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怀中取出一枚铜符,交予贺牧,一边交待道:“这是我的令符。押送粮草的是两个魏姓少年,他们只认牌子不认人,牧姐届时去晋阳城中的广源米行找他们兄弟二人即可。”
一枚小小的铜符关系着十几万大军入冬前的生计,贺牧攥着那牌子只觉有千钧重。
她此刻也不似方才那般针锋相对,看着面前坦坦荡荡的少年,丝毫不扭捏要面子,直接低头躬身朝萧恪深深一拜。
“我代北境军的将士们谢过了!方才是我一时气血冲头,还望谅解。”
“牧姐!”萧恪赶忙伸手扶了下,“我同阿绥同心同德,您也是我的姐姐,这个谢字实在是见外了。”
他们这头一笑泯恩仇,倒显得萧琢这个亲哥哥有些尴尬。大抵是终年驻守边关,萧琢较其他两个兄弟显得更严肃些。
贺牧虽是女子,但父母故去多年,她也随夫君征战沙场多年,早没了那许多女儿心性,性子直来直去。这会儿寒暄的话说完,便直接问道:“多谢。只是我还要问你,你同阿绥…是当真的?”
“是。”萧恪眼神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长姐…”
贺绥知道自己姐姐的脾性,刚刚便想开口劝住,只不过话还没说出来,就见贺牧柳眉一竖,斥了句:“我又不会吃了他,你急什么?子骞,你把人都带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萧恪说。”
白子骞过来拍了下小舅子的肩膀,伸手把人带着往外走。见人扭着头不愿意离开,便小声劝道:“这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你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顾把燕郡王如何的。反而是你就在这儿你姐姐更来气…咱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快跟我说说我家那臭小子这些年怎么样?”
说着话,半推半就地把贺绥带了出去。临走时没忘记伸手勾了下在旁呆站着的萧琢。
等三人结伴出去了,贺牧才转回头来,盯着萧恪的眼睛,冷着脸质问道:“你说要同我家阿绥一起,那你可知他是贺家唯一的男丁?还是说你日后肯让他为贺家留香火?”
留香火就意味着要将贺绥拱手让给某个女子,将来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儿。萧恪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所以即便贺牧拿传宗接代的大事责问,萧恪仍是摇头。
“牧姐。我承认我自私,可我没办法将自己的爱人拱手让人。”
“那你可问过阿绥?你怎知他不想有自己的孩儿?”
“我确实不曾问过阿绥,但我同他心意相通,我们都不会为了旁的事背弃彼此。纵然是日后权倾朝野,这点都不会改变……”萧恪已经错过一次,他不会允许自己再错第二次,更加不会重蹈前生覆辙,将贺绥伤得那样深。
“若阿绥想要海晏河清,我便揽尽权柄为他铺路,若他想平安厮守,我便学着做贤臣,辅佐明君。”
死过一次的人对于权势利禄早没有那许多执念,萧恪仅有的野心只为弥补自己前生诸多过错,为贺绥今生平安顺遂而活。
“你……”
“牧姐,我所言句句为真。若有违背,便教我今生不得好死。”
萧恪眼神坚定,贺牧看着他的模样,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被打乱了。又想着弟弟被拉走前的模样,自心底生出几分无力来,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阿绥那个实心眼是认定了你,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未必拉得回来,随你们去就是。你只需记住你方才发过的誓,若有违背,不必等老天爷罚你,我先给你捅个对穿!”
贺牧故作凶狠地‘威胁’了一番后,又补了一句道:“不过若是你真心对阿绥,我也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若是阿绥一时孟浪,把你欺负狠了,我也向着你!”
边说还便豪爽地拍了拍萧恪的肩头,那力道让萧恪觉得自己险些要被贺牧拍进土里去。
至于这夫妇俩一致把自己当成下面的那个,萧恪很机智得没有挑明。毕竟要是让贺牧这个暴脾气知道自己把她弟弟给上了,到时候就是发誓也换不来她的认可了,没准自己还会挨顿胖揍,索性就这么误会着挺好。
“走!咱们去找他们仨去,这么久没见了,我也想听听我宝贝儿子好不好!”
贺牧也不是个扭捏纠结的性子,俩人既说开了,她心中也可安心些了。毕竟亲弟弟和亲儿子都被困在京城,她整日担忧自己的至亲会被为难苛待,有人拼了命护着,也是个好事。
白子骞带着人就在旁边的帐子,贺牧带着萧恪进去的时候,里面没人说话,也是赶巧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主儿。彼此之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也就白子骞问起儿子的时候主动开了几次口。
“允宁。”一见到人进来,贺绥一下子站起身走过来,也同样唤了站在一旁的贺牧一声,“长姐。”
“嗯。你们今日什么打算?”
