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喜自怀中取了誊写的抄本,薛冀东上前两步双手接了,有些心急地翻开查看,果见其上有儿子的名字,拟调任的职务也隶属兵部。虽说这兵部的职务是拿了半数家财换来的,但他们这种寻常人家,子弟能入得六部已是件天大的喜事了,当即便对着萧恪千恩万谢起来。
“虽是誊写的折子,但若是泄露恐会生事端。薛当家这会给在座传阅看看,待会这抄本…本王还要拿回去。”
薛冀东将奏折递给两个弟弟,又小心询问道:“是。那……这折子何时才能批下来?”
“折子批下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到时候发回吏部登记造册后再行分派,少说也得个把月。毕竟吏部整日事务不少,忙得又不是他尚书大人家公子的差事,底下人自然不那么急,你说是吧?听说吏部尚书的夫人似乎和三皇子妃的娘家有些亲戚关系,薛当家可以另辟蹊径,毕竟三皇子和贵妃娘娘总不会不帮你。”
“王爷一席话让草民茅塞顿开。”薛冀东偷偷打量着上位淡然自若的少年,前几日听来的那起子燕郡王失宠的谣言在心中不攻自破,面上越是挤出几发笑容。
萧恪借着端碗饮茶的功夫将嘴角那抹讥讽的冷笑掩盖住,待放下茶碗时,自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
“说起来,薛当家行商多年,想必在京中颇有人脉?”
“不敢当,只是出门做生意的,少不得要交些朋友好办事,所以这京中行商的,但凡叫得上名号的,草民都有些交情。不知是哪家哪户能得王爷垂询,草民若是识得,一定为您引荐。”
“呵。薛当家,有没有人同你说过,最好不要随便揣测他人的心意?!”
“草民放肆了。”薛冀东心里咯噔一下,他是有些聪明得过头了,萧恪还什么话都没说,他就自行揣测出那话里的意思。听了少年那一声冷笑,直接就跪下去了。正厅中的其他人还没昧过味来,见这样也跟着跪了一地。
过了好一会儿,萧恪才悠悠道:“薛当家别紧张,本王只是提醒你。聪明不是件坏事,但上位者面前最好不要冒尖,三殿下想来脾气冲,若今日换了他,薛当家便是倾家荡产也平息不了了。”
“是是是,草民僭越,多谢王爷提点。”许是今日萧恪太过平和好说话,也或许是为儿子的前程而高兴得过了头,让薛冀东一时竟忘了萧恪这阴晴不定的性子。
“不过薛当家方才倒是也算说对了,本王对一个皮毛商贾有些兴趣,不知薛当家是否知晓?”
薛冀东脑子里飞快地想了想京中做皮毛生意的人,倒是有那么几个大小商贾。便小心翼翼询问道:“不知王爷可知晓对方名姓?”
“龚野,你可认得?”
第六十六章
萧定昊拦着不让萧恪进宫,却挡不住宫中有另外主意的其他人。
贺绥做了七皇子的教习武师,莼昭仪母子隔日便讨得皇帝的恩旨把萧恪名正言顺接进了内宫。
除了东宫对此不满之外,贵妃也是心生了些许不安,连忙找人唤儿子进宫,不过进宫的却是三皇子妃曹氏。
“怎么是你来?”
