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倒是出乎萧恪预料的,他一到北境军营便来了出杀鸡儆猴,为的就是震慑旁人,让他们以及背后的实力不敢轻易动贺绥的主意,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人吃熊心豹子胆了。可转念一想,朱昭都‘病’了,那此事势必牵连到了朝中势力。
“呵。还是养不熟啊……”康王都下了那般手段,这朱昭竟然还瞻前顾后,遇到事连消息都不递一个,有时也分不清他是个聪明的还是个蠢笨的。
传信的侍卫不知道他说的是朱昭,抬头疑惑地问了一句,“主子?”
“无事。此事是谁发作起来的?”
“茂国公的儿子,顾将军。”
“顾樊?”听到这个名讳,萧恪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茂国公府除了他家老大还圆滑些,另外的这父子俩是一脉相承的牛脾气,虽说争执起来着实令人头疼,但终究不是那种有险恶用心之人,至多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但被谁利用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萧恪能想到的唯有康王、太子和祁太尉罢了。
可既然涉及贺绥,便该不是萧定昊的意思,那边只能是康王或者祁太尉其中一人,又或许是这二人联手也未可知。不过总归坐在这里空想也是无用的,得他亲去处理才能了事。
思及此,萧恪起身吩咐道:“去备马,其余人立刻打点行装。其中一半依旧照我先前吩咐去潮州边境等待时机,另一半即刻随我返回军营。”
众侍卫齐声应下,鱼贯而出各自去办差事去了。
不多时,二十余骑字燕州边境客栈分作两拨,萧恪带着其中一批侍卫星夜兼程赶往邯州边境。
一路风尘仆仆却不敢有半分停歇,及至大营,见萧恪那修罗煞星的模样,守门的将士忙将人让了进去,不敢有半分耽搁。
校场正中竖了根木杆子,上面绑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
那人身上全是伤痕,一件破烂中衣被染成了斑驳血色,有些地方血渍已变成黑褐色,瞧着少说也有几日了。
人虽昏迷低着头,但萧恪不用看都知道这人是江朔,也不同旁人说什么,自吩咐身侧侍卫道:“把人解下来。”
原本左右是有两名兵卒看着江朔受罚的,但萧恪那煞星模样让他们根本不敢阻拦,甚至连开口阻拦都做不到,只是其中一人飞快转身报信去了。
北境天寒,江朔即便没这一身上,只穿薄薄中衣站在外面也是难熬,如今这凄惨模样更是要命,也不知会不会伤了根本。萧恪让侍卫将人抬去附近营帐,又命侍卫去寻军医和贺绥他们。
自有侍卫领命而去,余下几个搬来一把太师椅,就放在刚刚江朔受刑的矮木台下面。
萧恪面目阴郁,静等着唱这出大戏的人登场。
不多时,黄友光带着一种大小将领疾步而来,萧恪瞧了眼,没见朱昭的身影。
折返回来的侍卫凑近禀报说朱昭还‘病’着,萧恪冷笑一声,视线自最前方几人脸上扫过,然后直直落在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白子骞和贺绥二人脸上。
他们二人此刻都卸了甲,虽不至于像江朔这样被随意罗织罪名用刑拷问,但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只是不知是心中郁闷所至、还是真的被人苛待折磨了。萧恪越想,心中邪火就蹭蹭蹭得往上冒。以往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自来了北境,虽杀鸡儆猴发落了费泓,但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扎得人疼却没有办法,今日确实没有那些顾忌了。
一张口便道:“诸位将军大摆阵势在这里兴师问罪,怎么没人知会本王一声?”
萧恪问完却无人搭话。
到底是有了先前费泓的例子,虽说他们私下谋划着要算计白子骞,但萧恪真来了,却没有人敢随意出头,都知道这时候闭嘴才是明哲保身之举。
萧恪冷笑一声,也不再同这些人兜圈子,索性挑开了话直奔顾樊而去。
“听说顾将军这几日好威风啊!”
顾樊不躲不闪,只回道:“微臣不知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白将军最是不看重功名利禄之人,不然不会守在北境十年如一日。此次大功,顾将军若是嫌功劳不高,大可私下里商议着让些功劳给你便是,何必蓄意构陷、屈打成招。茂国公府满门忠烈,你就不怕消息传回京中,顾老将军会被将军你今日所作所为气死么?”
若说从前萧恪挖苦人只是指桑骂槐拐着弯说,那么此刻显见是动了真怒了,那话句句扎心,每一句是好听的,赶上气性差的,说不定会被他气死也未可知。
“王爷!还请慎言!否则即便您是郡王亲贵,微臣也不是不敢告御状!”
