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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知道周时也为什么动手。
“我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应该感谢陈总是位大善人，只是把你开除而已。换作是我，我会报警。”他朝周时也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向他请教，“法律系高材生，请问这种情况一般要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得拘留吧？”
窗外的天阴得像要下雨，乌云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阴霾里，让人喘不上气。
林喻之不自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他凭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受了很重的伤似的。
自己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他垂下视线，不再看周时也的脸，用手肘往开推了他一把。
“让开。”
“你不愿意。”
林喻之一愣：“什么？”
“昨天晚上，”周时也看着他，语气平和，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他要带你走，你不愿意。”
第21章
不愿意跟陈宗明走，却愿意被他带到酒店。
林喻之知道周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也知道这只是一句单纯的解释，但隐藏在这四个字背后的事实依旧让他觉得难堪。
周时也已经是过去式了。与周时也的恩怨也已经是过去式了。如果一个人在森林里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只说明，他走错了路。
“我说了，不要多管闲事。”他绕过周时也，扬长而去。
*
与岳盛的合作没了下文，王曼又丢给了林喻之一个新楼盘拎包入住的项目。Mankel的销售事业部下设线上电商部，线下直销部，以及林喻之负责的大客户部。前一个销售总监离职后，这三个部门的部门经理都直接向老板王曼汇报。林喻之去深圳出了一周差，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秋节前夕。
下午一点半，销售部工区格外冷清，大客户部只有刘昭和梁欣还在工位上。林喻之把行李箱推进办公桌下面，意有所指地看了坐在对面的刘昭一眼：“这次的中秋礼盒没有送杨志威。”
他平日里没什么架子，讲话的语气也像往常一样温和，但刘昭听得出来，这是一句责备。他没敢问林喻之是怎么知道的，只试探着问：“还要送他吗？这客户我维护一年了，一单都没下过。”
林喻之把两个装满特产的手提袋递给梁欣，让她拆出来，分放到大家的桌子上，又把笔记本电脑从电脑包里取出来，问：“那你需不需要他帮你介绍新客户？他那个茶馆，最便宜的一壶茶要六百块。”
老客户介绍的新客户，成交率向来比销售员自己开发的新客户更高。他这样一说，刘昭立刻说：“我这就补上。”
林喻之想了想，又说：“他家小儿子刚报了个马术班，你找行政部门申请一下，买副roeckl的马术手套，和公司礼盒一起送过去吧。”
杨志威是刘昭的客户，但马术班这事他完全不知道。他脸上讪讪，低低地“哦”了一声。
“给客户送礼，送完就应该忘掉。”林喻之看向刘昭身后，又收回视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如果总是惦记着人家的钱，就永远赚不到他的钱。”
梁欣也朝他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哎呀。”她把袋子里的最后一盒鲜花饼递给来人，怪声怪气地问，“又来送咖啡啦？”
*
“又要买什么？”王尧接过点心盒子，把咖啡放在了林喻之的桌子上。“放心，”他低头看着林喻之，笑眯眯地说，“我送完就忘掉。”
见行政部的老大来了，刘昭立刻没皮没脸地问：“尧哥，反正你都听到了，那我申请表是不是随便填填就可以？”
林喻之说：“你别理他。”
“可以是可以。”王尧好脾气地答，“但流程估计到不了我这里，就得被退回去。”说完，他在林喻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你们中秋节都有什么安排？”
“还能有什么安排？”刘昭在电脑上打开OA系统，唠唠叨叨地说，“别人陪父母，我们陪衣食父母，明天要陪客户去郊区钓鱼，后天——”
“人家是在问你吗？”梁欣补妆的动作一顿，白了刘昭一眼，“你答得倒快。”
王尧笑了笑，转头看向正在整理文件资料的林喻之，问：“你呢，也要陪客户？”
“有点私事要办。”林喻之心不在焉地说，“顺便看看房子。”
“看房子？”王尧一怔。