曹氏给贵妃问了安,垂眸细声细气答道:“回母妃,是王爷命儿媳来的。王爷说,眼下情势有所不同,他总是入宫难免会被东宫抓住把柄,才叫儿媳带话说给您听。”
三皇子妃曹氏也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当初贵妃也是挑中她的门第。只是这婚前婚后贵妃母子的态度便是云泥之别了,是而曹氏在贵妃这个婆婆面前一直是低眉顺眼,说话稍大声点也是不敢的。
“吾儿让你说什么?”贵妃叹了口气,近身的年长侍女走过去主子按头。
“王爷说让母妃不必担心,七皇子终究年纪尚幼,纵然莼昭仪如今得宠也不足为患。王爷还说燕郡王刚刚为薛家的嫡公子作保,是断不会倒向七皇子的,请母妃宽心。”
“他心中有数便成,本宫的指望全在吾儿身上了。”贵妃对政治夺权这套一窍不通,这么多年多是兄长指点着。只是一直被太子压了一头,所幸这两年儿子身边来了一位足智多谋的高人,经他指点才逐渐与太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燕郡王萧恪是他们母子花了大价钱才换来的助益,如今莼昭仪也想给自己儿子争去,贵妃心里如何不担忧。
心中烦躁,挥手喝退了侍女,看向儿媳的时候不由冷下脸,语带不屑斥道:“等陛下御笔朱批之后,你便回去娘家一趟,让你母家好好尽尽力。淳儿虽纳了薛家之女,但那终归不过是商贾之女,越不过去你正妃之位。你既嫁入皇家,便该一心为了夫婿。来日淳儿得登大位,你自也能享后福!”
三皇子妃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乖顺模样。即便被贵妃如此训斥,仍是低着头乖乖称是。
贵妃一贯看不惯儿媳这副经不起大事的鹌鹑模样,心里又烦闷起来挥挥手便将儿媳赶了出去。
旁边侍女过来奉上香茗,轻声劝慰,贵妃心头窝火,同心腹侍女数落起了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媳来,“本宫瞅着她那平日那模样就来气!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若不是早些年多有仰仗她母家,哪还能让这种人忝居正妃之位!害得本宫至今连孙儿都抱不成!”
“娘娘说的是。这不幸好殿下身边添了一位聪慧的薛家小姐嘛!定能为娘娘诞下金孙!”
三皇子府中倒也有不少妾室,但拢共就那两位小官家的良妾和三皇子妃生育了三个女儿,至今膝下一个儿子都无。只是侍女的宽慰并不能让贵妃宽心,反而依旧不悦道:“好什么?!那薛氏不过是商户之女,这等身份生育吾儿的长子,本宫哪里能释怀!”
侍女站在一旁给贵妃锤着肩,柔声劝慰道:“虽说薛家小姐出身不高,但他嫡兄长不日便能入朝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若到时候薛家小姐真为娘娘生下金孙,娘娘再让殿下给薛小姐请封个侧妃封号,照样入得宗室玉牒。实在不成,王妃膝下无子,名义上抱养到她膝下,也是个嫡子的名分不是嘛!”
“唉……只盼吾儿争气。”
“娘娘宽心。殿下如今得了诸多助益,在陛下面前也是颇得颜面。倒是娘娘此时该细想想如何让陛下回心转意,七殿下如今讨得抚宁侯做师父,不就是因为昭仪娘娘得宠?您得加把劲儿,若是哄得陛下一心在您身上,将来殿下离那位子如何还有阻碍?”
