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感激主子为家父血案谋划费心,只是这些日子跟在您身边,又回忆起家父生前遭遇,深觉如今君主不仁、朝廷积弊,为官并非出路,反倒束手束脚,倒不如跟在主子身边,方能一展抱负,还请主子允许属下跟随。”
梁砚秋没忘了他爹为何辞官,又是怎么被害死的。
当今圣上疑心极重,可却放任亲信昏官横行朝堂。一个得宠嫔妃的商人父亲便可不经科考平步青云,草菅人命、官官相护,而这样的人在朝中并非少数。
范圭的那些“罪证”他一一经手,其上记录笔笔都是百姓血泪,贪污赈灾粮米、诬陷良家,那千万条百姓的性命于贪官而言不过是几千、几万两的银子,最终化为他们府邸私藏吹嘘的珠宝珍玩。而这样的朝廷,梁砚秋并不想去。
“随你。陈汴这事,我全权交予你去办,接下来你只需要安心等便是了。至于那个搜罗来的证人,你过后去找霍子溪便是。”
“是,属下明白。”
主仆俩正说着话,洪喜带着人匆匆过来禀报。
“主子,宁王到了。”
萧恪脸上先前从容的笑在听到宁王二字之后瞬间消散,梁砚秋看了眼脸色都不算好的萧恪和洪喜,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已大概明白这位年轻的宁王此行目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恪才开口道:“二哥可说了何事?”
他心中存了一点希冀,不过在听到洪喜所答“为了两位王妃家中事而来”后也彻底破灭。
“那主子还见么?”见萧恪迟迟未开口,洪喜小心询问了一句。
梁砚秋也难得见萧恪有过迟疑犹豫的时候,他手指不停敲着桌案,眉头紧蹙,显然见与不见都是难题。
“罢了,把二哥请到正厅去。”萧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让洪喜将人请进来,只是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砚秋不必跟着了,去做你的事即可。”
“是。”毕竟涉及萧恪和他兄弟的事,朝中原本就有不少风言风语,其中真相只怕比传言更加复杂,萧恪不让他听,必然涉及了许多忌讳,梁砚秋也不至于傻到非听不可,领了命便退下了。
萧恪带着洪喜赶去了正厅。
现任宁王萧岭坐在客座上俯身轻咳,他并非秦太妃所出。若不是自幼身子孱弱,又是先宁王的妾室所生,只怕也没那么‘福气’当上这宁王。然而宁王之位不同寻常王爵,本就是个烫手山芋,齐帝让他做,不过是因为萧岭病弱活不长没有威胁罢了,可该受的排挤一样不少。他这个亲王可以说过得极为憋屈,三兄弟之中,也唯有萧恪过得最舒服。
范圭的事一出,原本他们事不关己,可阴差阳错大嫂以及他妻子的娘家都与此次范圭的事有了瓜葛,而真正牵连其中之人上门言语相逼,吓得两位王妃的母亲连夜去了宁王府,求告女儿和老太妃出手相助。不过宁王府自然没有这个权柄,这事便七拐八拐到了萧恪这儿。
秦太妃本是不愿再与这混账儿子有何牵连,更不要去求的,奈何看着两个孝顺儿媳终日忧愁,还是让次子走这一趟。
萧恪听罢却道:“是非公正陛下自有决断,我不过是代为主理范圭行贿受贿一事,这断案是三司会审,与我无关。”
因为背着人,萧恪无需将话说得太绝,他只需像从前那般撇清关系,暗中将宁王一家摘出来就是。只不过他虽然已暗中安排,却不能如实告知,只能冷言冷语点到为止。
“大嫂自幼也曾替母妃看顾着你,如今出事,你当真一点情面都不讲么?咳咳……”
“二哥言重了,此事顺其自然。若是无辜,自然没谁能攀扯得上,若是被拉下水……也是活该。”
萧岭听到这话,拍了下椅子蹭地站起来瞪着萧恪,不过马上又躬下身猛咳几声,侍从连忙过来替他轻拍着脊背,倒是洪喜走过来帮忙扶了一把,萧恪只是瞧了一眼并非多说什么,放任洪喜那么做了。
萧岭此刻在气头上,深觉自己此行是自取其辱,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同,甩手斥道:“把别人说得那么不堪,你萧恪就干净么?!母妃因你所作所为终日难安,觉得愧对父王在天之灵,却不想都是她一厢情愿了!既如此,燕郡王的生辰我等人也配不上,就此别过!”
