎么开口。
“许先生,确实挺巧的。”
池殊笑着,主动开了口:“我看四楼走廊的两边都有房间,这样吧,不如我们一队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至于能找到什么线索,我们各凭本事,如何。”
他也不打算整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地将这事挑明,省得待会不必要的冲突。
“也好,”许巍比了个请的手势,“既然你们只有两个人,那么优先挑选哪一边的权力,就先交给你们吧。”
他说得大度,实际是想让池殊他们先去探路,尽可能地排除风险,池殊倒无所谓,转身就去问了薛琅的意见。
他知道,薛琅一定不会选择有儿童房所在的那一侧。
确定好之后,池殊直接来到其中一扇门前,在背后三道目光若有若无的注视之下,掏出金属丝,弯腰,低头,开始熟练地撬锁。
许巍三人:……
他们本来还想看看这人到底会用什么办法来打开这些门,然后照搬过来,现在才发现,他们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
这他妈让他们怎么学?
总不能也让池殊来帮忙撬一下他们这边的锁吧。
薛琅:习惯了。
自从进入副本以来,池殊撬锁技术愈加熟练,得心应手地连开了两扇门,感觉差不多了,拍拍薛琅的肩,回视向许巍几人,扬了下手中的金属丝。
“许先生,我们各凭本事。”
青年笑得堪称真诚,却偏让人从其中品到了几分挑衅的味道,许巍面色如常:“当然,我们这里也已经找到了开门的办法了。”
待对方转身后,男人的神情却瞬间冷了下来。
池殊径自朝走廊的深处走去。
他们的声音在背后渐渐远去,直到微不可闻,池殊站定在倒数第三扇门前,开始撬锁的工作。
静谧的环境里,锁芯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伴着一声咔嚓,门应声而开。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它往后拉去,房间内的场景完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相较于伊菲斯的房间,这里称得上干净,家具也几乎是崭新的,它们妥帖地安放着,自窗帘缝隙射入的光照亮房间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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