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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礁(近代现代)——不让尘

时间:2025-04-11 09:50:57  作者:不让尘
  翌日上午,雪下得更大了。
  林喻之望着车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北方——他没曾想过,南方也会下这样铺天盖地的雪。
  目的地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一片自建房区,周时也抬腿跨过污水结成的冰面,伸手要扶林喻之,林喻之却已经踩着脏雪下了车。
  “看路,地上滑。”周时也低声嘱咐一声,转身走进迷宫似的巷道。
  这里到处都是违法扩建,令这些小路变得更加逼仄。二人最后停在一间有些年头的平房前。周时也把钥匙捅进锁眼,一边开锁,一边抖了抖铁门。生锈的门锁终于有所松动,他用肩膀抵着门板用力一撞,裹着陈旧霉味的灰尘从开启的门缝中扑面而来。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给林喻之拍掉围巾上落上的薄雪,又把围巾往上扯了一点,“我进去收拾一下。”
  林喻之点点头,目光掠过墙根那一摞蜂窝煤,还有那个边缘掉漆的搪瓷痰盂。痰盂里面结着黄褐色的冰,冰面上还冻着半截烟头。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家虽然经历过一场沉重变故,但直至今日,林牧为的人脉和余荫仍在,和周时也相比,他可能根本没有过过真正的苦日子。
  可是,周勇当年明明拿到了赔偿款。
  “你是和小也一路回来的朋友?”
  林喻之闻言回头,看到一位看起来大约五六十岁的妇人。她打量了几眼林喻之的衣着,又嫌弃地在雪地里蹭了蹭鞋底的泥水:“哎哟,嫩个多年过克了,这点咋个还是又脏又乱呢。”
  她不像是住在这附近的住户,林喻之礼貌地向她解释:“我是他同事。”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那妇人,“他家一直住在这里?”
  “他家?”那妇人摇摇头,大约是担心林喻之听不懂,又换回了普通话,“他爹老早就没住这里啦,在市中心买了大房子。”又压低声音凑近,“不过我听说,那新房小也一次都没去过。这个娃儿,犟得很。”
  林喻之这下明白了。
  也是。那些钱沾着罗韵兰的血,周时也怎么可能走进用那种钱买下来的房子里。
  那妇人又低声絮叨了几句天气,周时也突然探出身,朝他们各看了一眼,招呼道:“李婶,屋里头坐,外头冷。”
  被称作李婶的妇人寒暄着进了屋。林喻之跟在二人身后,发现屋里比屋外还要阴冷,寒气穿透衣料,直往骨头缝里钻。这套房子的采光和通风都很糟糕,进门是一条狭窄的过道,一左一右各有一间房,再往前则是一间巴掌大的厨房。林喻之没看到卫生间。不知道是不是杂物堆积太多的缘故,他感觉这里还不如岳城那套一室一厅的客厅大。
  周时也将他安顿在稍小的那间房里,自己去对面招呼李婶。林喻之环视一周,这房间虽然光线昏暗,却被人收拾得很整洁。窗边的木桌上摞着几本初中课本和练习册,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挤在书桌与墙之间,斑驳起皮的墙面上贴了许多张已经褪色卷边的奖状。
  这些奖状倒很符合林喻之对周时也房间的想象。
  他逐张看过去,最后一张是初中一年级的数学竞赛一等奖,再往后就没有了。
  初中一年级。林喻之怔怔地望着那些奖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奖状是罗韵兰贴上去的。
  在这个房间里生活过的男孩长大了,可这个房间的时间却永远停在了罗韵兰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那张明显容不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单人床。
  母亲过世后,不但没有人会在这面墙上为上进的少年贴上新的奖状,也不再有人惦记着给处在青春期的男孩换一张适合他身高的新床。
  他离开床边,拉开衣柜,在里面只看到了几件洗得发旧的衣服,都是学生穿的基础款式。
  还有几套颇有年代感的校服和运动服。
  林喻之想起第一次在财务室门口见到周时也的那天,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厂服,身姿却挺拔得像株白杨。虽然没见过十几岁的周时也,但林喻之能够想象,即使身穿这种款式过时的运动服,他一定也……
  指尖在触摸到运动服衣袖的瞬间突然顿住,林喻之盯着那套运动服看了半晌,将它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第57章 
  周时也心不在焉地应着李婶的话,目光却总往对面那间房间飘。他带林喻之回来,是不想再对他有所保留,可真正踏入这道房门,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意——这道房门封锁着自己最不愿示人的过往,还有最不愿被人窥探的真实。
  “哎,咋个忘记掉了,我还带了这个来。”李婶突然拍了下怀中的布包,掏出一张老照片,塞到了周时也手里,“我儿还跟我讲,等得闲跟你见一面。”
  照片是学校在一次课外实践活动中给学生们拍的,少男少女们挤在镜头前傻笑,唯有最边上的一人冷着一张脸,夕阳给那张试图避开镜头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张脸青涩到令周时也感到陌生。
  他尚在出神,照片突然被人从一旁抽走,锋利的边缘在虎口划出一道血痕。
  他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林喻之失焦的双瞳。