一样东西被萧岭掷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洪喜,送客。”
兄弟俩不欢而散,萧岭走得十分急,洪喜也快步跟着,一直将人送出王府门外。只是怕被瞧出不妥,他从始至终不敢多替主子说半个字。
“主子!”待人送走了才折回厅中,见萧恪正撩了衣袍下摆半跪在地上,拾掇那砸坏的东西。
他伸手欲帮忙,却被萧恪拦下了。
好好的玉质吊坠磕在地上碎成了三瓣,还有不少零星的碎玉渣,萧恪把它们捡起放在手心,拼成了一个玉色的佛陀吊坠。有这般心意,多半不是萧岭而是秦太妃的意思。
萧恪盯着那块碎了的玉,将它们放到洪喜张开的掌心中,最后瞧了一眼。
“去找个嘴严的玉匠粘好了再送回来,不计什么模样。”
洪喜看着萧恪失落的神情,欲言又止。
第九十七章
刑部侍郎范圭之事牵连甚广,齐帝原想着不过是个官员贪污的小事,至多带出几人,一并罚过也就罢了。
却不成想拔出萝卜带出泥,范圭这一出事,里里外外牵连出京官和州府官员拢共三十余人,其中更不乏权贵名门,仅是与范圭勾连密切的仍有十余人之多。
区区一个刑部侍郎能够牵连出这许多人,如何不让帝王震怒,便是一些轻罪也被重罚。
一时间京城腥风血雨,抄家杀人、人心惶惶。
梁家的冤案借陈汴之手得以翻案,梁砚秋该是高兴的。可跟着萧恪去瞧了几次法场,心境却不如初时那般喜悦痛快。他亦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苦难的人,可杜慷之流的报复如何及得上帝王之怒,纵然知道这些人大多都是罪有应得,却仍是看得他心有余悸。
从范圭到与他勾结甚密的权贵,杀到后面连刽子手都砍得手臂酸麻,初时还有些心大的百姓凑过来瞧,可到了后面法场除了监斩官员和戍卫兵卒外,已再无旁人。梁砚秋瞧着那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只去过两日变心生呕意,足足好几天没吃下饭。可瞧着自家主子神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他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许畏惧来。
自那之后,朝中人人自危,虽说称不上吓破胆,也对齐帝的很绝更加畏惧了。
原本会试放榜后正是各家争相拉拢士子之时,如今却是无人问津,实是不敢。
若说其中谁最畅快,唯有康潮儿。
他倒是不负他先前夸下的海口,得了那探花之位。只是萧恪再去寻人之时,已是人去楼空。
本就是孑然一身,那应试之物就抛在了落脚的客栈,因着房钱是康潮儿来时先结的,是而客栈掌柜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若不是萧恪带人过来寻康潮儿,只怕那掌柜还不知道人已走了。
最后还是霍子溪能干些,带人辗转打听,才知道放榜当日康潮儿看了榜后人就已出城不知所踪了,竟是半点不贪图这名利权势。
“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想到人……”
萧恪抬手打断梁砚秋的请罪,直言:“他会跑……也算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急,想来是范圭这事教他更厌恶这朝廷了。”
“主子……”
梁砚秋还欲说些什么,正巧洪喜捧着个匣子进来,便截了他的话头,侧身给洪喜让开了位子,站在一边瞧着洪喜讲那绒面的锦匣恭敬放在萧恪桌上打开,露出其中东西来。
跟着萧恪的这些时日,奉承的人梁砚秋没少见,什么金银玉石、珍玩宝物也算见了不少,那些行贿之人往往出手阔绰,少见有今日这般寒酸的只这一盒。
待掀开时,梁砚秋好奇地瞥了一眼,心中却更是古怪,只因锦匣中只有一枚玉坠,且玉质称不上绝品,那玉身更是有数处瑕疵,实在不像是送给自家主子的礼物。
可最让梁砚秋震惊的是,萧恪对那满是瑕疵玉坠的喜爱。
除了面对贺绥时,他从未见过自家主子用如此柔和的神情面对一块死物,他甚至有一瞬在萧恪脸上瞧出了丝丝哀伤,不过那仅是转瞬一逝。
梁砚秋还不及过多思考,便听得洪喜禀报道:“主子,沈大人到了。”
萧恪将玉坠小心放回匣中,最后又瞧了一眼才合上盖子,把东西递给洪喜,嘱咐仔细收好。
待吩咐完了才转头对梁砚秋道:“你应是还未见过沈亟?”
听到声音,梁砚秋这才忙回了神,躬身答道:“平日到时经常听闻沈大人的事,确是未曾亲眼一见。”
“嗯,今日凑巧,你也见见,算是混个面熟。往后……你多得是同他办事的时候。”
“是。”
萧恪想了想又多嘱咐了一句:“这人是个精明的臭酒鬼,虽官拜太常寺卿,你却需将他当做市井之人应对。有些事……他当时比你还要熟练。”
“额……属下记住了。”太常寺卿算不上有权有势的官员,但梁砚秋知道,能和自家主子来往密切的绝非等闲之辈,他自是不敢轻慢。只是此刻听萧恪这样形容对方,心中除了些许好奇更多的还是疑惑,尤其是见了人之后。
沈亟此人瞧着是端方君子谦谦有礼,除了面对萧恪时并无那许多冗杂规矩,行事随性自由了些,也实在瞧不出市井之人的痞气来。
“范圭这一案,倒让我又想起了当年太常寺血案,又不知有多少人吓破了胆子,此后怕是要对萧兄更多敬畏了。”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萧恪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来,他抬手示意梁砚秋为沈亟奉茶,而后半开玩笑般问了一句:“沈兄这是在埋怨我下手太重?”