“将军日后回京要告还请自便,但今日……本王势必要跟在座诸位论一论这是非对错了。”萧恪也不惧顾樊横眉竖目,语气越发冷了,“将军既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想来是有站得住脚的证据。噢~当然了,如果顾将军想说那个被拷问得只差一口气的江朔是人证的话,趁早还是别开口了。”
“王爷这是要直接捂我等的嘴吗?”
“捂嘴?江朔是本王同白将军要的人,他所做一切都是依照本王命令,与白将军有何关系,与抚宁侯又有何关系?!”
“军令如山,军法如天。王爷是要以一己之力坏了这千百年的规矩么?!”
萧恪站起身,自身侧侍卫腰间抽出一柄短匕,对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将领见他突然抽出利刃,又一步步走进,心都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顾将军,有时候本王真看不懂你这人是耿直单纯,还是冲动没有智慧了。也难怪……茂国公府如今没落,你被调离禁军却浑然不知,莫不是还以为打了胜仗能回去做你的禁军大统领?”
萧恪并未答顾樊有关军法军令之语,他直接摆出了京中情势,正戳中顾樊心中最深处的恶念来。
“真功劳也好,假功劳也罢,京中没有人会在意。顾将军不妨回回头,看看喊着跟你一起检举施压的那些个同僚,可有一个此刻敢站出来为你争辩一二?”
这个人自然是没有的,萧恪顺着顾樊的视线一瞥,约摸着数了三四个人,其中倒也有些生面孔。
萧恪将那些人记下了,才又道:“诚然,此次收复北境失地的功劳卓著,黄老将军身为统帅,自是功不可没,而这泼天的功劳自是分得人越少越好。白将军私自借兵被本王,抚宁侯出于道义违逆军法也要相救被冤将士,多好的机会啊……此刻拉他们下水,便少了人与你们分功劳。呵!可你们当中,又有几人配得到这些?”
许是萧恪那话听着实在刺耳,当中一名小将不由反驳道:“王爷欺侮三军将士,不过知晓臣等不敢与您为难,何必咄咄逼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军中从来没有什么王爷侯爷的,唯军法军令是天!”
萧恪见状,非但未气,反抚掌笑道:“不错,这么有勇气的汉子不多见了。若这话是在乱世纷争之时说的,本王敬这位将军是成大事之人,可将军怕是忘了一件事。如今天子犹在,你这话…听起来豪气万丈,实则是忤逆君上之语,朱监军因病修养,本王可代行监军之职,发落将军并不需要黄老将军的首肯。”
黄友光被点了一句,立刻抬头看了一眼萧恪,面上欲言又止。
萧恪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王爷,岑将军年少不知轻重,未免言语有失,冒犯之处臣愿替他向王爷赔罪,只是他与此事无关,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老将军这话本王听不懂,主动找上来的难道不是这位岑将军?贤妃娘娘在宫中步步谨慎,家中侄儿却敢什么话都说,本王只是代贤妃娘娘罚过,帮他长个教训罢了,与军中事务无关,老将军尽管放心。”
萧恪的口气俨然已经把自己摆到了那年轻将军的长辈一辈儿上,然而事实上,萧恪比这岑小将军仍小了七八岁。
其实也不怪黄友光心里打颤,毕竟刚刚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老爷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拦,可能那姓岑的命真的会交代在这儿。
此刻却另有一人开口,却并非为刁难贺绥和白子骞的人开口。
“王爷还听不懂几位将军话里的意思么?此事必是要有一人为之负责,王爷即便说再多众将也是心有不平的。”祁风站在一旁,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此刻却破天荒主动越众和萧恪说话,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帮白子骞和贺绥说话,这倒是让萧恪有些意外。
“原来如此,多谢祁将军告知。”萧恪手中仍把玩着那柄短匕,配上他此刻皮笑肉不笑的阴狠表情,实在是让人畏而生寒,“先前黄老将军升帐询问何人愿意孤身带兵直取北燕粮草,无人应声,只有抚宁侯愿去。当日乱军丛中,呼图邪部士兵以一当百杀出一条血路时,又是抚宁侯一手精湛箭术令北燕狼主负伤逃离,这其中本王给过诸位很多次机会,但可有人愿往?如今倒是一个个跳出来了……”
“那王爷为何要私放北燕狼主?”
“为了大局。”
“王爷的大局当真是多,难不成我那侄儿也在王爷的大局里?”
