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让梁砚秋一时不好接话。如果面前之人不是拿捏着他的生杀大权,梁砚秋觉得自己会点头,但现在他不敢。
“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没给阿绥难受使性子的余地却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些…”
“王爷,眼下还不算晚。侯爷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这话说开了便好了。”
可萧恪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梁砚秋的说法。
“空口白牙的,说出来也不顶用。发誓赌咒搁我这儿更是空谈,若要寻最快的法子,只有让霍家的小子消失。”
梁砚秋并不知道萧恪活过一世的人,自然不理解他看中了霍子溪身上的哪一点。不过这后半句才是萧恪该有的脾性。
“那王爷还要留着他么?宁可让侯爷心里记挂别扭着?”
“我发觉你对这事倒是格外上心?”
“王爷放心,属下并无任何僭越心思。只是出于人之常情,感到有些疑惑,不知如何帮助您罢了。”
话说得确实没什么毛病,萧恪此刻心思全在定州的正事上,也无暇去想对霍子溪的安置,只言道:“也罢。此去定州,半途还会在一处驿馆歇脚修整,那时你就贴身跟着霍家小子,只是这次要格外仔细些。如他有异动,你尽可报给我听。”
“是,属下记住了。”
萧恪这一路慢慢悠悠走了快三日才到定州首府三江城。
程昌年一早便得了消息,萧恪一行还相距几里地的时候,这位安北节度使便已带了三江城的大小官员到城外迎接,那阵仗不可谓不大。
至于是不是怕萧恪来个微服私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便不得而知了。
“王爷一路前来风尘仆仆,臣着人备下了香汤与热饭,请王爷入臣府里小坐。”
萧恪却笑着直言道:“有劳程大人关怀,不过这香汤热饭倒是不急。刺扎在心头,不拔出来,无论是本王还是程大人都吃得不安稳,还是先说正事得好。”
程昌年虽有些意外,面上却没有过多表示,听了萧恪这话,亲自领路去了自己的书房,又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是一回头,却见一个高个子的侍卫跟着萧恪一同进来了。
程昌年半侧过身挡了一下,开口问道:“王爷,既是要事,还是越少人听见越好。”
“这人是我身边信任之人,生可同寝死可同穴的,程大人…宽心便是。再则程大人出身行伍,生得孔武有力的,本王这身子骨可经不住大人几拳,待会大人听了本王说的事,万一躁怒起来,本王还有个贴身保护的,也不稀里糊涂在定州丢了性命去。”
“王爷言重了,臣断不会生那种犯上的心思。”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程昌年再不让就要担着责任了。
说话间便转过身将那侍卫放进来,一边走过去同萧恪说道:“若不是臣听说抚宁侯如今在宫里教七殿下习武,险些还以为王爷是将贺侯爷偷偷带了来。”
看似是随口的玩笑话,却言中了大半。
萧恪在旁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反问道:“这就怪了。本王前些日子刚收了霍大人的庶子,这趟过来也把那孩子带在身边。怎么?霍大人没有同程大人说他送儿子给本王的事?”
“这还真是未曾听说。”程昌年其实全都知道,包括萧恪在朔州赎买了一个男妓的事他都听说了,只是面上还不能直言,不然正事还没说,倒显得他刻意探听萧恪身边的事了。
“无妨,不过是个玩意,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待二人落座,程昌年才问起:“不知王爷此来定州所为何事?”
“拔刺。”
程昌年皱了下眉头又道:“臣愚钝,不知王爷说的刺是?”
萧恪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点明了此行目的,“燕州刺史,霍奇。本王知道,霍奇是程大人一手提拔的旧部,这么多年下来总有些情谊在,之前又诸多费心替手下人遮掩,不舍得动手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本王今日提却非一时兴起,而是诚心诚意来给程大人提个醒。”
程昌年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你说。”
“臣得到京中消息。陛下震怒派出王爷和杜慷杜大人为巡察御史,代天子彻查北境之事。而这事的起因是因为一封臣亲自书写的告罪奏折递到了陛下的御案之上,但臣没有写过。既然王爷如今掌通政司权柄,不知可否解臣疑惑?”
萧恪瞧着他,笑言道:“程大人当然没写过。那封奏折是本王寻了一个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书生仿写的。”
程昌年面色一变,沉声道:“不知臣做了什么得罪过王爷,要王爷这般陷害臣?”
