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静剂见效很快,贺望泊已经失去知觉,正被人往病床上抬。
“先生?先生!您知道这是哪里吗?”护士持续追问。
白舟这才匀出一点心神,喘着气回答:“长、长云医院……”
为什么?为什么贺望泊会在长云医院?
“那您还记得今天几号吗?”
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是什么时候的事?自愿,还是被强迫?又在这里住了多久?
“先生?您记得今天几号吗?”
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住院的?长云医院不收病情轻微的患者,贺望泊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他刚刚是从一楼直接跳下来的吗?有没有受伤?
“先生——”
“白医生!”
方应雅急匆匆地跑来,在白舟身边跪下,抬头问护士:“这什么情况?!”
“您认识这位先生吗?”
方应雅解释自己是白舟的朋友,护士便简单和她交代了情况。白舟似乎受惊不小,整张脸苍白无血色。方应雅看他这副被吓坏的样子,又望向一楼那大大敞开的窗户,火气立刻上来了:“你们照顾的既然是精神病人,怎么能有房间不装铁栏啊!安保怎么做的?”
白舟着了她的怒意,才从长梦里猛地醒了过来,抬头看向方应雅。
她正生着气,秀气的五官都拧到一起去了。白舟拉了拉她的衣袖。方应雅回过头来。白舟说:“我没事。”
然后白舟想要站起身,但两条腿里的力气撑不起来。护士让他等等,她去推轮椅。白舟拒绝了,再试了一次,攀着方应雅勉勉强强地站起来了。
“你见完朋友了吗?”白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见白舟恢复了正常,方应雅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下来。
“嗯,”她点点头,“一出来就看见你坐在地上,吓死我了!”
白舟轻轻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而后他转过头,似乎有话要问那个护士,但最后只是说:“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方应雅诶诶了两声,又是惊讶又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你可是突然被个精神病性骚扰了!”
这句话有些刺耳,白舟不知道该归因于哪个词,精神病,或是性骚扰。
“我没出什么事,”他说,“我们走吧。”
当事人把话说到这份上,方应雅再不好多争持什么。护士也没想到白舟这样容易就过去了,暗暗大喊谢天谢地。那一楼的病人来头不小,这要真闹起来索赔的话,会非常麻烦。
方应雅生着一肚子闷气,跟着白舟离开了长云医院,坐进了回程的车。白舟似乎若有所思,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过。方应雅以为他是还被膈应着,满怀歉意道:“对不起白医生,我不该让你陪我来的……”
白舟回过神来,心想方应雅大概是误会他心有不快,故而安抚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一出意外,你不要自责。”
“你哪里没有不开心,你看你眉头都粘一块去了。”
白舟没法坦白他心事重重的原因,只得揉了揉眉心,揉开了忧虑的神情,朝方应雅笑:“这样好点吗?”
白舟对于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生,总有一种爱护在,因为她们让他记起了白桨。
对于方应雅,这种爱护可能更多一分。因为她是个非常优秀的电子工程师,年纪小小就进了数一数二的中光工作。白桨如果还在,也会是同样拔尖的人才。
“要吃午饭吗?”他问。
“嗯!”方应雅连连点头,“我请你,当是赔罪了。”
“不关你的事,”白舟还是那句话,“不要自责。”
他没有办法和方应雅说明,这的确不关她的事。他与贺望泊的这笔恩怨,早已纠纠缠缠多年。
但方应雅执意要请,白舟没有拒绝,饭后她还送白舟回了医院。
今晚白舟值夜班,大概是上午发生的事太多,晚上白舟过得蛮顺利,没有突发状况,第二天上午和柯兴怀简单交接以后就回家休息了。
白舟不久前刚从伊尔伯斯回国,入职南淳市第一医院,住在距离它很近的一个旧小区。刚租没多久,加上白舟的个人物品不多,所以房子显得空旷。
他洗浴以后拉上窗帘,躺在漆黑的卧室里,等待睡意的来临。
熬了个大通宵,但白舟根本睡不着,每一条神经都被贺望泊占据。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一直没有时间去想贺望泊的事,现今终于只剩下他自己,白舟睁眼闭眼,都是那挥之不去的画面——贺望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瘦得形销骨立,通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白舟坐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坐立难安,呼吸困难——这是焦虑的表现,白舟很清楚。他没有办法视若不见,如果不问清楚贺望泊的情况,他的良心永远不会安宁。
于是他按开微信,在联络人里翻了一会儿,按开了一段对话,写道:您好,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白舟。
白舟斟酌着用字:我今天在长云医院遇见贺望泊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等待变得相当漫长,一秒拽着一秒。白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已经要连续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吞了粒安眠药。
醒来是傍晚时分,白舟第一件事就是探手去床头柜。
手机屏幕亮起,文姨已经回复了,三条简短的信息。
您好,白先生,我当然记得您。
三年前少爷自杀未遂,被送进了医院,那之后我就离职了。上一次见少爷,大概是小半年前。要是问少爷现在的情况,我并非特别清楚。
您回来南淳了吗?
