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代替他们先来探王爷的心意,毕竟若是您收了霍奇的钱财就倒戈的话,我们岂不是……”霍子溪听得皱眉,照霍奇老贼今日同他所说,燕郡王应当比他还小上半岁一岁的,可此刻的口气却像是长者教训的口吻。沙沙哑哑的嗓音正是从男孩转变至成年男子的自然过程,只是用这个声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语却是怎么听怎么怪。
“你要是再继续瞎编就滚回去,你看看霍奇打不打死你。”萧恪没空跟个故作深沉的半大孩子兜圈子。
“我……”霍子溪攥紧了拳,身体因压抑的恨意而微微颤抖。心中挣扎了片刻猛地抬起头直视萧恪,一撩衣袍俯身伏跪了下去,“霍奇该死!我身无长物,只要王爷愿出手相助,我愿奉上自己、为犬马奴婢,效死终生!”
倒是一派破釜沉舟的架势。窗外有些异动,萧恪扭头看向一侧木窗上映出来的半个人影,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起来吧。”
霍子溪直起身看向萧恪,急急道:“那……”
“本王知你能找到手握铁证之人,也知道对方是谁。明日我会让侍卫送你去找他,见到人你同他说本王欲亲见一面。至于本王的诚意……他是蒙泽的旧友,而蒙泽有本王伪造奏折欺瞒陛下的证据,你说了他自然懂。至于什么奉上自己的胡话便不必说了。”
“呃……是。”霍子溪小心打量了萧恪一眼,都说燕郡王好男色,如今看来传言却不尽然。
“裴正。”萧恪唤了一声,随行侍卫首领推门而入静听吩咐,“给霍公子找间干净的房间歇着,明日你带两个人陪他出去一趟。”
“是。”裴正抱拳领命,这才侧身抬手对霍子溪道,“霍公子,请跟我来。”
待侍卫将人领着离开了,萧恪才长叹了口气,起身缓缓来到那扇窗前,推开没有映着人影的那一边,正与贺绥视线撞了个正着,“阿绥,进来说。”
萧恪原想着贺绥会从门口进来,却见他抬手示意自己退开些,便退了几步,只见贺绥单手扣着一层的窗框,灵活一翻,人就已经进来了。
人前脚翻进来,后脚就把木窗掩上,快走几步逼近了些。
萧恪未动,单等着人走到自己跟前,歪头笑道:“阿绥这是吃味了?”
“没有。”
贺绥答得干脆,但萧恪面上笑意却更盛。不过他甚至贺绥面皮薄,也没故意吊着,直接开口解释道:“我对那乳臭未干的霍家小子没兴致,何况那小子身上有股古怪的药味,我还不至于留过祸害在身边,阿绥安心。”
“那还要留着这种人在身边?”贺绥听完不由皱紧了眉,只是他实在不是心肠狠毒的人,不会往一了百了的路子上去想,只是担忧问道,“你们才见了一面,你这么信他?”
“信?”萧恪摇了摇头,“除了阿绥,我谁也不信。霍家这小子不过是个嘴硬爱逞能的小子罢了,他不敢…也没那个命活着出卖我。与其说是信他,不如说是从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罢了,难免有些……同情?”
萧恪敛了面上笑意,眼神看向别处,那话与其是说给贺绥听,更像是反思过去的自己。
“你不是那样的人。”贺绥也收敛了自己方才有些失控的情绪,伸手搂住面前人,无需过多言语安慰。
“阿绥,我没事。”萧恪并非心思纤细脆弱之人,相反前生经历让他对待无关之人更多的是铁石心肠,不过是见到霍子溪,让他生出了些许心魔,心里暗自难受几分,确实不算什么大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更不会让阿绥为我担心。放心,姓霍的这等货色还奈何不得我。”
“你之前同我说……若有必要可杀,对么?”
萧恪抬头看向贺绥,似乎在确认对方说这话时的心境。
贺绥为人忠正磊落,从来不会轻言对方生死,而刚刚那话一出口,萧恪便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所信所爱之人为他改变,照理来说应该是件喜事,至少上辈子他一直追求的就是贺绥能够理解他的境遇和不得已。他该是高兴的,但听到杀人的话真的从贺绥口中说出,他却有种慌张,是那种他将性情良善之人染黑的内疚感。
萧恪紧紧抓着贺绥的手,近乎急切说道:“阿绥,霍奇这种废物不配脏了你的手。所有事都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会为北境的将士们拔掉这根刺!”
