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笑了,下官怎敢。”
“那就好,霍大人领了人去吧。”萧恪拍了拍身边人的后背,向前一推。那侍卫才往前走了两步,霍奇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懂唇语,随口说了句跟他来,便转身带人离开了。
杜慷对萧恪这番举动不明所以,扭头一见萧恪已走到高高的书架边仔细查看着历年的卷宗。
只瞧了那满满几架子的卷宗,杜慷的脸就垮了下来。干巴巴瞅着萧恪翻了一会儿,他心中烦躁不已,便凑过去小心询问道:“王爷,咱们真要挨本查嘛?这样不得查到猴年马月去?若是要查问题,得先从账簿查。”
明明是躲懒偷闲的一句话,换平时萧恪也就无视了,可今日他恰恰是等杜慷开口。
“都忘了杜大人从前是生意人,这话说得在理。”萧恪这边应下,随手将卷宗丢到一边,扭头看向身边被霍奇留下的小吏,张口便道,“那便将州府衙门历年的库银簿子都找出来。对了,若是要查验州府银库你可能领路?”
那小吏忙道:“下、下官只在此处任职,王爷若要查银库,得先…得霍大人首肯。才能有人领了去。”
杜慷凑近到萧恪耳边嘀咕了一句:“这燕州官吏都没分寸。竟敢同王爷说要等旁人首肯。王爷,依我之见,这银库肯定有问题,咱们直接查吧!”
他说的声音不低,那小吏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抬头盯了杜慷一眼,直觉这人贼眉鼠眼,心里藏着算计。面上却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想着晚些时候报告给刺史大人,一边捧了一卷账簿,双手奉给萧恪。
“不急。”萧恪随后应了一声,一手拿了账簿转身回了桌案边煞有介事地翻看起来,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似这等州府公账官银的支出核账都要州府几位文书司马合力,而这假账也是霍奇身边信任的几个心腹通力合作才填平账目。可萧恪一人既不拿算盘,更不唤人帮衬着,单手支着头随意翻看,就算是真账摆到他面前,就他这个看法也是屁都看不出来一个。
小吏刚刚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方才霍奇在时,他总听着这小王爷像是个有心计的,此刻瞧着才更像是那个不成事的,是而当萧恪指着簿子上的一处落款名姓的不同时,这人对于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根本连心眼都懒得多留一下,想也不想便答道:“回禀王爷,这人从前是帮着刺史大人理账的,只是后来手脚不干净才被大人调走了。”
“哦?你们大人这般好心?不是说那曲摇狎妓都被停了职务,老话都说这人是越老心越软,怎么你家大人是反着的?”
那小吏答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位宁大人是刺史大人的妻弟,也是燕州望族宁府的嫡公子,如今是被大人调去做了州府长史,每日游手好闲什么都不管。其实……这嚼舌根的话原不该下官说的。”
“呵。那你不还是说给本王听了,就不怕你家大人知道你嚼他的舌根罚你?”
那小吏嘿嘿笑了几声道:“下官怕,只是王爷问了,下官不敢隐瞒。再者……其实这事燕州上下都知道。也是咱们大人心好,疼爱这位继室,才对她的弟弟爱屋及乌。”
说起这等闲事,那小吏自然没有先前那般紧张,话匣子也打开了。
杜慷在旁本来百无聊赖地听着,听到方才那话不由插嘴问了一句:“那想必这位夫人定然貌比天仙了?”
小吏答道:“宁府大小姐出嫁前便是天人之姿!及笄之后那媒人都将宁府的门槛踩烂了两块,您就想想该是何等美貌!继夫人入府才一年就为大人生下了个嫡子,如今这位五少爷可是正得大人疼爱。”
“是嘛,本王听说霍大人的小儿子今年满十岁了,母亲是天人之姿,想必小公子也不赖。”
若是旁人说这话,可能是寻常夸赞恭维之语,但萧恪刚才说着要纳霍奇的儿子为男妾,这会儿又问及霍家的五少爷、那小吏刚刚还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会儿却像是被棉花噎住了嗓子眼一样,冲萧恪直摆手,“不不不,下官混说的,那五少爷长得不如王爷好看!”
开玩笑?!若是因为他口无遮拦让萧恪下了决心去纳霍奇的嫡幼子,教他家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剥皮抽筋?!
“好不好看的,总得见一面才知道。”萧恪也懒得同这人多废话什么了,他想知道的已然知晓,便合上了簿子道,“正巧,这簿子本王看烦了。既然去查银库需要你家大人首肯,你现在便去说好了,也将本王欲上门拜访霍府的事一并说了。”
那小吏登时傻了眼,前半句还好,这后半句一出他家大人必定要查问一二的,便哭丧着脸求道:“王爷…这、这…下官愚笨怕传不好话,不如下官领了王爷去……”
萧恪稳坐着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笑着看向那小吏道:“怎么?你家大人这么大的架子,还要本王亲自去禀明?!”
