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生说:“我本就用不着鞋子。”
“你总不能在警察面前飘着走吧!?”白情低声说。
“我可以用障眼法,在他们眼中像活人一样走路。”景莲生回答,“你到底是活躯,比我需要这些外物的保护。”
白情扶着景莲生肩膀,把苍白的脚套入了那双黑鞋之中。
这黑鞋还是白情自己做的,亲手烧给景莲生的冥器。
看起来和皮鞋无疑,但穿上去却是纸鞋的质感。
原该薄软,但因为白情细细为景莲生考虑过,做得很用功,从最细微的鞋尖到鞋跟,每一个褶皱,每一个孔眼,白情都裁折得贴合扎实,没有丝毫的马虎。
所以现在穿上,反而又是自己受益了。
白情心底一阵荡漾,目光柔软如风落在景莲生乌云般的发梢:“莲生,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爱你了。”
景莲生一怔,问说:“因为我给你穿鞋吗?”
白情咬了咬唇:“算是吧。”
闻言,景莲生果断地说:“那你别穿了。”
白情:……日。
那边警察都已经上了车,见白情和景莲生还落在后面,不由得探出头来,眉头微蹙,催促道:“你们俩快点儿!别磨蹭了,赶紧上车!”
白情闻言,抬头看向警察,笑着应了一声:“来了来了,马上就好。”
说着,他快速地把鞋子一脚蹬,免得真叫这个冷酷死鬼一手薅下来了。
他撇眼看着景莲生,只见景莲生还是那副冷心冷肠的棺材脸,无奈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重新鼓起了爱的勇气。
他笑眯眯地凑近景莲生,说:“待会儿在警察面前可别露馅了,我们可是快要结婚的爱侣。你不要对我那么冷淡,否则会引人怀疑!”
景莲生带着几分怀疑的目光看着白情:“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白情眼珠子一转:“我都在警察面前喊你老公了,你要喊我什么?”
景莲生知道白情所指是什么,便直接回答:“断不可能。”
白情早知这样,也不算很沮丧,扯了扯唇角:“那你起码要叫得亲切些,怕肉麻的话,可以喊别的,比如‘honey’什么的。”
“哈尼?”景莲生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是洋文,就是……关系密切之人的意思。”白情道。
景莲生半信半疑,但也只好由他。
二人匆忙上了警车。
景莲生一手扶门,一手帮助白情上车。
白情知道他是在装体贴丈夫,但也乐在其中,含笑腻歪道:“谢谢老公。”
景莲生已调整状态,进入角色,语气坚定回答:“不客气,哈尼同志,愿我们继续携手共进,共同构建健康和谐的关系,加深彼此的了解和信任,为未来的共同生活奠定坚实的基础。”
警察闻言诧异,面面相觑,心想:这二次元还要考公呢?
白情:……死鬼,你学习现代汉语的语料库到底是什么……
第21章 送入洞房
上了警车,白情就给管家打了电话,让他叫个律师来帮忙处理。
老管家景仁听说他们居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也是十分惊讶,连忙答应了去办事。
景仁挂了电话后,又和现在当家的景二说明情况。
景仁将事情简述了一遍,自然是隐去了景莲生是鬼的部分,只说是有奇怪的人在路上突然袭击了景莲生。
景二怒不可遏:“什么人啊?竟敢欺负我们家大少爷!你去,叫上莲城最好的律师,务必要把那个家伙告到买不起内裤,用树叶遮着屁股步行回老家挖野菜!”
景仁连声道:“必须的,必须的,这事儿我得亲自去办。”
说完,他这把老骨头也顾不得多休息,立刻带上律师,驱车前往谷底镇处理这件事情。
翻山越岭之后,景仁终于来到了谷底镇。他先是让律师前往警局处理相关事宜,自己则继续驾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离镇上不远的民宿。
景仁敲门找了景莲生和白情二人,询问二人状况:“大少爷,可没伤着吧?”
景莲生虽然伤了鬼手,但不愿意示弱人前,就真的是俗语说的“胳膊折了藏进袖子里”,穿了一件袖子过长的衣服,挡住手背,一脸清冷地说:“宵小之徒,何足挂齿。”
白情坐在一旁,心里一边想“死了还要装”,便笑着点头:“没事儿,区区一个牛鼻子老道士,能奈大少爷何?”
