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旨一出,朝野哗然。
第一百五十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便是如今的荣亲王萧恪了。
九锡之礼本就是臣子可获得的最高礼遇,在此之上又添监国之权。向来都是天子无法亲政时,由储君代行监国之责;若未立太子,才会由皇帝信任的宗亲王爷代替。纵观历朝历代,从未听过太子与诸皇子尚在时,却由宗亲代行监国之权的。
故而萧恪名义上虽仍只是臣,手中权柄却已越过了东宫储君,成为大齐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而这一年,他也才二十五岁。
“允宁,听说北燕的国书递回来了。”
这日一家人围坐一桌用晚膳时,白子骞提起了边关的事,和日渐忙碌的小舅子夫夫不同,他这个只挂了个虚职的将军已赋闲在家半年之久,如今齐燕边境事已有了定论,他知道差不多时候提起这事了。
萧恪还未答,手中便被塞了一碗汤羹,盛汤的贺绥顺口问了句:“姐夫,你真的打算去守边关?”
白子骞点了点头。
坐在他斜对面的白琮却坐不住了,急忙问道:“爹要哪儿?”
白子骞答道:“齐燕边境。”
“朝中那么多武将,为什么偏要爹你去?”白琮看了眼萧恪,又道,“萧…萧叔如今说一不二,让他派别的将军去守便是了!北燕去年战败,又逢诸子争位,必不敢轻易来犯,谁守都是一样的。”
贺牧闻言脸色一沉,直接撂了筷子,才要开口,被熟悉她脾性的丈夫按住了手。
“琮儿还小,咱们慢慢说,他会明白的。”白子骞开口打起圆场,劝过了妻子,才转过头语重心长对儿子解释道,“国书虽已签下,但北燕向来不遵守这些规矩。不过是连年征战又被允宁设计算计,两方围攻之下不得不做出的让步罢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能信守承诺到何时。况且我瞧那北燕新汗也不像是个踏实的,一旦开战,边境百姓必先受战火荼毒,师父过世前我曾向他发过誓,不可弃家国百姓于不顾……”
“那我们一起去!”
听到儿子这话,白子骞也有触动,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妇驻守边关,被迫将亲生孩儿丢给小舅子照顾,如今回来不久却又要将孩子抛下,心中满是愧疚不忍,然而他更清楚带着儿子一起走是奢望,只得叹了口气摇摇头。
白琮见状便清楚了,只不过和理智守礼的父亲不同,他年纪小,敢说敢想。念头一转,立刻就盯上了一旁的萧恪。
“萧叔如今在朝中一言九鼎,你动动嘴皮子便能让我们一家团聚,何况舅舅也一定不希望……”
然而话未说完,便听得一旁舅舅沉声喝道:“小琮,不得任性胡闹!”
似乎没想到被最敬爱的舅舅斥责了,白琮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便盈满了委屈,桌下的拳头不由攥紧了,难得硬气反顶了回去问道:“…我没有!我只是想与爹娘在一起,怎么就是胡闹了?”
“你去年便已束发,有些事该懂了。我们怜你年幼,外人却不会纵容顾惜,你忍心让长姐和姐夫时时为你悬心?”贺绥始终记得外甥与太子纠缠不清,甚至到萧恪书房偷‘证据’的事,如今虽未挑明,却不能再如从前当他是小孩子似的惯着。
贺牧对来龙去脉并不完全知晓,也是因为贺绥并未对她和盘托出,她知道的只是儿子与太子和晋王府来往甚密,很可能会被卷入权力斗争中去。听了弟弟的话,虽未训斥儿子,却也是板着脸说道:“琮儿,你舅舅说得不错。你既长大了些,不说建功立业,却也该懂些世事,在外交友言谈都需注意,不可只凭性子做事。”
“舅舅刚刚那么说我,娘你怎么也……”
“长姐。”萧恪此时开口劝和道,“依我瞧,云随行事早有分寸了,如今不愿与爹娘分开,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倒不必苛责。孩子嘛…做错事,您说说,他改了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番话若换成是贺绥说的,白琮心中不知要多么高兴。可偏偏是萧恪这个霸占了他舅舅多年的人说的,听到白琮耳中,只觉得半个字不可信,不过面上到底没表现出来。
劝了和,萧恪又同白子骞说道:“姐夫心系百姓,我自然清楚。只是这事原无需这般急,一则陛下如今龙体有恙,还顾不得这事,二则云随还小,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也不过半年多,若再分离未免不近人情。骨肉分离之苦我已饱尝二十余年,如今既将权力捏在咱们掌心,有些事便可变通。而且……说句煞风景的话,安北节度使也未必盼着姐夫去,您和长姐与程昌年打了不止一次交道,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白子骞闻言沉思片刻后道:“你说的也是,只是我担忧程昌年担不起。”
萧恪却笑道:“程昌年有些本事在身上,只是不多罢了。不过,姐夫却可相信,他比任何人都不想丢了城池。”
这话是实话,但白子骞心思与萧恪不同,闻言只叹了口气道:“可叹北境百姓本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偏又撞上这么一个节度使,朝廷又动不得他。”
“与其说动不得,倒不如说这样的人才是多数。”贺绥在旁接了句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边说边为萧恪布菜。
“说起来,允宁这手如今如何了?”贺牧见状忙提起萧恪的手,将刚刚压抑的话由给带了过去。
“倒是能慢慢握起拳了,不过恢复如初却是不指望。好在从前有练过一笔左手字,马马虎虎也能对付事。”
贺牧记起那日弟弟抱着浑身是血的萧恪回府时的模样,她不由握拳锤了下桌子,气愤道:“说起你受伤这事便来气!陛下虽然予了你尊荣,却未下旨彻查此事,倒稀里糊涂罚了个与这事不相干的祁风。这下,他老子倒是又不知要逍遥到几时!”