“陷害?”萧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乐子,嘴里念叨了一句后便大笑数声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才收敛了些道,“程大人说错了,本王是在救你。”
那般笃定的口吻让程昌年不由皱紧了眉头,偏偏萧恪神情认真,竟不似撒谎一般。
见他面露疑惑,萧恪又反问道:“程大人可知北境四州已有人暗中联络北燕王族,从中搞鬼,意欲将整个北境都吞下。若北境失,程大人身上可就不仅仅是克扣北境大军粮草的罪责了。”
“王爷有何证据?”
“数月前,本王尚在京中时,北燕王族伪装成客商刺探消息,并试图说服抚宁侯姐弟投敌,虽被拒绝,但其言辞之中未有失落之色,反倒是信心满满,故而朝中有人通敌,而此人身份不低,北境被此人渗透多年,程大人似乎毫无察觉。”
程昌年腾地一下站起身。
他贪是不假,但北境若失,那他此生荣华也就到头了。更不要说他出身行伍,实在做不出那投敌叛国的丑事。
萧恪见程昌年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下便已有了数。便趁热打铁,起身走到程昌年面前,接着说道:“所以本王是来救程大人的。不瞒你说,本王在燕州调查之时,疑似那幕后通敌之人刻意伪造书信证据。面上是让霍奇揽了全部罪责,但桩桩件件的矛头都直指程大人你。”
“我?”
“幕后之人似乎很希望本王拿着霍大人的罪证回京问罪。可燕州离北境中间还隔着一个定州,而程大人的府邸恰恰就在定州,旁人瞧了那通敌的书信会怎么想?”萧恪说得话三分真七分假,句句都是把程昌年往死路上逼。
“即便拿了霍大人回京问罪,不论他是全盘否认还是一力抗下所有莫须有的罪名,程大人觉得旁人会真的相信一个贪图小利的蛮鲁汉子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谋反之事?程大人仔细想想,本王是不是在帮你。”
程昌年脸色已十分难看。已不必萧恪再说下去了,他已心知肚明。如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一旦霍奇被检举问罪,那么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死,要么被皇帝猜忌,日后指不定被逼反投敌,无论哪条路他都不想走。穷苦日子过怕了,好不容易过上说一不二的富足日子,他怎么会肯再回去过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再抬头时,便见萧恪面带微笑瞧着自己,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这个反应。
“王爷的意思是……”短短几瞬,程昌年便已有了个主意,他抬眼看向萧恪,手上比了个斩的手势。
萧恪脸上笑意加深,拍了拍程昌年的手臂,言道:“程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刺就得这么拔才能一了百了,本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王爷为何帮臣?”
“程大人乃国之栋梁,这么多年驻守边关,自然不是一个霍奇能比得了的。本王要交差,程大人要保自己,咱们利益一致,为何不帮?”
程昌年根本不信萧恪的话,但他心里有分寸。他若是要承了萧恪这一恩,势必要付出些回报来,不然刚刚萧恪的话同样能成为他的威胁。
在不考虑直接宰了萧恪这个路子之外,便只能投桃报李。
“王爷此情此恩,臣铭记于心。只是仍觉些许愧疚,不知有何能报答王爷一二?只要是臣能办到,必然为王爷办成!”
“程大人实在是言重了,你我都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何谈什么恩啊情啊,倒显得本王逼你似的。”
“臣所言句句为真。只盼着王爷能给臣这个机会。”程昌年心下了然,亲自过来捧了茶杯,姿态也放低了不少。他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但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萧恪这才悠悠说出他的要求来。
“其实本王心中倒是记挂着一件事,对程大人而言当是举手之劳。”
“王爷但说无妨。”
“历来朝廷运粮到北境,都是要先过了程大人手里的。程大人统管的几州守军自然也是要补给的,克扣一些本王也晓得。不过听说今年驻守在外的北境大军连过冬的粮草都迟迟没有收到,程大人可否告知是何缘故?”
程昌年这才想起以往要粮的伏郡王正是萧恪的亲兄长,忙敛了心神道:“近来北境屡屡收到燕人滋扰,是臣一时疏忽耽搁了。日后臣一定叫人仔细些办好。”
真要受到北燕滋扰,自该是紧着外面抗敌的大军,程昌年这借口颠三倒四,萧恪自然是不信的,但他没有刻意刁难对方。
毕竟程昌年是统管一方的大员,把人逼到死胡同反而容易引来祸患,恰到好处提点几句也便够了。
“程大人有心。”
正事说完,程昌年自然多番挽留。不过萧恪还有话要同贺绥说,便没有留下,只是一同用了个饭便带着人离开了。
定州天黑得早,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得疼,路上行人和商贩都见不到几个。
萧恪同贺绥却相伴走在街上,只留了一两名侍卫远远跟着,其他人都被打发先回了下榻的客栈。
“允宁,今日我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有时还会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远得我甚至有些害怕……”
萧恪脚下一顿,听到那话心里咯噔一下。
第八十八章
“阿绥怎么…这样想?”