“那就好。”景仁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我路上让人查了这个道士的机酒记录,发现他还有同行者,看来还有同伴在附近。依我看,两位最近不如也别出门,免得再生事端。我刚好也来了,就由我来帮您二位布置阴婚场地。等吉日……啊不,等凶日到了,您二位只负责出现就可以了。”
白情也乐得有人帮忙,自然答应了,随后又眨眨眼,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应知礼不是说要给我们送贺礼的吗?他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说什么时候来跟我们贺喜?”
景仁闻言,立刻回答道:“您问得正好。应老师昨天跟我挂了电话,我也跟他说了您二位行礼的时间地点。他说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到,但是礼物是一定会准备好的,保证能让二位感到惊喜。”
白情:……应知礼特意准备的“惊喜”,莫名叫我产生一些不祥的预感。
到了那忌日凶时,自然是月黑风高,乌鸦乱飞。
孤阴绝地在崇山峻岭深处,荒木丛生,时而穿来诡异之声,像是风吹树林,又像是乌鸦报丧。
山坟的石碑上,端端正正刻着“先人景莲生之墓”。
这孤阴绝地的大厉百年墓,自然是孤寂非常,周围寸草不生,也算省了景仁这老骨头锄地除草的苦工,只需要直接布置阴婚场地。
凶时一到,景仁就去把白情扶来。
但见白情身穿一身红色丝绸长衫,头上罩着喜帕,帕子四角均缀着殷红的珠子,在月光下幽幽生光。
地上早已洒满密密麻麻的纸钱,一阵风吹过,纸钱随风起舞,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情踩在这片变得柔软的地上,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踩的是落叶还是冥钞。
隔着薄薄的喜帕,白情的视线蒙上一片赤红,颇为朦胧,看得见鬼丈夫那暗黑的身影,还有背后闪烁的白蜡烛光。
白情被喜帕遮挡的视线看不清正面,他便垂眸,看到景莲生伸来的手——毫无血色,蜿蜒着苍蓝的静脉,指甲也是泛着蜡一样的白。
果真是鬼手。
连站在一旁的景仁看着这双手都觉得诡异,但白情却只觉得这手美丽精致,如同绝顶白瓷。
谁又会嫌白瓷没有色彩、没有温度呢?
白情急不可待地把手搭上去,触感是熟悉的冰凉。
他很喜欢。
景仁低声说:“请新人入洞房。”
原来,坟前已经挖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坑,坑中放置着一具鸳鸯连棺。
那棺材造型奇特,一半黑色,一半红色,象征着阴阳相合,生死相依。
按照仪式,是要合上棺木,把土埋上,二人在这里静置一晚。
直至第二天鸡鸣的时候,就算是礼成了。
白情一开始还担忧:如果真的是普通活人来参加这个仪式,哪里能活?
那边景莲生却说:如果是活人的话,就不会搞那么严谨,会挑个近鸡鸣时分的时辰,把棺材合上但留出气孔,表面撒一点儿土,做个样子。一会儿就把人放出来了,不会真的埋一整晚。
而现在,阴婚对象是白情这个小活尸,就不用那么多顾忌,可以完全跟着仪式流程走。
白情和景莲生相携着,缓缓躺进了那具鸳鸯连棺之中。
白情仰面躺着,眼前依旧蒙着红纱,因为仰躺的姿势,自然而然地隔着红纱看见夜空:“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他轻声呢喃。
景莲生说:“你看错了,如今是大凶时,月黑风高,阴云密布。”
话音刚落,如为了应和这句话一样,棺木缓缓盖上,遮蔽了所有光线。
白情眼前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红纱外的世界彻底被棺盖遮蔽,只剩下无尽的漆黑。
他静静地躺着,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恐惧,只是莫名地感到一种安宁,就像是死亡与黑暗均是命中注定。
他索性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那个诡秘的存在。
棺内空间狭小,两人紧紧相依,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
没有体温,甚至没有实质,只是如虚似幻的幽魂,却又落在实处一样,陪伴在他的身边。
“我说,今夜月色真美。”白情轻声笑道,“你不是都有在上网吗?还没听过这个老梗啊?”