“祁风无心官场,且这事牵扯到了几位殿下,陛下身为天子,自然最忌讳这些。祁风也算是被他父亲连累了,不然也就是连降几级的小罪过罢了。”
提起皇权之争,贺家姐弟脸色都不算好。贺牧看了眼儿子,率先开口道:“琮儿,我听说你一直同晋王府多有来往,这些时日你便少出门会友。若是实在闲了,便同你父亲习武,或是帮着允宁理事,学些本事也算不荒废。还有,太子殿下虽是对你有恩,你只牢记忠君守礼便是,不要过分牵扯,将你舅舅他们也卷入不必要的是非之中。”
“我!…我…知道了。”白琮本想辩的,可话到嘴边,想着身边还有一个萧恪在,便把辩驳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着委屈应了一声。
萧恪掌权这事,不说众臣哗然,便是几个图谋大位的皇子心中也不由犯起嘀咕来,其中属叡王最是心情复杂。
照理说,萧恪越过太子拿到监国之权,这事他该是有些偷着乐的。毕竟明面上是他占了便宜,死对头太子失了父皇的信任,元后几年前病故,亲舅舅又因为针对过萧恪而变成了如今一步废棋。虽说这监国大权没落到自己手里有些遗憾,但萧恪一贯是向着他,帮着他做事的,萧恪得了势对自己也有好处,他是该高兴的。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的舅舅没出事,他的舅舅却出事了,叡王是笑都笑不出来。
这时候他是谁也不想看见,偏偏老七这个没眼力见的主动找上门。
“不知七皇弟今日来是有何事?”虽然父皇现在不怎么理朝政,将所有事都丢给了萧恪,但到底还没到病得下不了榻的地步,他们兄弟之间明争暗斗不少,面上却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所以哪怕心里再烦,也只能见老七,只是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就差脸上写了送客两个字。
相较于太子和叡王,萧定闻年纪尚小。如果不是祁太尉和陈国公接连出事,他在兄弟之间弟子是最单薄的,想要争一争便只能另辟蹊径。相较于那位太子爷,自然是老三更好对付,他这才亲自上门。
一落座便道:“小弟自然是来帮三哥的。”
听了萧定闻的话,萧定淳不由嗤笑了一声,反问道:“呵。七弟府上添丁添喜,竟还有空来三哥府上帮忙?”
提起萧定闻的孩子,三皇子更加来气,他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全是女儿,老七成亲不到一年,府里便添了男丁,想起近日来的糟心事,脸色便更难看了,连带着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不过或许是因为没把老七放在眼里,说起这些话来,明显少了许多顾忌。
萧定闻也不气不恼,只说道:“弟弟自是为了三哥,更为自己。我如今有了孩儿,更加想过安稳的日子,父皇身子一直不太好,太子殿下又心思难猜,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三哥眼下又有困局,便想着咱们兄弟齐心,一同度过难关,来日也好有个依靠。”
言下之意便是投诚,不过其中几分真假便只能猜了。
皇家无父子兄弟之情,齐帝如今病痛缠身,也许不知道何时就会殡天,倒那时他们都得给自己寻个出路。
叡王虽不信这个弟弟的投诚之意,却也知道他说的是真,不由反问道:“既如此,你想怎么帮我?”
“眼下父皇身子不好,若是有那么一日……太子可就能顺理成章继位,咱们怎么也得防着这个万一。荣王炙手可热,是父皇跟前最信任的人,如今又得了监国之权,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与太子殿下为了贺侯爷而不睦已久,若说谁最不愿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他便是头一个。弟弟今天来,便是为了向三哥进言,荣亲王已非‘昨日’燕郡王,咱们能否成事,他才是最关键的一棋。”
叡王颔首,对老七的这个说法显然是认同的,随后又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萧定闻神色显得有些犹豫,支支吾吾没说出来,萧定闻急了又催促了他一遍,他才有些迟疑说道:“这……三哥莫怪弟弟说些不中听的话。先前荣王为了祁风的那个案子被连累下狱,弟弟听说贺侯爷曾上门寻过三哥出手,三哥是不是……这虽是我猜想,陈国公的事能让陛下那般雷霆大怒,是不是也有当时的缘故?”