第八十二章
等到了第二日,侍卫前脚带着霍子溪出门,后脚霍奇府里的管家便又上门了,好像急着验收成果一般。
萧恪自是不多理会的,这次连面都没见,现成找了梁砚秋去打发对方。
差不多年纪的清秀少年出现立刻就让那管家明白了,梁砚秋拿了从前富家公子的做派传了王爷还歇着的话,倒是将那管家唬住了一时。对方一改初见自己时的鄙夷,头也垂了下去,道明是刺史大人想请萧恪过去吃酒,车马已在驿馆外候着了,另请携了四少爷一同回去,继夫人想念这个儿子了。
“等着。”霍子溪昨日才被送了来,今日就想念,倒是会胡扯。梁砚秋心中明白,面上不多表示,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回了萧恪那儿。
萧恪正窝在书房同贺绥有说有笑,梁砚秋进来时恭敬向二人行了一礼后禀明了那霍府管家的话,贺绥听得不由皱眉。
“他倒是真性急……梁砚秋,你拾掇拾掇随我同去。”萧恪冷笑一声,起身面相贺绥时又换了一副神情,“曲家嫡长子莫名其妙没了,霍奇表面上压得住,里子却未必能顾得全。阿绥若是有空便去找个人多热闹的茶馆,点壶好茶坐上一两个时辰,你换副面皮和衣裳也方便。”
贺绥明白萧恪此番安排的意义,便点头应下了。所幸当初互换身份时贺陆给他留了一两张备用的人皮面具,换一张倒也方便行事。
马车上,梁砚秋询问道:“王爷今日带上属下,是要属下在燕州刺史面前演一出恃宠而骄的戏码么?”
这些日子,梁砚秋一直是跟着裴正他们几个侍卫学规矩,加之本身就是个聪明人,萧恪一说带他出来,心中便立刻琢磨着主子的用意。
“嗯。”萧恪单手支着头斜靠坐着,听梁砚秋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懒懒应了一声,人还是有些困乏的,“分寸你自己把握,别演得太过,恰到好处的醋妒最佳。”
“是,属下明白了。”梁砚秋答完并未就此住口,而是大着胆子又问道,“属下斗胆一问,王爷是否识得家父?”
萧恪抬眼瞧他,笑着反问了一句:“本王不是说过不识得了么?忘记了?”
梁砚秋垂首答道:“并非。只是属下当日瞧王爷神情耐人寻味,不知其中是否有隐情。只是这阵子王爷公务繁忙不及询问。”
“眼神不错,人还算机敏。”萧恪未直接答复,但他夸赞的话语算是变向肯定了梁砚秋的猜测。
“那家父……”
“辞官不算什么稀奇事。一腔报国之心空付,令尊那样的人物只能辞官保自己清清白白全身而退罢了……”萧恪懒懒答了。
其实他对梁惜年并没有过多印象,前世他并未去到朔州,自然也没顺手救了梁砚秋,至于记得梁惜年名姓,也是因为后来一件冤案得以昭雪时卷宗一处曾有这位刚正不阿的前任大理寺丞的几句批注,由此引出了梁家的案子,不过那时面前的梁家后人早不知被埋葬在了何处,同柴晋的儿子一般,死得无声无息。最后得到的也不过世人的一句惋惜同情之辞罢了。
“王爷先前说那杜慷是您引荐给陛下的,属下不知……”
“你今日话有些多了。”萧恪冷声打断了梁砚秋的话,“你是主子还是本王是主子?”
梁砚秋自觉多言了,忙告罪两句,不再多言。
“你有些小聪明,是个可用之人。不过聪明有余,稳重不足,有些话不是该在此时此刻问的。更何况你为报仇而效忠,这样的忠心于上位者而言不过是等价的交换,太贪心不是好事。你今日乱了分寸,本王没有义务更全数告知于你,懂么?”
“王爷教训得是,属下铭记于心,定当尽心办事。”梁砚秋听得明白,萧恪言下之意便是要他拿同等的忠心来换。他做出些功绩来,才能换得主子出手帮助,有来有回才算公平。届时他报了仇,也算是竭尽心力为父母沉冤昭雪,依旧可以光明正大做人,并未折了文人风骨。
于驭人之道上,萧恪两辈子都是这么个处置方式,如今再用,又是对个心思不深的文人,自是手到擒来。
车驾不多时便站下了。
“下官恭迎王爷亲临!”还未等梁砚秋撩开马车的帘子,霍奇的声音便传入耳中。声音洪亮,又是站在府门口嚷嚷的,不用看都知道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朝梁砚秋使了个眼色,清俊少年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并未理会下了台阶走过来迎接的霍奇,梁砚秋转身朝车门处伸出了手,恭敬道:“王爷,咱们到了。”
萧恪搭着梁砚秋的手下了马车,面对迎上来的霍奇,一改方才车上的不耐烦,满脸笑意。
看霍奇还在朝马车那边瞧,萧恪笑言道:“霍大人别找令郎了。他昨日吵着驿馆住得不舒坦,本王叫侍卫统领带他出门买些喜欢的物件去了,今日不会回来。”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左近经过的人听清楚。
送儿子这事被萧恪当街点破,虽未说得太清楚,但仅这几句也足够人遐想了,霍奇老脸一红,也收敛了些忙把萧恪迎进了府里。
另一头,贺绥换回了副面孔,穿得普普通通,牵了匹马装作过路人在街上逛逛走走,一路往北城门去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远离闹市的几处街市,这里的风光房舍肉眼可见较驿馆附近破落了不少,但来往的行人却多了起来,他们之中大多都是衣着朴素的寻常百姓和往来客商。
贺绥向人打听了热闹些的酒馆茶馆,沿着人指得小路绕进了一处街巷。
这里确实热闹不少,耳边尽是嘈杂的人声。有街边小贩的吆喝,也有街坊邻里在拌嘴吵架,以及那左近人家孩童追逐打闹嬉戏之声。吵闹归吵闹,人情味却足。
路人指的那处酒馆确实好找,不算大的铺子,每张桌子却都坐满了人,放眼望去竟连一处可以坐的地方都没瞧见。
这种酒馆都是左近人家自己开的,也没什么余钱去顾店伙计,店主家一家五六口三代人齐上阵,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美貌妇人给店里的客人上了酒菜,返身折回柜台的时候正瞧见贺绥牵着马站在门口,不由走过来询问道:“小哥儿瞧着面生,是头次来咱们家打酒的么?”