景莲生用陈述的语气答:“的确未听过。”
“的确,跟你绕弯儿也没意思,”白情呢喃道,“那我就直说了。”
景莲生没有讲话,静静地等白情的声音继续响起。
“就是——”白情伸出尾指,勾住紧贴着自己的景莲生的尾指,“我爱你。”
白情触到了那冷冷的尾指的下一秒,便是一个落空。
“那我也直说,”景莲生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棺中回荡,“我不爱你,也不打算这么做。希望你能知悉。”
他的话音刚落,尾指便已迅速收回,仿佛从未与白情有过任何接触。
白情的尾指处只剩空旷,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发冷,如被阴冷的蛇滑过。
白情心下虽然有些发涩,但却不觉得失落,毕竟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他早也不期待景莲生会突然回应自己的感情。
他表他的白,他拒他的绝,他俩各论各的。
白情却还埋怨一句:“大好的日子,难听的话你可以少讲两句。”
“现在不是好日子,是大凶日。”景莲生再次提醒他,现在不是良时吉日,也无花前月下。
棺材板上传来敲击声,是景仁用钉子封棺的声音。
封棺倒也是约定中的事情,但是,这敲钉子的声音却是在棺材四角同时响起的!
这不正常!
景仁只有一个人,一个身体,怎么可能同时在四个方位敲下四根钉子?
还没等白情想明白,他就发现,敲钉子的声音只响了一声,棺木就被封死了。
可见,敲钉的人力量之大、技巧之强,竟是只锤了一下,就把长钉完全打入棺木之中了!
景莲生也立即察觉到了不妥,猛地伸手推棺材盖。
却在这一刻,一阵强力的反震传来,原本黑暗的棺木内闪过一阵金光。
白情被刺得紧闭眼睛:“这是什么!”
景莲生沉声说:“镇魂钉!”
“镇魂钉?!”白情大惊失色。
隔着厚厚的棺木,一阵模模糊糊的念咒声隐约传来,低沉冗长,夹杂着胡须道士的嗓音,但又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声音。
显然,地面上来了一众道士,他们正在齐声念咒,那声音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白情的脑子嗡嗡作响,那些咒语如同无数只小虫子,在他的脑海中钻来钻去,让他头疼欲裂,无法忍受。
他的手胡乱挥舞,想要抓住些什么来缓解这份痛苦,却只是落空,抓到了一把虚无。
这一刻,他想起了刚刚被景莲生甩开的手,心中那原本就有的空寂感加倍放大,痛苦也随之加剧。
他费力地抬起手,手掌紧紧地捂住耳朵,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要将整个耳廓都嵌入手心之中。然而,那念咒声却如同针尖一般刺破他的掌心,源源不绝地钻入他的耳朵,携带着无尽的痛苦绝望,猛烈地袭击着他的颅内。
他终于不堪受折磨,大力地抓住耳廓,决计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耳朵撕扯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双手覆在他的手上。
依旧是那么的冰冷,但却是冰冷的护盾。
冰冷而坚定地将他与那烦扰的念咒声隔绝开来。
非人的质感透过他的手心,传入他的心中,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宁慰藉。
白情猛地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景莲生的方向。
借着棺材板散射的金光,白情勉强能看清景莲生的脸庞。
白情惊觉,景莲生的状态也不好。
景莲生身为鬼魂,比起白情更不耐受镇魂钉的力量。
他一边要抵挡外头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念咒声,一边还要抵抗镇魂钉对他本体的压制,仍然拨出了余力帮白情捂耳,已现出应顾不暇之态。
“莲生……”白情急切地凑近景莲生,看到景莲生的眸子比平常更加猩红,黑瞳也如同沾了水的墨点一样缓缓扩散。
白情心中一痛,他知道景莲生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而这其中,也有为他承担的一份。
白情也不知该做什么才能帮助他,下意识地要更加凑近景莲生。
然而,他却听到景莲生牙缝中挤出的字:“别……靠近我……”
白情未解其意,蹙眉看向景莲生,只见景莲生苍白的唇间,缓缓探出了两点森白的獠牙,那獠牙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白森森的。
白情心下一凛,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差点被景莲生咬了。
“莫非……”白情一下豁然开朗,“我又馋到你了?”
白情知道,鬼魂在极度饥饿或脱力时,对精血灵气的渴望会达到极致,可能会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择人而噬。
而现在,景莲生正承受着镇魂钉和念咒声的双重折磨,恐怕已经到了极限。
而白情,恰好又是一具灵气充盈的活尸,体内有着多年的日月精华,放在现在的景莲生面前,不就等于把剥光了的小羊羔放到饿极了老虎面前吗?
景莲生却选择做一只吃素的老虎,咬紧牙关,颤抖着鬼体,抵抗着那股几乎要吞噬他理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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