刘昭和梁欣闻言一起看了过来。“哥，”刘昭兴奋地问，“你要买房啦？”
“你们真看得起我。”林喻之笑着摇摇头，“现在租的那间到期不准备续约了，想换一间大点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和我爸一起住。”
林牧为明年三月出狱。他提及此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在场的众人都没有立刻接话。片刻后，梁欣把口红和补妆镜丢进包里，岔开了话题：“尧哥，我看你们那边来了个帅哥，做什么的？”
“我们那边？”行政部最近没有新人入职，但王尧知道她在说谁，他没回答，只是开玩笑似的问，“你们守着一个林经理，还惦记着别的部门的帅哥？”
他讲话太过直白，气氛终于再次流动起来，刘昭和梁欣齐齐“噫”了一声。
林喻之面不改色地说：“你这么会哄人高兴，比他俩更适合干销售。”
“王总才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弟弟干这种低声下气的苦差事呢。”梁欣轻轻嗤了一声。她抬腕看了眼表，从工位上站起身，对众人道：“一点半了，我该去伺候客户了。”又冲林喻之和刘昭挥了挥手，“晚上餐厅见。”
“欣姐，”刘昭连忙跟着站起身，“我也要出去——”他一秒没耽误，从椅背上抓起外套，冲梁欣嚷嚷着让他蹭个车，大跨步地追出去了。
王尧看着他们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脸上挂起一抹苦笑，无奈道：“我一直想问，她这个性格，和客户能处得来吗？”
梁欣的话说得确实有些苛刻。行政部门有太多琐碎的杂活，做得好，员工只会觉得理所应当，可一旦稍有差池，是一定会被员工骂的。如果图省心，他完全没必要挑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部门带。
他可是老板的亲弟弟。
“她在客户面前不这样。”林喻之说，“你总不能让我们在哪都伏低做小吧？”
王尧笑道：“我哪敢让你伏低做小？”
林喻之没接话，仿佛没听见一样。王尧知道他碍着王曼这层关系，不会让自己下不来台，可他追林喻之追了快一年，连一顿饭都没能拿下。
这个人的心圆润却坚硬，像一块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致密金属。
“今晚有没有安排？”他想着林喻之一定会拒绝，又强调道，“大过节的，和朋友一起吃个饭总不过分吧？”
“不过分。”林喻之这回答应得很痛快，“今晚我们组内聚餐，你也一起来吧，你的餐费我来出。”
让一位行政总监跑参与其他部门的聚餐，这和直接拒绝没什么两样。王尧叹息了一声，不再聊吃饭的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午休快结束了，抽根烟去？”他看了眼露台的方向，又看向林喻之，很郑重地说，“你如果连这个都拒绝，我真没脸了。”
如果连这个都拒绝，那真有点不礼貌了。“走吧，抽我的。”林喻之丢给他一盒中华，又从手提袋里取出一条深圳本地烟递给他，“给，咖啡的谢礼。”
*
Mankel的办公地点是王曼亲自选的，产业园环境很好，距市中心大约半小时车程。办公楼一共四层，营销部、销售部和职能部门都在二楼。从二楼露台向下俯瞰，一片翠绿。王尧从烟盒中抽出两根烟，一根捏在手里，另一根递给了林喻之。
“有火吗？”他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烟，又把一条胳膊搭上玻璃护栏，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你说实话，以前到底谈过没有，我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你追到手。”
被人追。林喻之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当年哪里享受过这个，他是费尽心思又死皮赖脸地贴上去的。
但那笑容还没到眼底就忽地散了。
他没回话，直直地看着楼下，王尧也跟着看了一眼。
“那就是梁欣说的那个，新来的法务。”王尧用两指捏着打火机，在林喻之眼前晃了晃，“你看得这么入迷，我要吃醋了。”
林喻之回过神，借着王尧手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烟。
“人事部怎么做的招聘。”他转过身背靠栏杆，语气像飘散的烟雾一样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有法务工作经验吗？”
“听说以前在上海的一家律所干过。”王尧顿了顿，“你们认识？”
第22章
周时也仰着头，看着二楼露台护栏前并肩站着的两个人。
这个视角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四年前，新年来临前的那一天，他也与林喻之这样对视过。那一天，林喻之站得比现在更高。有人报了警，那混乱的半小时像永恒一样漫长。
周时也觉得，如果地狱真的存在，他的地狱就是那个模样。
