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未应他,只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手心全是虚汗,当真似劫后余生一般,任凭小徒弟在旁如何唤,都是约莫三四句才回一声。
……
萧恪脚步走得极快,侍卫快步跟着却连话都来不及搭上一句。
赶上萧恪脑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猛地挺住脚步,身后那护卫险些一时没收住撞上他。
“主子?”
“派个身手利索的,去盯上楚寻。到他进京城康王府之前,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都详细记清楚,回王府交给梁砚秋,让他看着办。”
“是。”
“你且去办这事,我自去寻阿绥。随行护卫缩减至两人,平日远远跟着就是,不必凑得太近。”
那护卫首领愣了下却还是依言做了,也不多话,应下便转身去办事。
萧恪紧赶慢赶脚程还算快的,中军确实已出发了,不过万余人总有还未走远的。
为着事出突然,萧恪也来不及让人备马,只临近找了个还没上马的兵卒,随手丢了个金锞子过去,便换了匹军马回来。
徒步行军固然劳累,可这些寻常兵卒一年的军饷银子也不过二十多两,遇到额外恩赏的,或许还能多得个几两,萧恪这一枚金锞子约莫可抵七八两白银,那人哪有不换的道理。
萧恪也顾不上左右兵卒看到此景是何模样,只骑着马直奔前头去了。
大军行进都是行列规整,步伐亦是齐整,若是寻常人不打招呼贸然闯入,不被那铜戟扎几个对穿都算是好的。不过萧恪策马而来,自是要有人得了后军消息,传了黄友光的话来,让给燕郡王让出条路来。
萧恪骑马而来,正撞上传令小兵逆着行进方向跑来,边跑边高声传令为萧恪让路。
那人见到萧恪到了,忙停下脚步凑上前去。
“吁!”萧恪勒住缰绳,在那传令兵跟前站下了。
“参见王爷,传黄将军的话,请您一直往前去便能瞧见人。”不需萧恪多说什么,那人直接回身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并将黄友光的话告知。
“知道了。”萧恪应了一声,也不停留,自策马向前去寻。果然按那传令兵所说,那马儿跑了百来步便撵上了中军。
军列也并未因萧恪到来驻足,而是如平常行军一般仍向前走着。只原本骑马护卫在黄友光身侧的副将用脚后跟蹬了两下马腹,跑快些脱离了列阵,明显是在给萧恪让位置。
由始至终,不曾有人多说一句话,队列却是一丝不乱,足可见黄友光在治军一道上还是有些个本事在身上的。
“王爷如此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
萧恪摇头,略将气息喘匀些问道:“并无吩咐,只是不知大军如此匆忙,险些耽误了。”
北燕退兵意料之中,北境军这边也是有些明确的安排,何时哪批动身开拔,可这次走得匆忙却与先前计划得不同。
黄友光闻言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不久前斥候回报说北燕军与狼主所率部族在出了密林后分开撤去,北燕军走得慢着。斥候探了几次皆说狼主及其部下丢下北燕大军跑了,如今正是乘胜追击之时,便未及知会王爷先行开拔了。”
“黄将军派来的副将本王已见过,不然也不会匆匆赶来。敢问白将军在哪一处?”
“白将军和贺副将为中军前阵,王爷再往前跑一跑便能看见了。只不过…白将军治军御下慎言,只怕王爷追过去说话也不方便。”
白子骞素日待人和蔼,但也只是私下里。若是换了公事上,确是没有半分徇私的。远了不说,就看贺家姐弟于公务上正经无比的态度便可知这俩人的规矩家教极严。
“多谢老将军告知。不过本王有要紧话同那两位将军说,这趟还是要去的。”
黄友光见没劝住人,忙又唤了萧恪一声,将人留住后道:“为贺副将请功的折子臣已备好,只待今日再建新功一并呈上。只是陛下圣意难测,还需王爷帮忙斟酌。”
请功自然不是为贺绥一人请的,黄友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替贺绥,便是以此为借口让萧恪帮他罢了,而他知道,只要事关贺绥,萧恪就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萧恪听完便直接应了。
黄友光知他满心都是去寻贺绥,自己筹谋既已有了数,便识趣得放人走了。
白子骞对于萧恪的到来并不意外,行军之中无人交头接耳,所闻不过马蹄声或者行走间层层胄甲碰撞之声,中军传令,虽有些远但总归是听得清楚得。
白子骞并未拦阻,只因萧恪把着分寸未做过分之事,只策马过来与他并列而行。贺绥的马稍慢一些,在白子骞的左后方,萧恪向左略一扭头便能看到。
与贺绥交换了个相互心安的眼神后,萧恪才转回头同白子骞说道:“此次行军突然之事,将军可觉出蹊跷之处来?”