萧恪的笑僵在脸上,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他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思索着近来这些日子他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
贺绥目视远方,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道:“或许是我在无病呻吟,长姐他们得了粮草,朝中贪官得以惩治,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可我却有些怅然若失……我应该为你成长为不再需要我看护的样子而开心的……”
冷静如贺绥很清楚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些许纠结的情绪来,可最难过的是他明明清楚却无力阻止自己朝着那个方向去想。相比半年多以前,萧恪的行事脾性都稳重老练了许多,似乎除了那次秋猎冒险与太子合谋挨了顿板子之外便没有失算的时候,无论何时都是顾忌着自己的感情想法。贺绥无数次想,他该是为萧恪高兴的,一同陪伴长大的少年终于成长为不需要他保护的模样。
也或许是他半年来习惯于去享受萧恪的保护和关怀,所以哪怕清楚是为大局而虚与委蛇,他还是会因为萧恪对霍子溪毫无理由的‘看重’而生出些细碎别扭的心思。
大丈夫立于世,该是坦坦荡荡的,可他却在纠结儿女之情。
此刻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也无异于在逼萧恪做出表态,贺绥不齿于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卑鄙。
“阿绥,你说错了。”萧恪拉住贺绥的手,即便对方此刻没再看他,他面上仍旧一脸正色并说道,“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在。说句你不太听的话,如若不是因为阿绥你在,这江山社稷如何,天下百姓安危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因为阿绥想要太平盛世,想要阖家团聚,我才会为之付诸行动。那日梁砚秋点醒了我几句,霍子溪的事……是我自以为是,教你担心了,我该同你说清楚,但这并不是阿绥的错,不该你为此自责怅然。”
“允宁,你听我说完。”
贺绥鲜少打断萧恪的话,更多时候,他是他们中间的倾听者,但这次,他却破天荒打断了萧恪。
“好,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客栈可好?待晚些阿绥若是有心再逛,我再陪你出来。”
二人相携回了客栈,梁砚秋早就花了银子包下了客栈,是而除了店家伙计,整间客栈都是萧恪的人,这里说话自然安全许多。
萧恪要了壶茶,摆在桌上倒了茶,才扯来一个凳子坐下,静静地看向贺绥道:“阿绥想说什么便说,我都听着。这间客栈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不怕隔墙有耳。”
贺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而是拿起那杯热茶轻泯了几口。
隔了好久才开口接着说道:“我知你事事为我着想,只是有些事是我自己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先前遇上宁家家仆那事时,明明是我大言不惭同你说彼此之间要坦然不猜忌,几乎是半逼着你同我说那些,可换到我自己身上,我却自私没有同你说明,这是我的错,你无需为我辩解。”
在萧恪眼中,这根本不算作是贺绥的‘错处’。他实际还瞒了对方许多,诸如他是重生而来的事,还有他心中的计划,许多都没有对贺绥和盘托出。更何况听到这儿的时候,他已明白贺绥这几日的情绪不对全是源于其本身性子刚烈耿直,只是过刚易折,难免在这种事上生出些自责而为难起自己来。
“那阿绥未同我说什么,此刻尽可以说给我听,咱们说开了,便什么心结都没有了。如此,也算履行了阿绥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了。”
提起心结,耿直如贺绥还是心中做了一番斗争才缓缓说出口:“……我不懂你为何对霍四公子那般信任,甚至为了拿捏他不惜在早已知道对方下毒的情况下,还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去服。”
更准确的来说,是萧恪当时表现出来的对霍子溪毫无来由的‘信任’让贺绥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毕竟这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要疑上几分,更何况萧恪这样行事缜密细致的人,如若不是十分笃定,拿捏得当又如何会以自己为饵去犯险试毒。
此刻萧恪倒是有些感谢梁砚秋那日同他点的话,毕竟当局者迷,有时候身处其中是真的很难靠自己想清楚的。不过如今,萧恪心中已有数,在应对贺绥此刻心结自是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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