  *
  日落。
  沙滩。
  冷淡的少年。
  还有那只白色纸船。
  林喻之用拇指碾过泛黄的照片,那些被时光模糊过的细节突然清晰——
  啊,明明从看到周时也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
  那个人,长大以后应该就是周时也这个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
  周时也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那一年,周时也应该还在邬州读书,那一天……
  林喻之从照片上的少年看向坐在塑料矮凳上的男人,转动的齿轮在脑海中发出嵌合的轻响。他还记得,那一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放学后他直接去了工厂。可林牧为似乎非常忙,甚至没容他把话说完,就把他从厂子里赶了出去。
  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回忆那一天。他在海滩上见到那个男生的时间,与罗韵兰跳楼的时间几乎重合。
  他看着周时也,只问了两个字:“是你?”
  周时也没有回答。
  但他明白,不解释就是周时也的回答。
  他把照片还给周时也,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忙吧。我出去抽根烟。”
  *
  林喻之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但给周时也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我先回去了。”周时也当天下午回到酒店,才发现林喻之口中的“回去”不是回酒店——他独自一人回了岳城。
  航班因恶劣天气而批量取消,周时也在春运的人潮中抢到了一张无座票。火车摇晃着穿过隧道,他望着漆黑车窗上映出的自己,想起了四年前。四年前也是这趟车。那时他举着碎了屏的手机,将林喻之的帆船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松弛。因为他知道,有个人在终点等他。
  如今,他甚至不确定还能不能在家中看到林喻之。
  第二天下午赶到家时,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林喻之常穿的外套还挂在玄关衣架,但房间里空无一人。他给林喻之拨过去一个电话,却被对方挂断,紧接着,“石先生”的微信号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是林经理发的。
  他发来了一个定位,看起来是一片海滩,但不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那是一处偏僻的野滩。
  *
  “这样就对了。”林喻之对着空荡荡的海面呢喃。
  冬季的海水泛着冷调的青灰,浪花推着褐藻漫过鞋尖,在沙滩上画出一道透明的花边。潮声里突然混入由远及近的引擎声,引擎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来人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那人的倒影在潮水中破碎,又重组,林喻之没回头,用拇指在沙堆上刻出了最后一道凹槽。
  他终于成功复原了记忆中的那座许愿池。
  “一开始。”他轻轻开了口,“那时候,你说的‘一开始’,不是在宿舍,是在海滩上。”他将那只白色纸船搁在堆好的许愿池中央,说,“你从那时候就知道我是谁?”
  纸船在海水中打了个旋,旋即又被涌来的白浪轻易掀翻。他转过头,看着周时也的眼睛问:“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周时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这是四年前那场诘问的延续。
  又一波浪头扑来,那只浸水的纸船被浪裹着,漂向了远处。林喻之目送它远去,没有继续发难,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送给我这只纸船。它的存在,支撑了我许多年。”
  他拍掉黏在手心的沙粒,在周时也的持续沉默中缓缓起身。
  所以,一切都有迹可循。
  曾经有一个少年为他折了一只纸船,而他注定要在十一年后对那个人再次心动,他注定要走进那间宿舍,注定要亲手毁掉父亲奋斗半生的家业。
  一切早就刻在了命运的剧本里,末页书写着被装订死的结局。
  “看,这是……”那只珍藏多年的纸船已经不见踪影,林喻之在潮汐的呜咽中轻声说,“四年前,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第58章 
  一艘白色帆船静卧在浅滩,拖船轮在沙地里留下了清晰的辙印,像两道未能愈合的伤痕。
  Beneteau First 14,林喻之当年买下这艘入门级稳向板帆船是看上它船身轻巧,操作简单,可以单人驾驶,也可以双人驾驶。林牧为入狱后,为了还债,他变卖了许多家产,卖了车,卖了房,甚至卖掉了奢侈品和无用的电子产品,却始终留着这艘船。
  他说不清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签收它的时候,他和周时也已经分手很久了。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明白,自己之所以一直留着它,是因为它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我把最后的秘密告诉你了。”他拍了拍结实的桅杆,看着周时也问,“你呢,你还有多少秘密不能告诉我?”