“有或没有,此刻皆不重要了。”白子骞摇摇头,并不将话尽数说开,到底这不是谁的营帐。左右皆是人,他为将者,自然深谙军令如山的重要,阵前非议主帅并非他该做的。
“将军所言,我心中明白,自不必将军多费口舌。只是北燕撤军之事甚为古怪,我也只得托付将军多警醒几分。”萧恪与白子骞对视一眼,估计提高了些声量说道,“本王只是代传朱监军的话,同是军令且并不冲突,将军安心。”
朱昭一个监军太监自然不可能有这番心思,但这话从萧恪嘴里说出来却没人敢不信。他既承诺安心,即便不为着贺绥也在的缘故,白子骞也信他会尽心为之,便点了点头,权当是回应了。
“本王要向将军借一面熟的传令兵,另百骑佯壮声势。”
“作何用?”
“使诈。若是我多心也罢,若并非我多心,也可令我军儿郎少搭些性命进去。”
白子骞皱眉,并未立刻应下。
“你牵制北燕,使计烧了他们的粮草。若为饵,自是比旁人更加有用,但也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燕郡王此来是行辅佐监军之责,本就不是军中将领,调兵与他这操作为本就是冒险,更不用说萧恪的身份摆在那里。一旦出了岔子,不管是死还是被俘,都不可能像费泓他们一般被轻易换回。
萧恪面上没有半分愁绪,仿佛并不将这些担忧视作放弃的理由。
“将军放心,我借兵是为胜。区区北燕人还不值得我搭上性命。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恪这话说得潇洒,白子骞一时拿不准他是真算无遗策,还是纸上谈兵空有豪气。
贺绥原本一直沉默不语,而当白子骞心中犹豫之迹,他默默与萧恪对视了下。看到那人点点头并回以安抚的微笑,贺绥心中便有了定论。
“将军,我愿同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子骞只左右瞧了一眼这两人,心下便已明了。
再不多阻拦,只遣了副手调派了百余精英出来交予萧恪调配,贺绥和姐夫无声交换了个眼神,策马自列中出来到萧恪身边去了。
萧恪一手拽着缰绳,虚虚朝白子骞抱拳一礼道:“将军放心,本王私自调兵,自会使人通报三军。岱钦人虽年轻,却奸猾狡诈远胜北燕其他将帅,不得不防。”
“臣明白了。”
要来的百余人皆为骑兵,萧恪未立刻带着他们去何处,而是使人传话给黄友光这事,之后唤了那百夫长过来询问。
百夫长姓江,单名一个朔字。还不到而立之年的男人目光如炬,只瞧一眼便知不是那等混日子的孬种,这年纪自平民起做到百夫长,确是有几分才干的。且面对萧恪突然调他们出来的这等差事,底下人虽不敢明面说,或多或少都对保护这位小王爷有那么一丝不满,唯有这百夫长江朔,从头至尾,眼神都没有半分动摇。哪怕是听到萧恪要带他们折返到三军末尾时,也是一样。
“我瞧这小子资质不错,只是出身平凡了些。等这次请功的折子递到京中,估摸着你能提个将军衔儿回来,不妨跟白将军说一声,将人拨到你麾下去?”萧恪做事向来心中有数,尽管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同贺绥说些个闲话来。
贺绥自然也是惜才的,但他只是摇头道:“届时该如何调配,自有将军安排,这话也就你我私下胡乱说说便罢,没得传出去扰了军心。”
“又不是让你挖墙角,左右日后都是白将军麾下,凭他先前是谁麾下,我开口他们还敢抢人不成?”萧恪当然明白贺绥言下之意,索性挑破了说的。贺绥先前一直是黄友光的裨将,麾下无人可指挥,如今虽是平移到了白子骞帐下,却也支使不了多少人,所以哪怕平日白子骞护着,萧恪捧着功劳送,旁人也只没什么话可说,至多不过酸他一句。
可火烧北燕粮草,逼退燕军的功劳一旦请下来,纵使这其中功劳最大的是萧恪,贺绥作为实际领兵奇袭的将领,少说一个五品游骑将军的封赏还是有的。只是若再加上从其他将领手下分了精兵强将,未免招来旁人议论,最主要的是,这些人原都是他姐姐姐夫从前的旧部,总不好自己一来便分化他们。
“我知你为我的心思,只这话日后不必提了。”
萧恪正欲再说,那边江朔已整合了百骑,策马而来,“王爷,贺副将,卑职等均已在此,随时可以出发。”
贺绥一瞬从萧恪的枕边人变回了奉命同行的将领,亦转头看向萧恪,不再多说什么。
萧恪调转马头,看向遥遥不见末尾的行军队伍,扭头眼神扫过面前百骑,薄唇轻启,悠悠吐出两个字,“打狼。”
“狼?”底下人中有人发出小声疑问,不过终究是素日规矩惯了,倒没有私下交头接耳。
少有几个如江朔之类才瞬间领悟了萧恪言下之意,此‘狼’非彼狼。
江朔略一思考率先道:“王爷,请恕卑职冒昧。”
萧恪摇头轻笑道:“无妨,你说。”
“北燕呼图邪部骁勇异常,若是他们有心偷袭,凭我们区区百人恐难以抵挡。”江朔一开口,底下嘀咕的人才算彻底安静了,一半是心中疑惑已解,一半则是心中惊骇得一时失语。
“你觉得本王率你们去是自不量力送死?”