话恰到好处遮掩,这般暗示便已足够。叡王闻言果然拍了下大腿,一脸懊悔模样。他那是为了自保,不肯出手帮忙,如今看来,是人家记了仇,一时犯了难。
“七弟,不瞒你说,我那时也是急火攻心,病得下不来床。如今你看这事,该如何补救为好?”
萧定闻想了想道:“不如…三哥便带些礼上门去,同恪堂兄解释清楚便是了。都是自家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且这么多年,堂兄一直多为三哥办事,定是有缘故的。想来必不会为了一时误会闹得不愉快,而且三哥若想将来成大事,恪堂兄可是必不可少的助力啊!”
萧恪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往夸张了说,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要了官员性命。
陈国公已是必死之人,再过些日子便会问斩,而太子虽地位不稳,废储却仍不是容易的事。叡王若想争一争,萧恪便绝对不能惹,最好还能将人拢到自己阵营。听着萧定闻如此‘真心’进言,萧定淳看向这个弟弟的神情也有些缓和,便道:“七弟好意,为兄明白了。若有将来,必不负弟今日一番良言。”
“三哥客气了,弟弟只愿兄长万事顺利,将来能照拂一二便心满意足了。”
叡王被哄得喜笑颜开,也没有细想旁的,萧定闻提出要回府照看妻儿,便乐呵呵地命人送出去,自顾自去筹划着如何与萧恪重归于好。
萧定闻出了叡王府,坐上了自家马车,立时便换了一副面孔。
单手支着头,想起方才老三蠢笨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随行的谋士奉上茶水,笑着奉承道:“王爷足智多谋,哄得那笨王自投罗网去。”
“嗤!老三那个脑子里只怕就剩下怎么造儿子了!本王瞧他那模样,便知他压根没把萧恪放在眼里,咱们就静观其变,等着他犯蠢作死便是。”
“王爷说的是。太子与荣亲王不睦,那位想必比谁都盼望着把太子爷拉下来,倒是叡王是个废的,放眼朝中便只有王爷您堪当大任了。”
萧定闻将茶杯递回给了谋士,脸上喜色略褪了些,思及将来不由担忧道:“本王背后无人可依,纵使将来能靠着萧恪登上大位,却仍不稳固,总得想个长久的牵制法子。”
旁边人略一思考便道:“王爷忧虑倒也在理,只是如今大业未成。宫中娘娘能帮您的不多,咱们还指着荣亲王,虽说大权旁落是忌讳,可王爷清楚,那位不过十年便能成为朝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必是有些本事心思在的,这个节骨眼上,王爷若想成就将来大业,便绝不能同荣亲王撕破脸。等来日荣登大宝,您做了天下共主,再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他荣亲王也不是刀枪不入,只要贺家人还在,他的软肋便在。”
“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
“主子,您找我?”
萧恪如今代行监国之职,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而他封了亲王,府邸也需跟着一起换,这段时日便直接住在了侯府,一应奏折书籍连带着想要拜府送礼的人也一起过来了,哪怕梁砚秋如今处理这些已得心应手,也险些让那些人将侯府的门槛踩烂。
今日难得消停一些,梁砚秋料理完外头的事,刚回府便被召唤了来。
彼时萧恪正拿了一小碗鱼食站在侯府仅有的一方小池塘旁喂鱼,瞧见人来,回身将盛饵食的小碗递给梁砚秋,自己拍了拍手心里的碎屑,一边说道:“我听洪喜说,原先府里有个丫头同你有请,这次挪府,你没让人跟着过来?”
梁砚秋没想到萧恪问这事,不由愣了下,随后应道:“属下这点小事,怎么都传到主子这儿了?”
萧恪拍了拍梁砚秋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来,随口答了句,“那丫头据说是个烈性子的,认准了你,这不都闹到洪喜那儿去了。我也是碰巧撞见,问了才知道。”
“属下惭愧。”梁砚秋双手捧着那小碗,低头跟着萧恪走,一边答道,“家仇未报,愧对父母亲人,不愿耽误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这才托了洪总管,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断了也不耽误那姑娘。”
“我还道什么缘故。你也是个死脑筋的。”萧恪不由嗤笑了一声,却并非为嘲笑手下人。
待踱步到一侧回廊下,萧恪寻了个地方坐下,又将梁砚秋招到近前,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对方坐下。
“属下不敢。”
117/130 首页 上一页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