林喻之站上了罗韵兰曾坠落的那个楼顶。
自己和逼死母亲的那些人毫无区别。
露台上的人离开了。周时也迟钝地反应过来，摩托车一直没有熄火。他熄了车，抱着头盔，不经意地回过头，与坐在旁边SUV副驾上的男人偶然对上了视线。
*
偷窥别人的摩托车却被抓个正着，刘昭尴尬地笑笑，回过头来。
梁欣把包丢到后排座位上，无语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没对象是因为缺一辆摩托车吧？”
“那倒不是。”那车就停在他们隔壁车位，刘昭用余光又扫了一眼，为自己辩驳道，“得怪工作太忙，令我身心交瘁，满腔热忱都奉献给客户了，哪还有精力谈恋爱。”
梁欣冷哼一声。
“工作虽然操蛋，但这回它是实打实地冤枉。”她启动车子，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刘昭的脑袋，“你是这里缺根弦。我真不明白，当初林经理为什么会通过你的面试。”
刘昭是一年前入职的，大客户销售的工作他是第一次接触，但凭着脾气好，脸皮厚，能吃苦，还真啃下了不少硬骨头。梁欣说话难听，他也不恼，只慢悠悠地说：“因为喻之哥觉得我真诚。”说完，再次偷瞟了那车一眼，“真诚才是销售的必杀技。”
梁欣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行了，别废话了。”她打开车载导航，输入目的地，问刘昭，“你刚刚说把你放到哪儿？”
“放在——”
“喜欢摩托？”
*
车窗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梁欣和刘昭同时吓了一跳。两人一起转头看向车外，只见那人长腿一迈，下了车，垂眼看着副驾上的刘昭继续道：“喜欢的话，改天可以借你试试。”
刘昭受宠若惊。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新来的法务看着冷淡，性格竟出人意料地容易相处。
“算了算了，我摔了是小事，别把你的车摔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那车咽了口口水，“这车挺贵的吧？”
“不贵。”周时也说，“二手车，骑好多年了。”
“还是算了，我连摩托车驾照都没有。”刘昭想了想，试探着问，“如果方便的话，改天能带我兜两圈吗？”
他俩只是初次见面的普通同事，这请求实在是太冒昧了。梁欣忍无可忍，低声提醒道：“刘昭，过了啊。”她倾过身，看着车窗外的周时也，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他开玩笑的。”
“没事。”周时也不以为意地微微笑笑，“但这个，确实不行。”
说完，他又朝露台看了一眼，那里早已空空荡荡。
*
“‘我的后座只载过一个人，以后也不会载第二个。’哇，我当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诱人的烤肉香气弥漫在饭店包间里，酒过三巡，刘昭讲话时带了点浮夸的表演成分。众人笑闹着起哄道：“刘昭，你就编吧。”
“我骗你们这个做什么？不信问欣姐，她也听到了。”刘昭长叹一声，“哎，长得帅，性格好，还专一，老天真不公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众人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刘昭今晚亢奋得手舞足蹈，活脱脱像个失去理智的小迷弟。梁欣没搭理他，又看了一眼闷声喝酒的林喻之——林经理虽然年纪不大，可很少会把负面情绪带进工作场合，但他今晚一直郁郁寡欢，像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刘昭，”梁欣拍了下刘昭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别出洋相了。”
刘昭这才注意到林喻之的脸色。他在椅子上坐踏实了，从烤盘上夹了一块熟过头的牛肋排，问林喻之：“喻之哥，要不要叫后厨给你做份热粥？”
“不用了。”林喻之摇摇头，把空杯放回桌上。
“才见过一面，就断定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讲话罕见的尖刻，语气也很冷淡，“小心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也不是……”刘昭小声嘟囔道，“他还在微信上给我耐心讲了讲怎么选车呢。”
林喻之没有接话。
所以，他们还交换了微信。
周时也从来不做无用功，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早在四年前，他就亲身体会过了。
他不想再听刘昭继续唠叨，从座位上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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