杜慷在旁狐假虎威帮腔道:“啰嗦什么?!王爷下令你敢违逆,便是此刻杀了你也是死不足惜!自己掂量着办!”
那小吏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过萧恪已经合起眼不打算搭理对方,那人欲哭无泪,却也只能去回话。
霍奇这头对这个‘细作’实在静不下心来,熟料刚坐了没一会儿,底下人就通传说他留下伺候萧恪的那小吏被打发过来传话。
“让他……”霍奇本想着避开萧恪的侍卫的,可一抬眼又改了主意,叫人进来回话。
那小吏进来支支吾吾地说了前半句,霍奇心中有数,便痛快应下了。待听到萧恪对他的嫡幼子果真生了纳入王府的念头时,脸色大变。果断追问缘由,见那小官憋得脸红了都说不出来什么,自是心中有了数,便知是这人犯了老毛病碎嘴了,抬起一脚踹在那小吏胸口。
霍奇行伍出身,长得虎背熊腰,他这一脚哪里是个寻常文人可已承受的,登时就把那小吏踹得口吐鲜血。
“拖出去打!让他全吐干净!”
立刻就侍卫冲进来将那小吏拖出去就在院外责打起来,棍棒拍击皮肉和男人的尖叫求饶声清晰传入堂中,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没了动静,霍奇的心腹走了进来。
主仆俩都瞧着贺绥。
毕竟才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那燕郡王的侍卫却像是根木头似的,从头到尾低头理事,连头都没抬一下,甚至没因为那小吏遭受到的惩罚而皱一下眉头,倒真像个聋子。
霍奇的心腹是个瘦高的白面书生,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躬身将萧恪同小吏问的话一一禀报清楚,末了又瞧了眼那侍卫,冲霍奇谏言道:“大人可要再召人近前试一试?”
霍奇点了点头,那师爷便取了纸笔写了几个字走到贺绥面前。
贺绥看到那纸上的字抬头,师爷指了指霍奇的方向示意贺绥同他过去,待站在桌案前,这主仆二人便开始了又一次的试探。
“燕郡王要纳我儿这事,你觉得几分真几分假?”
“亦真亦假。燕郡王毕竟年轻,倒是贪图美色又爱玩的年纪,继夫人天人之姿,倒不怪人会惦记,只是若说真心倒也未必……毕竟是京城来的,难免心眼多。不过大人倒也可以此为饵试探着,瞧瞧京中的意思,一边再请程大人帮着拿些主意,毕竟北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程大人不会弃您于不顾的……”
那师爷话是这么说,笔下写的字却与说的话截然不同,抬起来递给贺绥的时候还多打量了对方两眼。
贺绥接过那纸,细细瞧了眼,随后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半分异样。
主仆二人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回去继续抄录整理,殊不知转身背对他们的贺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愤怒,攥紧的手心被他自己掐得有些刺痛。
第八十章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杜慷同萧恪在那件书库里等了许久都不见那小吏返回,正有些不耐烦,便见萧恪起身朝外走,不由起身追问了一句。
萧恪站在门边半侧过身,眼神却没有落在杜慷身上。
“本王坐得有些闷了,出去看场戏。”
杜慷有些不明所以,“戏?”
“是啊,十分精彩的戏码。杜大人可要同去?”
“下官愿往。”其实杜慷到这个时候也不明白萧恪折腾这一大圈是要作甚,除了安插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侍卫之外,对霍奇的话听之任之,说好的要查燕州的猫腻,可自打到了燕州半个月什么都没干,今日又只是同一个小吏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这会儿什么都没瞧出来,却说去看戏,实在是把他弄糊涂了。
可等他们撞上被侍卫像拖死狗一般拖出去的那官吏时,杜慷迟钝的脑袋突然转了下,随后‘啊’了一声指着地上那昏死的人队萧恪震惊道:“王爷!这不是那个报信的小吏,他怎么?”
杜慷嚷嚷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堂内的霍奇主仆听到。
两人先是下意识看了那侍卫一眼,随后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迎了出去。
“王爷,惊扰王……”
霍奇话未说完,萧恪已径直从他身边经过,竟是半点没有驻足的意思,何况还是为了关心一个在榻上伺候的侍卫,这简直是将他堂堂州府刺史的颜面当着众人的面踩到了土里。
萧恪第一时间赶到了贺绥身边,借着门板的遮掩,贺绥冲他含笑点了下头,萧恪才算放心了些。
只是他们来不及多对视两眼,霍奇已急匆匆折返回来,“王爷。可是下官做了什么惹王爷不快?竟让王爷如此轻视于臣?”