“呵。顾将军可算把话说出来了,本王还以为你要憋多久。”萧恪嗤笑道,“将军之前嫌本王兵出奇招坏了军中规矩,劝我老老实实回京做个闲散亲贵,如今好好说着话又攀咬上了。看来这功名利禄确实是好东西,蛊得顾将军丢了以往风骨不说,甚至妄信害死你子侄之人的话语,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谋害同僚,只怕茂国公知道了会以将军为耻。”
顾樊拿手指着萧恪,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顾将军歇歇神,不是想知道大局吗?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想听,本王告知便是,免得来日谁家的公子在京中自己作死了也统统栽赃到本王头上来。”
“你!!”顾樊性子执拗,脾气又冲,今日被萧恪拿话从头挤兑到尾,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先前北境大败,并非贺牧将军和伏忠亲王之过,而是中洲皇子为了挑起齐燕战争故意暗害,使得我大齐将士死伤无数,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坐享渔翁之利。如今我们与北燕之战已避无可避,与其顺了旁人的意,不如让他们打起来,我们做这渔翁,反倒能少死伤些将士。也不知哪位将军心中存了狭隘心思,一个劲儿在军中鼓弄权术。若真有心于此道,不妨今日提出来,本王可帮着在京中某个一官半职,届时你们想怎么争权夺利尽管去,本王绝不拦着!”
全场无人应声,不过仍有几人是敢怒不敢言。
萧恪自然瞧见了。
他方才起身抽刀之时,心中便已有了计较,如今话铺垫得差不多了,倒可狠上一遭。
“私自调兵的是本王,私放狼主的也是本王,诸位将军心中不忿本王醒得,今日便自罚以平军心。”说罢便反握着那短柄匕首朝右侧琵琶骨处狠刺了下去,刀刃入肉再飞快拔出,刹那间血流如注。喷溅的献血溅到了周围侍卫的脸上衣上。
众人大骇,还不及阻拦,第二刀便扎在了近乎相同的位置。
短匕拔出来时,萧恪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但他却只是脚下向前挪了一小步。半身的衣裳已被血染红,脸颊和握着匕首的左手上全是血,而他人却稳稳站着,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此刻多数人已被他这狠绝的举动吓呆住了,一时哪还有人敢多说一个字,黄友光更是被吓坏了。
侍卫要来扶,萧恪将匕首丢开,格开侍卫的手,一步步走到众人跟前。
“王爷……您这是何必?”黄友光就站在萧恪身边,不由伸手要扶人。
“不是要说法么?本王今日说法给了,若还不满,大可写御状奏折告本王妄断之责,只是今日本王自罚过了,此事便已揭过,若再有人拿这事当筏子在军中生事,休怪本王不顾情面!”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出来了吗?”
营帐中,萧恪仅披着外袍,右肩伤处虽已用草药和细布包扎过了,但仍有血不停渗出来。脸色虽白,精神头却还好,端坐房中一边询问着手下。
那两刀扎在萧恪身上,却也是狠狠扎在了贺绥心头,自闹剧散了之后便一直守在萧恪身边。与他一起来的还有白子骞和祁风,不过前者因为要料理军务,只过来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祁风倒是一直没走。
近卫首领看了一眼祁风,在萧恪颔首表示无妨后才禀报道:“是陈之丞。”
萧恪皱眉,手下动作顿了下,反问道:“陈之丞?消息可属实?”
“是顾将军说的,他也是没想到您……”
萧恪抬手止了近卫的话,话不必一字一句都说清他也能明白,不由低笑一声说道:“想抢功劳却想保风骨,好人坏人都当不成,白惹一身骚,也是愚蠢。不过这事也真是奇了。照理说陈之丞是他自己选的亲信,竟也是个二心的,顾樊也算瞎了眼。”
帐中仍有外人在,萧恪却毫无顾忌对顾樊出言贬低,却无人对他的话提出异议。
“阿绥别担心,我自己扎的,有分寸。”萧恪转过头就见贺绥眉头紧蹙,满面愁容,不由开口安抚,“倒是你,可还安好?”
“我无事。你且先歇着,我去送送军医。”贺绥摇头答道,随后起身携着那早就想逃开的军医和药仆离开。
不过祁风却并没有离开。
萧恪抬手轻轻覆上右肩伤口,抬头含笑看向祁风问道:“祁将军这是有话要同本王说?”
“先前听靖之说王爷行事偏激,今日倒是领教了。”祁风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萧恪一时不知他作何态度,故而没有立刻接话。却听男人接着说道:“这两刀下去,营中确实能安稳些日子,幕后之人得了消息,想必也会忌惮三分,若说唯一弊处……怕是靖之会为此懊悔悬心不安数日罢了。”
萧恪闻言回道:“祁大公子别忘了本王可是也受了重伤。”
祁风不吃萧恪这套,他板着脸视线扫过萧恪伤处,一字一句道:“这不是王爷自愿么?虽说当局者迷,王爷之心昭然天地,但您如此决绝行事时可曾想过,靖之已有所布局,并非事事都需要王爷出手相助。”
“……”萧恪被说得哑然。
祁风却不打算住口,又接着说道:“固然靖之谋划不敌王爷所为可一了百了,但到底不会令旁人跟着焦急难过。明明心中有万千话语要说,却要顾着某人的颜面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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