那侍女一张巧嘴,句句都说到了贵妃心坎上,没几句就哄得贵妃放下了心中的忧愁,一门心思转到如何争宠上去了。
萧恪此刻坐在齐帝身侧的小凳上,莼昭仪也伴驾在侧。
场中贺绥牵着马的缰绳,带着七皇子熟悉马术。他秉性耿直,惯是不会也不屑那套谄媚言辞,尽管对着尊贵的皇子也不会闭着眼夸耀。
七皇子虽人小鬼大,有些心机成算,但到底从前是娇生惯养大的,这骑马虽也学过,但那些个教习师父个个瞻前顾后,要么就是溜须拍马,导致年纪较小的几个皇子至今也只会骑那些个温顺的小母马。
今日本是要给父皇露一手的,却不料贺绥今日正巧给他换了匹刚成年的公马。那马虽是宫里人早驯化过的御马,但到底同从前的小马截然不同,被扶上马只往下看了一眼,萧定闻就觉得莫名恐惧,仿佛有一种马上要摔下来的感觉,而这匹公马的马腹是他夹紧双腿也无法夹紧的,尽管贺绥在一旁帮忙拽着缰绳,他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萧恪在旁看着萧定闻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已是有些幸灾乐祸了,只不过面上还算平静。
在莼昭仪担忧地向齐帝表示担心七皇子摔下来伤着,想换匹温顺些的马儿时,萧恪立刻在旁道:“陛下、娘娘,臣倒是觉得七殿下定能驾驭这马,殿下是陛下的儿子,区区一匹凡马,驯服它定是不在话下。”
齐帝被恭维得心里舒坦,频频点头,开口便驳了莼昭仪的请求,只道:“爱妃宽心。闻儿是朕的儿子,今日定能驾驭得了这畜生,再说抚宁侯也在,以他的身手必不会让皇儿受伤。”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妇人之见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莼昭仪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得应下,贴身侍女在身后轻抚了下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萧定闻起先是十分不安的,尤其是马儿被贺绥牵着慢慢绕着四周跑动时,他只感觉自己心都快要跳出来一般。
“殿下不慌,稳住身子、夹紧马腹。”贺绥牢牢牵着那缰绳大步走起来,一边用言语轻声指导七皇子夹紧马腹,仔细感受骑马的感觉,一边迈开步子,牵着那马跑得稍快了些。
萧恪在场下目不转睛盯着贺绥瞧,看着他抬臂擦去额头的汗,也不由跟着有些紧张,却不是因为担忧对方出什么岔子。贺绥从来都是如此认真的性子,他才不管七皇子到底是什么目的找上自己,何时何地都是坚持本心毫无动摇,萧恪在旁看得有些入迷,连齐帝同他说话都是慢了些才反应过来回话。
莼昭仪在旁轻笑了两声,打趣道:“看起来燕郡王同抚宁侯感情甚笃,光是看人都能看得痴了。”
萧恪双手拢在袖中,坐着侧过身朝莼昭仪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笑言道:“让陛下和娘娘看笑话了。”
“瞧允宁如今这模样,若是来日抚宁侯子承父业出征,你岂不是要魂不守舍害相思病了?”
齐帝在旁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萧恪心中一警,却并未慌慌张张否认,反倒是挤出一脸笑容,全将齐帝那句话也当笑谈应付道:“要是真有那么一日,臣就自请去给陛下当监军去,免得陛下瞧着我生相思病,要骂我不成器了!”
这玩笑话倒让齐帝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两声,手指着萧恪对莼昭仪说道:“爱妃你瞧瞧这小子!竟这么没出息!”
莼昭仪不知底细,没敢轻易接话,只笑道:“臣妾只觉得燕郡王这是重情,连人都舍不得。”
等齐帝同妃子调笑完了,萧恪才道:“臣方才胡说八道,让陛下和娘娘看笑话了。”
这边言语间刚经历了一番波折,马场之内萧定闻已渐入佳境,他从最开始的紧张逐渐变得放松自如,身子虽还有些僵硬,却能保持些镇定引导马儿。
“贺侯,能否放开让我自己一试。”萧定闻大着胆子让贺绥放开缰绳,贺绥没有立刻松手,而是牵着马在场中兜了一圈才慢慢放开手。
七皇子全身心都在手中的缰绳上,他能感到贺绥牵引的力道在慢慢放轻,到最后人什么时候松手的他都顾不上察觉,更不敢回头去寻人。因为那马儿极为灵敏,只要他身子稍微歪一些,御马前行的方向也会跟着变。
等骑着马安稳在场中跑了一小圈后,萧定闻驾着马朝着齐帝的方向走了几步,发自内心地喜悦道:“父皇,儿臣可以驾驭得了这御马了!”