自杀两个字化成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白舟眼里。他重新躺回床上,对着一团黝黯静默良久。
而后他按开对话框编辑。
是的,刚回来不久。
只发送了这一句。
不敢问贺望泊自杀的事。
文姨是南淳本地人,离职以后依旧留在南淳,现在在一间孤儿院做事。白舟问到了孤儿院的名字,两人又交换了一点近况,而后对话就顺其自然地终止了。
白舟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又回了医院。柯兴怀看见他在非工作时间出现并不惊讶。肿瘤科的人都知道,小白医生的生活除了工作之外,就只剩下吃饭和睡觉,没有社交,没有兴趣,没有生活。
柯兴怀伸了个懒腰,“有你陪我值班也蛮好的,虽然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白舟低头看病历。
柯兴怀靠着椅背后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第一眼是白舟干净而圆润的耳部线条。他又想起之前听来的传言。
那是白舟刚入职没多久的事。柯兴怀跟几个护士在休息室聊天的时候,谈起新来的小白医生,一致认同他的长相绝佳,比明星还要好看,而后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小白医生之前,好像被个有钱人关起来过。”
“什么?金屋藏娇?”
“嗯哼,算是吧。”
再之后这故事就变得愈来愈丰富,人人都有不知从哪听来的细节补充。柯兴怀难辨真假,好几次就要开口问问白舟到底怎么回事,都咽了回去。
白舟站起身,说去看看远向。
柯兴怀还想着那段八卦,“啊”了一声回过神,白舟已经离开了值班室。
裴远向在做化疗,被安排进了反向隔离单人间。白舟换上保护衣,只露出一对眼睛,但裴远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意外道:“白医生,你今晚还要值班吗?”
白舟只笑了笑,没有解释其实他明天早上才需要上班。
但裴远向生起气来:“医院不能这么压榨你,你现在看起来很累。”
白舟得澄清了:“我是自愿回来的,在家也没事做——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是疼。”他说,疼得像有好多小虫子在咬他的骨头,做什么都没心思,打游戏也不想打。白舟记得他的止痛药剂量,还能再加,于是他问:“能睡得着吗?”
裴远向摇了摇头。
又问能不能看看他的腿,裴远向说好,于是白舟很熟练地掀起被子,将裴远向左腿的裤管拉上来,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小腿,问疼不疼。裴远向第一次没听清,第二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说疼。
白舟说会帮他调整用药。裴远向“嗯”了一声,盯着白舟动作温柔地重新拉下他的裤管,帮他盖上被子。
白舟问他有没有其他可以帮上忙的,裴远向想不到,白舟就让他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开口。离开以后白舟换上白大褂,打算去骨科一趟。
小组长见了白舟的第一句话是:“你这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
白舟眨了眨眼,不说话。
小组长立刻明白了:“工作狂又加班了。”
小组长现在是骨科程医生了,但白舟还是习惯叫她小组长。他带了裴远向的病历来,问他做手术的最优解。小组长思索了一会儿,问病人的经济情况如何。好像很富裕。“那可以考虑装最新材料的人工骨。”
“他喜欢打篮球。”白舟道。
“那这就得看他恢复得如何了。”小组长道。
小组长手上正好有几篇关于人工骨的最新论文,白舟要了两篇,正打算回值班室看,骨科病房里突然一阵骚动。
“程医生!”有护士跑来,“长云来的病人情绪激动!正在砸东西!”