贺绥瞧了眼萧恪,后者代为回答:“我们不能久留,几句话的功夫就得走。这趟来是我装病叫人拖着燕州那边,我们俩偷偷过来的,若是耽误久了总归容易露出破绽。阿绥是背着京里的,我不想节外生枝。”
贺牧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大营这边知道你们过来的都是自己人,走得时候我们没办法相送,路上且小心着。”
“牧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贺牧侧头,正好瞅了萧琢一眼。共事多年,她也知道他萧成玉是怎么个闷骚性子,这会明明一肚子话要跟弟弟说,却抹不开面,给贺牧看得有些着急,干脆顺手帮个忙。
“阿绥过来同我说说小琮,我都好几年没见他了,可长高了些?习武可还坚持着?唉…他们兄弟俩好几年没见,让他们单独聊聊,咱们姐弟俩也好好说说话。”
连珠炮似的问完,也不管旁的,直接扽着弟弟回主帐去了,只留下萧家两兄弟相对无言。
“大哥…”
“允宁…”
该说不说兄弟还是默契的,竟同时开口唤对方。
“大哥先说罢,我就是叫叫你。”萧恪主动开口,事实上他也确实只是再见大哥,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萧琢叹了口气,却没有立刻开口。又沉默了会儿,他才终于开口说道:“母妃他们可还好?”
萧恪摇了摇头,眼神垂下来看向帐子的一处角落。而后缓缓道:“狗皇帝至今仍忌惮着父王。对我和母妃多番挑拨试探,虽说都应付过去了,但终归明面上是闹翻了,母妃心里肯定不好受。”
“京中情势如此危险?”
“嗯。大哥若是有机会回京,也请不要说出去。京中有人暗中图谋,我府上也不太平,更遑论母妃那里了,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出什么岔子。”萧恪对自家大哥并没有隐瞒,“北燕的事,还请大哥上心。至于燕州这边,我会处理好,不给你们留后患。”
萧琢看着面色阴沉的亲弟弟,一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早些年分别时幺弟还是个脾气倔的愣小子,那时自己生怕他作天作地,闯出祸来连累家人。
可如今看着萧恪老谋深算的稳重模样,又觉得对一个刚刚束发的少年来说过于沉重了些,只是他素来不善言辞,更不懂得温言安慰,到最后只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嘱咐道:“万事小心,但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狠。”
“大哥放心。”
第七十九章
许是萧恪在京中的名声不好,又或者是对方根本没把一个半大少年当成威胁,竟也没有警惕着,萧恪同贺绥偷偷往返了一趟约莫近时日也无人察觉。
梁砚秋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才把人盼回来。看样子,如若萧恪再拖些日子,还真能把个堂堂七尺男儿逼急哭了。
不过萧恪一回来,梁砚秋就扎扎实实病了一场,请了大夫回来,只说是心火虚,开两副方子吃上十天半个月养着便好。倒是杜慷听闻此事,瞧萧恪的眼神越发古怪。
“燕州刺史霍奇参见王爷。”
燕州刺史是个虎背熊腰的北地汉子,是早些年行伍出身,为着曾是程昌年的故旧部下,人又还算会来事,给保举了个州府长官。
萧恪印象中,此人并没有太多才能,但小心思却不少。和沈亟那种有胆魄的升迁不同,霍奇能平步青云,大半是踩着他父王和贺老将军上位的。
“霍大人请起。”萧恪仔细打量了下人,随后才慢慢悠悠地喊起,倒是将京城贵胄那一套拿腔拿调使了个五六分。
“谢王爷……杜大人。”燕州虽是下州,但州府刺史的官阶还是要比杜慷这从四品的官高些的。
霍奇这些年跟着程昌年当了几年土皇帝,自是瞧不起杜慷这起子人,态度也傲慢了许多,只问候了一句便将人撇在一边,径自说道:“王爷代天子巡视,不知……”
萧恪突然笑了一声,打断了霍奇的话。
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歪头看向对方,语气十分笃定反问:“燕州官员写下弹劾霍大人的奏折,却在京中被通政使拦了。阮大人素来是谁都不敢得罪,非亲非故的,怎么问都不问却愿意替远在燕州的霍大人如此费心,霍大人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却告诉本王你‘不知’?”
霍奇没想到萧恪会这般不加遮掩地问,愣了下随后拱手道:“王爷,下官实在冤枉。下官根本没见过这位阮大人,何谈能让他为了我去做什么……”
“你确实冤枉。”
霍奇原还想着怎么搪塞这位小王爷的,没想到他说了辩解之辞后,对方当真就说他是冤枉的,只是他提着的那颗心还没落回肚子里,便听萧恪跟着说道:“毕竟你也没有那个本事摆弄阮高良,不过……你有个好上峰啊!”