这商贩家的妇人不同于京中娇养的闺阁女儿,没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身上穿着简单的粗衣布裙,人倒是爽朗得很,走出来招呼人,一边准备接过贺绥手里的缰绳要去拴马。
“有劳了。”
贺绥客气地将手里的缰绳递出去,那妇人见到这般彬彬有礼的模样,不由笑道:“小哥儿客气了,快请进来。咱们家的酒虽是自家酿的,却也不比那些酒楼里的好酒差呢!”
边说边把人让进店里来。看了眼人满为患的酒馆,一边招呼着自家男人再去搬个凳子挤出个位子来,一边扭头问道:“小哥不介意同人拼个桌吧?”
“我都可。慕名而来,只为过个嘴瘾。”
“那小哥一定得尝尝我家酿的酒。”那妇人听了贺绥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忙引着人到刚挤出来的位子坐了。
贺绥先前还是同其他将士们混住过的,是而此刻同人挤在一个桌上也没有半分不适应。
“小哥不是本地人?”同桌的人倒是热情,他们也听见了方才老板娘和贺绥的对话,人刚一坐下便凑过来搭话。
“我同人一道来这边做些生意,听说这里的酒远近闻名,所以过来瞧一瞧。”贺绥客气回应了一句。
“那小哥可来对了!这里人美酒香,咱们哥几个得空就凑钱过来要上几壶解解馋!”坐在右手边的汉子这般说着,同桌的其他人似乎是他的同伴,也纷纷应和。待那老板娘把酒端上来,几人忙举杯要同贺绥共饮几杯。
倒都是一副热情的模样,可其实这里的熟客都清楚这是几个酒鬼馋虫找人家外乡人坑,说是把酒言欢,不过是囊中羞涩盯着同桌人的酒白嫖几杯过瘾。
贺绥的本意只是在这三教九流之地探听消息,倒也不在意这一杯两杯教人占了便宜去,故而他们这一桌还算是相处融洽。
待到酒过三巡,众人都喝得欢喜了,贺绥才借机问起曲家的事道:“小弟来时瞧着城南那一街甚是冷清,还有人家沿街挂白,是出了什么事么?小弟和同伴初来乍到,听说原先那里甚是热闹,还准备盘下个铺子做几日买卖,今日去瞧了却觉得古怪,怕犯了这里高门忌讳,几位仁兄可知道什么?”
他这里有倒也说得通,左右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便说了起来。
其实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先前同贺绥称兄道弟的那汉子言道:“兄弟,咱们说心里话,今日咱们是投缘,我跟你说实话吧。别去那儿做生意了,去城东好了,那儿的地皮租价贵是贵了些,但不闹鬼。”
“闹鬼?仁兄…可别吓唬我。”
“不是那种夜里现形的鬼!”那汉子一惊一乍的,人有些醉了,说话时声音贼大却还要装作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城南有一家死了人。听说是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开始人还好好的,突然有一天那户人家的丫鬟起来叫人,就发现啊…自家的公子被吊死了!”
贺绥听着这人说的话,不由皱眉又追问道:“被…吊死?不是自缢?”
“兄弟你也太耿直了!都说了是得罪上面的官老爷了,那家公子自己就是个大官,不到几日的功夫人就莫名其妙没了,那家人自然哭天抢地到处要说法,人虽说下葬了,但还诚心摆了个楠木棺材放家里,这肯定是要出事啊!所以,兄弟你可别去那儿撒冤枉钱,到时候你生意做不成不说,还容易无端受牵连……最好离那家人远远的!”
贺绥抱拳谢了,又道:“仁兄可否告知,哪家是什么门户,小弟我也好避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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