齐帝对儿子赞许有加,莼昭仪在旁也是一脸喜悦。
萧恪在旁瞧着萧定闻有些红扑扑的小脸,又歪着头贺绥有说有笑,手指无意识轻捻了几下,心里生出几分暗暗的不爽来。
但变故在那一瞬突发,许是七皇子侧着身子同贺绥说话,因为驯马成功的喜悦而有些放松了缰绳,那马不安地跺着马蹄,突然一个扬蹄直接向前奔跑起来。萧定闻慌张之下差点被那马掀出去,又因为紧张牢牢扯着缰绳,身子却歪了过去,那马猛地向左一歪马头原地打起转来,眼瞧着就要把人摔下来。
莼昭仪慌张叫了一声,起身拽住了齐帝的衣袖。
周遭侍卫宫人也想着过去救,要知道如果七皇子摔下马,一不小心被马蹄踩一下,不死也得伤,可那马有些暴躁哪里是能轻易接近的。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旁扯住缰绳,随后一个漂亮地翻身就落在了马鞍之上,正坐在了七皇子身后,正是贺绥。
只见他双腿夹紧了马腹,将萧定闻牢牢护在身前,双手牢牢扯住缰绳,控制着御马的动作。萧定闻惊魂未定,整个人向后靠在贺绥身上,无处安放的双手也跟着抓住缰绳。
贺绥双手松了下,包住了七皇子的双手,略俯下身在男孩耳边轻声安抚道:“七殿下勿怕。抓得不必太紧,稳一些,不能光说出口令,要身体让马儿感觉要站下。臣就在殿下身后,您再试一次。”
“吁、吁…吁!”贺绥的话给了七皇子莫名的信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收紧了缰绳,同时稳住身体没有多余的扭动。
御马逐渐平稳下来,贺绥安静地坐在七皇子身后引导着男孩掌握着驯马的技巧。直到御马嘶鸣一声前蹄小小起扬了一下后彻底恢复平静,萧定闻才呼出憋着的那口气。
贺绥翻身下马,伸手将双腿有些发软的七皇子抱下了马。
齐帝和莼昭仪越众赶来,自有贴身的太监上前替贺绥扶住七皇子,贺绥则退后两步朝齐帝躬身抱拳行礼。
七皇子还有些气喘,却一把拉住了贺绥的手臂,对齐帝道:“父皇,今日是儿臣莽撞了,亏得有抚宁侯在,不仅救了儿臣,还教会儿臣如何临危不惧。”若说起先找贺绥当教习师父大半是出于拉拢萧恪这个目的,此刻萧定闻却是真心实意生出了更多对贺绥的钦佩和向往。
只是萧恪看到萧定闻整个人扑到贺绥怀里时,脸色由没忍住变了下,所幸齐帝的目光全集中在宝贝儿子身上,全然没有看到身后人的异样。
齐帝颔首算是默认了七皇子的话,随口发落了平日训育御马的官员。而有了萧定闻开口回护,其他人也便不好找什么理由将这次惊马的事推到贺绥身上。
站在齐帝伸手的萧恪这才慢慢松开了袖中攥紧的拳,原本想好的开脱后辙也暂且放下了。
七皇子受了惊吓,虽说贺绥力挽狂澜没闹出什么伤来,齐帝还是传了太医,一行人簇拥着回了七皇子居住的寝殿。
萧恪和贺绥到底是外臣,便得了吩咐先行回府,也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回程的马车上,萧恪却沉着脸同贺绥坐在了同一边,伸手挽住了贺绥的手臂,整个人靠过去。
虽说如今已是深秋,秋老虎过去了许久,到了黄昏时天也转凉了不少,但贺绥刚出了一身汗,身上潮热得难受,被一个人腻在身边终归是不舒服的。他试着推了下,见萧恪有些别扭,也不肯撒手,便没再坚持。只开口问道:“允宁,你这又是怎么了?是为今日惊马之事吓着了?”
萧恪如今在贺绥面前愈发像个幼稚的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醋劲儿,直言道:“萧定闻拿那种眼神瞧你,又拉又抱的,我就是瞧着心里不舒坦。”
贺绥不由摇头失笑,有些无奈回道:“允宁,七殿下对我又没有那个情谊。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今日也是惊着了,没有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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