萧恪松开手之前又拍了拍贺绥的掌心,回以安慰的笑容,再转过身来时,他面上仍挂着笑,只是那笑颇有几分讥讽的味道。
“霍大人这么大气性?”
相较于霍奇的气愤冲动,萧恪一直显得不急不躁,但也正是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最是容易撩拨刺激霍奇这样脾气火爆的莽夫。
“下官可不敢!只是不知错在哪里让王爷如此对待!”显然霍奇方才被落了面子,这股子羞耻感让他无法控制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错将萧恪当做了他之前对付过的旁人。可萧恪不同于同龄的旁人,他这副躯壳虽还年轻,但寄居其中的魂魄是已历经一世权力倾轧的权臣,比起心狠手辣,霍奇在他面前还逞不了什么能。
萧恪不似旁人,他不答反问:“那霍大人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下官就是不知才请王爷明示!”
“呵…哈哈哈!”
“不知下官说了什么惹得王爷如此发笑?!”萧恪不答反笑,这举动让霍奇心头更是窝火,语气也冲了不少,心腹师爷在身后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也被甩开,根本拦不住。
萧恪歪头看向那瘦高的中年书生,刻意顾左右而言他道:“霍大人,你再嚷嚷你的侍从就要把你的官服袍袖扯烂了,气性别那么大…容易坏事。”
人在愤怒之下最容易口无遮拦,何况是霍奇这等位高权重又心高气傲,受不得挑衅刺激的行伍之人,那师爷原也是怕自家大人气愤之下被燕郡王套了话去才拼命拉扯暗示,可萧恪这话一出口,他也懵了。
换了旁人早该趁机套话,怎么还有人反过来帮忙提醒的,他一时搞不懂萧恪究竟想做什么,但终归是个好机会,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一步越俎代庖替霍奇向萧恪请罪道:“回禀王爷,今日州府事务繁多,大人家中公子又生了病,大人有心百姓和血亲这两日没有歇息好才一时口不择言冒犯了王爷,绝非故意,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萧恪并非搭理师爷那话,而是反问:“你又是哪一个?可在州府衙门供职?”
“回王爷,草民……不是州府官吏,乃是大人府中门客幕僚。”
“那你能做你家大人的主?”
“呃……草民不能。但草民了解大人,这也是大人刚刚同草民……”
萧恪不循常理的问话让那师爷愣了下,随后便委婉答了一句,只是话未说完又再次被打断了。
“那就让你家大人自己开口说,他又不是没嘴。另外,既是无官无职……你现在见到本王就不该站得这么直,嘴这么硬。”
那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跪了下去,只是口中仍坚持说那一套,末了还恭维道:“王爷慧眼英明,自是知晓大人性子耿直,并非那起子心思多的贪官污吏,还望王爷海涵。”
“那本王要是不海涵呢?本王让霍大人派来的官吏回来传话,可人还没回去就先给打个半死,本王亲自过来了,霍大人倒恶人先告状,反让本王给个说法,还真是有趣得很。还是说……本王要纳令公子为妾的玩笑话让霍大人如此恼怒,做了燕州的土皇帝这么久,都忘了这天下姓萧不姓霍?”
萧恪这话说得足够重了,霍奇无端被扣了这么大的帽子心里憋屈得要死。纵使是被迫服软,也能听出来几分不甘,“下官……绝无此意。只是……”
“霍大人也不用现编由头了,本王来替你说。你只是没想到本王这般不识时务,不像旁人乖乖由着你哄骗摆布,或是给个千八百两银子就能打发,再不济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可,只恨你家程大人不让你先斩后奏杀了本王?”
霍奇和那师爷同时一惊,仅仅是那一瞬的反应已足够证明一切了。
贺绥往前走了一步,在霍奇二人看不到的地方从背后拉住了萧恪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转过头警惕地看向霍奇主仆,极力压抑心中的怒意。
萧恪食指勾起在贺绥手心抠了一下,在贺绥看向自己的时候轻轻摇了摇头以示安慰,只不过面对霍奇时,他言辞犀利不减分毫。
“看来被本王言中了。作为霍大人如此实诚的回报,本王不妨再提点你一句好了。”
“王爷……请讲。”
“本王奉皇命而来,本就是因为陛下知晓北境出了通敌叛国的细作。程大人位居安北节度使,官途已至顶峰,若想日后安稳荣华便绝不能出任何岔子,更不能背上通敌之罪,霍大人若是小不忍乱大谋。杀了本王,你家大人就会被牢牢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不干净,届时要么揭竿而起叛国投敌,要么抄家入狱妻离子散,霍大人觉得你霍氏合族上下一百七十八口抵得了程大人今生的荣华富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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