  周时也沉默地站在原地。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这艘船,可当“生日礼物”四个字从林喻之口中吐出时,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绞紧了。
  “穿上这个。”林喻之从甲板上捡起一件救生衣,抛到他的脚下,见他无动于衷,又提醒道,“这种船很容易翻的。”
  周时也问:“你的呢?”
  林喻之说:“我水性好。”
  他拉动升降索,徐徐升起的白色主帆遮住了大片天光,也将他笼罩在了阴影之下。周时也仍旧没有捡起那件救生衣,但林喻之也没强迫他,只是淡淡地问:“我有点好奇,我跟你讲起那个男生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想,他不值得你等。”周时也低声回答。
  林喻之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弓身把住船尾,用力往前推了几步。
  那船像片柳叶似的滑入了海里。
  周时也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先一后爬上了甲板。船艏破开海水,林喻之放下稳向板,又将二人的手机、钥匙一起收进防水舱,冷不丁地抛出一句:“为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但周时也还是没有回答。
  林喻之静了静,望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叹息着说:“可你给林牧为的儿子折了一只纸船。”
  林喻之太聪明了,周时也想。他其实很清楚,四年前之所以能够瞒过林喻之,不是因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也不是因为林喻之太迟钝,只是因为,那时的林喻之无条件地信任他。
  “为什么?”林喻之又问,“你都找到我了,为什么不让我爸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周时也紧绷的下颌线在阴郁的天光里显得愈发冷硬。
  “我害怕了。”他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又被浪拍碎,“我害怕,我妈真的在风里。”
  *
  咸腥的海风将周时也的头发吹得翻飞,林喻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片刻后,释怀地笑了。看来,是罗韵兰救了自己一命。他将主缭绳放松一点,又在帆面吃满风的瞬间猛地收紧。帆船突然加速,激起的水雾扑在周时也脸上,像是一个冰凉却温柔的吻。
  “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林喻之望着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海,“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成群的海鸥从头顶飞过,他轻声说:“我爸过世后,我总有这样的感觉。我总觉得,每当我马上就要把石头推到山顶,那石头就会再一次向下滚落。”他的指节在寒风中泛起青白,因用力而发出了几声脆响,“加缪有一个理论。他说,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足够令人感到充实。他说,不断推着石头向山顶前进的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他用自己的反抗给无意义赋予了意义。可是,无限重复无结果的抗争,真的能带来幸福吗?”
  远处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几乎要触到海平面。浩瀚大海中只有他们这一叶孤舟,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周时也安静了几秒,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林喻之真的有预知能力。
  他说过,他们迟早会一起淹死的。
  “我回答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他坦诚道,“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死在周勇刀下,我就再也没机会知道炸香蕉是什么味道,也没办法和你一起回邬州,看那场雪。”
  昨晚在火车上站了十多个小时,才刚愈合的刀伤在颠簸中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海水,继续道:“我没有向别人倾诉的习惯,从小就没有。我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你只需要知道这一个。”
  他顿了顿,看着林喻之说:“我们开始得不纯粹,但是我爱你。”
  林喻之转过脸,愣愣地看着他。
  周时也低头笑了笑:“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我们第一次在海滩上相见的那天,我会给你留一个地址,学校的地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会给我写信的吧?”
  他在林喻之怔愣的目光中自顾自地往下说:“但我还是不会告诉你我妈的事情,你太爱哭了,要等你长大一点再告诉你……”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可你长大了也挺爱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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