“卑职不敢。”
“那就闲话少说。你只需要告知本王,你手下这百来个士卒箭术如何?”萧恪的耐心其实并不多,偏又赶上模样长相随了母亲多些,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也生得俊美。在场皆为普通士卒,头次见他时与贺绥一道,总是温言软语,人也是笑着的,不免有些侥幸,只觉萧恪是年轻可欺。忽得撂下脸来,周身皇族倨傲与寒意尽显,令先前颇有微词的几位什长噤若寒蝉。
江朔也顿了下,恭敬答道:“不敢说箭无虚发,但十箭中八九箭还是中得了的。”
萧恪轻笑道:“那便够了,出发。”说罢便用靴子磕了下马腹,一马当先朝殿后的大军末尾去了。
贺绥紧跟其后,之后则是江朔以及随行百骑。
越到后面,队列士卒越是良莠不齐。说是殿后之军,更多的是老弱病残,贺绥策马逆向经过之时,突然明白萧恪心中担忧是为何来。
身为监军的朱昭自然也在后军之中,只是他刚听人说了声燕郡王来了,从车中探出头时,萧恪已带领百骑扬长而去,只留下满目飞沙烟尘。
待到一处高坡,萧恪才驻马朝远处眺望了下,贺绥随即策马上前,停在他身边开口道:“允宁,你何时察觉的?”
“阿绥问的什么?”
“北燕偷袭之事。”
“黄友光派人通报大军拔营时。”萧恪并无隐瞒,哪怕此处安静,他直呼三军元帅之名,后面的军士都能听得清楚,亦是毫无顾忌说道,“其实并非我察觉。白将军他们恐怕也早有预感,只不过大齐将士被北燕压了这么久,比旁人都更想出口气罢了。”
“……你总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萧恪听了贺绥的话,勾唇一笑,颇为自满道:“这是自然。阿绥最是知我之人,我如何不懂你的心思。”
“战场之上,少说这些。”
“我心昭昭。”萧恪悠悠说道,说话时眼睛却只盯着远处,忽得抬手朝远处一指道,“阿绥,那里。”
同贺绥说完便抬手抽了下马臀,一人一骑脱离了士兵的保护,朝无人荒凉之地去了。
贺绥心中虽一震,却没有慌乱。他抬臂挡了策马上前的江朔,只说了两个字,“搭弓。”
说罢便自背上取下雕弓,抽出两支羽箭搭在弓上,抬臂瞄住萧恪策马前行的方向。江朔见状调转马头朝身后将士一挥手,百十人整整齐齐取下弓箭,搭了箭在弦上,无人迟疑或是抗命。一举一动皆随着江朔的命令。
贺绥只双腿夹着马腹,上身稳若磐石。他屏住呼吸将视线汇至一处,那弓弦被完全拉开、弦绷得死紧,静静等待着远处的变化。直到一抹隐约的黑影映入眼帘,贺绥拉弦的手刹那松开,羽箭离弦,擦着萧恪头一侧射出,正中那策马出列的北燕人喉咙。
萧恪以身为饵,纵使狼主麾下知道有诈,却难掩将南齐王爷生擒的冲动,更是对南齐士卒的轻视,只是他这次真的轻敌了。箭头穿透脖颈,顷刻间就夺了性命去。
只这一箭,狼主便知今日埋伏被对方勘破,他亲自策马带人直取萧恪。
萧恪手握缰绳完全没有撤退的意思,额日钦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王爷勾唇一笑,立时勒了缰绳,高喝一声:“停下!”
与此同时,几支羽箭堪堪插在他坐骑前蹄左右,若是方才再往前一些,恐怕那羽箭命中的便不是脚下土地,而是他的胸膛了。随后便是泼天箭雨落在脚下,有些冲得靠前躲闪不及,登时就被夺了性命去,躲得快些的,只被射中了胯下坐骑,一并被带得摔倒在地。
一轮箭雨之后,便是齐军厮杀喊声由远及近传来。
定睛一瞧,白马银枪的年轻将军一马当先,银枪一扫便将抵挡之人挑飞,如罗刹一般,刹那间就到了跟前。
额日钦举刀隔档,伴随着金玉相击之声,银枪的枪尖正抵在横过来的刀身上。
两人眼神撞在一块,狼主冷哼一声,旋刀挑开银枪,看向眼神已变凌厉的贺绥,开口问了一句,“贺崇疆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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