程桑柳立刻冲上前去,白舟也想帮忙,却被刹停的程桑柳拦住了:“你先回肿瘤科吧。”
“啊?”白舟忧虑地望向角落的病房,那里头正爆发着冲突的声响,似乎有个男人在大喊大叫。事态紧急,白舟不明白为什么程桑柳要他走。
可是程桑柳坚持:“你先回去,我们能处理好。”
到底是骨科的病人,白舟不好插手,只能交代一句那你小心。
回去的路上白舟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某个想法一闪而过,他的脚步登时停住。
长云……长云来的病人?
骨科、骨外伤……从一楼跳下来,长云是精神病院,骨外伤得转到其它医院治疗……
贺望泊……
【作者有话说】
(诈尸)(更新)(躺回工作的坟墓)
第35章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白舟在楼梯口停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转身折返骨科病房。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程桑柳:是他,对吗?
程桑柳正忙,没回他。
白舟回到肿瘤科值班室,柯兴怀对着论文哈欠连篇,见了白舟勉强振作一些,问他:“搞什么啊去了这么久?”
白舟以举起手里那几篇文章的动作代替了开口。他在柯兴怀旁边坐下,柯兴怀凑过来,粗略地扫了扫文章的题目和概要,“人工骨?给远向的?”
白舟点点头。
“远向……真可惜,才刚上大学,”柯兴怀叹了口气,“这孩子很坚强,问起总是说不痛。”
白舟一愣,终于开口和柯兴怀讲话了:“他跟你说不痛?”
“跟谁都这么说啊,尤其他爸妈,唉,骨肉瘤怎么可能不痛?”
白舟不再开口,在心里慢慢地转着事。过了一时他收到程桑柳的微信,说谈谈。
白舟又站起身,说去骨科一趟。柯兴怀“哈?”了一声,“又去啊?”
这本不是白舟的值班时间,他想去哪柯兴怀也管不着,只得目送白舟步伐焦急地离开了。
-
程桑柳在医院小卖部后面的花园等白舟,入夜了,这里人少。
她问白舟想知道多少。
白舟低了眼睛,说:“不知道。”
自从三年前他决意离开,就不应再回头。他的人生不应该再有贺望泊,这是桨桨的遗愿。
可他又无法完全置贺望泊于不顾,尤其他如今被关在精神病院。
“他的脚伤……”白舟最终拣了个无关全局的问题。
“运气不错,不严重,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康复。”
接下来白舟就无话可问了,还是程桑柳主动道:“三年前你退学以后,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我也不清楚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八成不是好事就对了。他现在的状态比三年前更不稳定,作为你的朋友,我只有一条建议,不要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了。”
白舟沉默了一时,问:“不稳定……是什么意思?”
程桑柳一听这话,心里就生出了不祥的预感,白舟似乎依旧在担心贺望泊。
“可以不告诉你吗?”
“……好吧。”
程桑柳看他低眼抿嘴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我翻过他的病历,三年前他自杀未遂,被送进了长云,确诊边缘型人格障碍,重度抑郁。昨天他受到不知什么刺激,从一楼跳下来,然后脑子就彻底乱套了,镇静剂效果一退就开始躁狂,又喊又叫,到处砸东西,总之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白舟记起三年前,贺望泊在客厅里见一件摔一件的癫狂模样。
“昨天我去了长云。”白舟小声坦白。
程桑柳既觉意外也不意外,贺望泊会失控,大概率和白舟有关。她问:“你去那干嘛?”
“陪朋友。”
“那你以后别去了,贺望泊大概率一辈子都得呆在长云,要是一不小心看见了你,他又得疯。”
程桑柳看了看表,道:“我值班,不能走开太久,总之贺望泊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好不容易又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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