沈亟闻言也不多遮掩,直言道:“范圭及其党羽坏在结党营私,触及了帝王逆鳞,自然死不足惜。咱们这位陛下气量狭小,遇到这事自然会勃然大怒,我只是好奇,这其中有多少是萧兄手笔?听闻宁王妃的娘家此次也吃了挂落,好在是抱住了一条命,如今阖家投奔女儿去了。”
“沈兄今日说话多少有些不中听了。需知陛下有逆鳞不可触,我亦有。”宁王府素来是萧恪不愿提及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心中之痛,更重要的是他此刻还无法撼动皇权,此次出手,虽说没有伤及宁王妃父母性命,却也难保被有心之人察觉,“我知沈兄是嘴严之人,但有些话不该你说,最好还是不提。只有一事我可以如实相告,我并非当今圣上是非不分,此招本意并非为了害人性命,伤及无辜确是事实,只是眼下有些事还不是我能掌控的,沈兄…当明白。”
沈亟勾唇一笑,并未就此事再多一言,只是抬眼看着面前的梁砚秋,歪头对萧恪道:“萧兄不引荐一下?”
“砚秋,来见过…太常寺卿沈亟沈大人。”
………
朝中动荡,一时还未传遍京畿大营,不过少数得了消息。
京畿大营不同守卫京城的禁军,其中将领虽多是朝中世家武将,但兵卒却多是征兵招募而来的普通人,是而京城这场动乱于他们而言关系并不紧密。
而如今开春,北境齐燕开战,倒是有战报陆陆续续传到京畿大营,连日来黄老将军都带着营中几位将军商讨,也算是未雨绸缪。
贺绥一同往日带人值守在黄老将军账外,待同另一位裨将换守之后,祁风出面叫住了他。
既是在军中,贺绥便以军中之礼应了祁风,待二人单独走到偏僻一处说话时,神情才略有放松,只是言辞称呼仍是恪守着规矩。
“中郎将方才议完事,不知寻末将有何吩咐?”
祁风是昨日刚返回大营的,照理讲这本不是他休沐的时日,只是京中太尉府来了人,传了祁太尉的话,急急将人带走了,好几日才给放回来。
“算不上吩咐,是为旁的事来。”祁风连日奔波,脸色并不好看。他是知道京中发生什么事的,可想了想那日贺绥同他说过的话,还是忍住了没有将萧恪这些日子的作为告知,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同僚说,你同人换了休沐的时日,专挑下月初连着休沐两回,可是府中有何事?”
听到是私事,贺绥放下心来,如实告知并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原是为此事。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月便是允宁的生辰,我便想着如今这月少歇息几日,等他生辰再多腾出几天空来好好陪他。”
这一年来身边发生了诸多大事,贺绥眼见萧恪受过伤痛,也劳累了许久,这才想着要同人换休沐的日子好多陪几日,纾解心绪。至于两回休沐……贺绥说起这个倒不如方才那般痛快。
“去年这个时候我同允宁不似现在这般,便没有过多在意。今年想着为他挑选一件称心的生辰贺礼,只是我实在不善这些,便想着找中郎将帮忙筹划,所以刻意问了几位将军调了下月同你一样的休沐日子,只是祁兄问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征询你的意见,未免冒昧了些。”
祁风摇头道:“并不冒昧。我同靖之相逢恨晚,既是你用心所托之事,我哪有推拒之辞。不知靖之可有何打算?”
虽说这贺礼是送给萧恪的,祁风心中难免觉得别扭,但既是贺绥亲请,他当然不会拒绝。
贺绥摇头苦笑,他于此道心思不多,一时确未想好。
“我如今俸禄不多,且允宁并不爱那些寻常玉器珠宝,故而一时不知该买些什么赠他。”
祁风沉思片刻后道:“以靖之的性子何处事,确实并非送那俗物之人。若按你寻常的心思,不妨送些趁手的护身兵器?”
贺绥闻言却是皱眉道:“兵者,杀伐之气甚重。我虽不信许多忌讳,但允宁生辰…我还是不愿送他那些,怕是于他不利……”
“以燕郡王对靖之的心思,怕是你送什么他都会欢喜。你时常同我说他习武时日尚短,身子单薄,不如选条趁手的长鞭送他。鞭子不似刀剑,应当没有那许多忌讳,你也不必过多担心,而且燕郡王平日佩戴护身倒也不算突兀,靖之看如何?”
“甚好!多谢祁兄指点,待下月休沐我便去回京城挑选一条当做允宁的生辰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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