萧恪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燕州刺史的上峰自然是指安北节度使程昌年。
大抵是提到了程昌年,心里笃定凭萧恪一人无法撼动自己的上峰,霍奇莫名来了底气,甚至面上还有些从容道:“王爷说笑了,程大人一贯清廉公正,从无偏私,断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是嘛……杜大人可将霍大人的话听清楚了?”
本来只是坐在一旁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没想到自己突然被叫了一声,杜慷不由愣了一下随后答道:“啊?哦嗯…下官听清楚了。”
其实他刚刚脑子里在想待会如何瞒着萧恪去城中逛逛,霍奇说了什么,他似乎是听了,但那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左右应了萧恪便算作是记住了。不过是一句官场客套推脱的说辞,他本也没想着这话又能如何。
霍奇亦是不解,不过没等他问,萧恪便中断了此次谈话,提出要去府衙查看。
府衙的典录簿子,乃至是州府银两的去处早就都做了假账,也不怕谁突然来查什么,更遑论一个小孩子能翻出来什么猫腻。霍奇有了底气,也就非常痛快地引着萧恪和杜慷去了存放簿子的书库。
大抵是对自己提前做好的帐十分有信心,霍奇把人领到,又嘱咐了看守书库的小官仔细伺候着,便打算告辞。
“霍大人。”萧恪开口叫住了霍奇,“本王有些话想问一问霍大人。”
霍奇只得转过身客气应付道:“王爷问便是,下官定然知无不言。”
“燕州别驾从事史曲摇可还在?”
“回王爷,半月前曲摇与同族兄弟在秦楼楚馆争抢妓子大打出手,实在是丢尽了为官之人的颜面。下官便下令停了他的职务让其回家面壁思过,却不想才几日的功夫,人就想不开自缢身亡,如今曲家已办完了人的丧事,下官还曾亲自去吊唁过。”
“是嘛…那他死得还挺巧的。”对于曲摇的死,萧恪早就心里有数,“别驾素来是州府刺史的心腹,倒是可惜了这位大人。霍大人失了臂膀,身边可还有趁手之人?”
霍奇戏演得倒是足,故作感慨地叹了两口气才回道:“多谢王爷关怀,下官也是因此才十分忙碌,都无法好好侍奉王爷。”
“既如此,本王倒有个人选。”
看着萧恪勾唇一笑,霍奇不知怎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但萧恪此行身边只有一个草包杜慷。
正想着,就见萧恪拉过身边侍卫的手往前带了一步,对他说道:“本王这侍卫素日都在书房伺候,虽说武艺一般,理事却不次于一般官员,且他是个又聋又哑的侍卫,霍大人也不必担心他出去同人说什么。”
“这……”霍奇有些犹豫看向那侍卫,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这会儿被萧恪拉着也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倒像个聋子。不过霍奇仍是不能安心,“王爷的侍卫…下官如何敢随意差遣。”
萧恪却笑笑道:“霍大人这话说的,不过是个侍卫,有什么不敢差遣的。还是说……因为是本王的侍卫,霍大人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王爷言重,自然是没有。只是这又聋又哑的,下官也不好同他交代……”
“这有什么难的,霍大人写下来即可。若不是这侍卫自幼无法听声说话,本王早放了他去考状元去了,既只是理些寻常州府事务,又无什么私密之事要遮掩,霍大人就别跟本王客气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霍奇若是再拒绝就真真是坐实了萧恪所说的他有心虚遮掩之事,便只能应下了。
“那……劳烦王爷交代一番,我再领了人去府衙。”
“这个自然。”萧恪扯了扯那侍卫的手,对方才恍若回神,转过身来。
‘牵制即可,万事小心,若危可杀,一切有我。’
手指在摊开的手心写下寥寥几字,写完最后一字,萧恪抬头,快速和贺绥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对方点了点头,才轻拍了下对方的手掌。
许是心里仍有些不放心之处,萧恪牵着身边的手,又提点了几句道:“霍大人,方才忘了说。这侍卫虽武艺不出众,但是本王房中甚得宠的一个,若是他行为有失霍大人也留给本王教训,可别自己错了什么主意,不然霍大人恐怕要将你家几个公子都赔给本王为妾才能平事了。”
萧恪在京中好龙阳的荒唐事已传遍,霍奇远在北境,虽只听说了一点,但萧恪买了个男倌赖在他的别院厮混了十来日的事可清清楚楚,这几日接触下来心中已有数。毕竟人家是皇帝宠信的侄儿,连正经侯爷都能纳到府里去,他儿子无官无职的,真要是硬抢他也不能把堂堂王爷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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