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学堂内环视一圈后,林开霁前面的桌几上空无一人,娄危果真出去透气了。
祝闻祈下意识松了口气,将伞放在外面,走进学堂。
身上被雨淋透了大半,林开霁看到后诶呀一声,将自己搭在一旁的大氅递给祝闻祈:“今日雨下得这么大,祝长老怎么没用避雨咒?”
祝闻祈笑了笑,将大氅接过,并未回答:“今日雨下得这么大,小霁怎么没偷懒,还来了学堂?”
林开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娄危和我说,今年若是还不能通过学堂考核,林长老就要给我师尊告状了。”
“娄危”二字一出口,祝闻祈的心弦下意识跟着拨动了一下。手不自觉地开始有一搭没有搭的敲打着桌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是吗?今日这么大的雨,娄危怎么不在?”
祝闻祈不动声色地问起。
林开霁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是坦诚地回答道:“我也不知,他这几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我问他在做什么,也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
“祝长老,他最近在干什么呢?”林开霁好奇道。
话音落下,祝闻祈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蜷缩片刻。
他垂下眼,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我也不知道。”声音很轻,轻到连对面一尺之隔的林开霁都没能听清楚。
林开霁刚想再问,眼角余光便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抬起头,和朝着这边走来的娄危招手:“娄危!”
祝闻祈动作一顿。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也没回头。
细细算来,这算是这几日内第一次和娄危见面。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平静,却不是朝着他说的。
“你的大氅呢?”
林开霁努了努嘴:“诺,祝长老来的时候身上都被淋湿了,披上大氅能稍微暖和一点。”
说完后,便陷入了安静当中。
学堂内有不少弟子正趁着这段时间补没完成的课业,外面雨滴不断,学堂内安静得连根针落地下都能听见。
娄危目光落在祝闻祈单薄的背影上,半晌无言。
从娄危进来后,祝闻祈始终不曾转身,就像是把娄危的存在当成空气一般。
林开霁见气氛不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娄危再次开口:“师尊。”
祝闻祈闭了闭眼,没回应。
这是戒断反应的最后一步。
他站起身,朝着林开霁安抚一笑:“先走了,有时间来玩。”
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和娄危擦肩而过。
熟悉的雪松冷香从身边经过,娄危垂着眼,没再开口。
一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娄危才收起手中的伞,坐在原位置上。
林开霁欲言又止。
娄危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抽出宣纸,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说道:“要说什么赶紧说。”
林开霁相当坦诚:“你惹祝长老生气了吗?”
娄危执笔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林开霁:“何出此言?”
“嗯……你俩之间气氛怪怪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林开霁总算想起这副场景在哪儿见过,“我合欢宗的师兄和他师尊吵架时就这样,互相把对方当空气,能冷战好几天。”
“我的意思是,”娄危继续在宣纸上画小王八,“为什么不能是他惹我生气?”
“怎么可能,祝长老性格那么好!”林开霁立即否决掉这一猜想,“况且不管怎么看,都是祝长老不愿意搭理你吧?”
娄危放下笔,将宣纸卷起来。
见娄危不说话,林开霁又开始犹豫了起来:“……真的假的,我猜反了?”
林开霁眼尖,看到了宣纸上画的小王八,上面每个都写着祝闻祈的名字。
娄危语气淡淡:“没有。”
……
雨渐渐变小,刚出学堂,祝闻祈下意识伸手去拿伞,却捞了个空。
大脑开始缓慢转动,记忆逐渐倒退,而后停在擦肩而过时,娄危手中那把熟悉的伞上。
……幼稚鬼。
“我可以作证,是你那小徒弟拿的。”
声音从一旁传来,祝闻祈扭头去看,对上帷幕后的眼睛。
祝闻祈沉默片刻,而后转移了话题:“叶长老,法器的事如何了?”
见祝闻祈不愿多说,叶知秋也没再多言,单刀直入道:“出了点问题?”
祝闻祈心下一沉,忍不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法器飞出千里后,就失去了踪迹,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难道又是金羽阁?
祝闻祈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那还有没有别的法器,能追踪那缕雪绸的下落……”
“不行,”叶知秋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是法器的问题。”
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祝闻祈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线索又断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叶知秋率先开口:“其实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祝闻祈勉强打起精神:“叶长老请讲。”
“既然是替娄危借的法器,为什么你先比他还上心这件事?”
“……我是他师尊,自然会上心与他有关的事情。”祝闻祈愣怔片刻,回答地模棱两可。
叶知秋挑眉,不予置否,只是目光望向学堂内的娄危。
“既如此,祝长老怎么会没看出来?”
“什么?”祝闻祈没听明白。
“你那小徒弟把伞拿走,是为了创造和你说话的机会。”
第60章
雨下了一天一夜, 始终没有要停的迹象。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依旧没选择开避雨咒。他用袖子遮挡住一部分雨,一路小跑着回了宫殿。
小吉看到他的时候惊叫一声, 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祝闻祈推回主殿内, 风风火火地去拿新的换洗衣裳, 把常年不关的木窗合上,叮嘱祝闻祈不许乱跑, 而后又去催小厨房熬姜汤。
衣裳已经被雨淋湿, 祝闻祈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他有些好笑地看小吉跑来跑去,本想说自己都是长老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还没等他开口,小吉便瞪了他一眼,“砰”地一声将还冒着热气的姜汤放在木桌上:“仙尊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姜汤摇摇晃晃, 洒出去一部分。
祝闻祈收回目光,不知该如何和小吉解释自己连996都熬过去了,淋场小雨真的不算什么。
可在看见小吉眼底若隐若现的泪光时,愣怔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轻叹一口气, 揉了揉小吉的头:“是我的错, 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吉吸了下鼻子,并不理会祝闻祈, 只是指着姜汤道:“仙尊还是尽快喝了吧, 再不喝就要凉了。”
对着一个半大孩子,祝闻祈实在生不起气来,连声说好,而后端起姜汤, 一饮而尽。
姜汤下肚的瞬间,身上开始发热。祝闻祈眯了眯眼,继续哄着小吉:“我还有要事要做,若是有需要再叫你,好吗?”
根据前科来看,小吉狐疑地看向祝闻祈:“真的吗?”
“真的,”祝闻祈点点头,伸手轻轻将小吉向外推,“麻烦我们小吉在殿外看着些,若是有人要拜访,就说我今日不便见人。”
“……好吧。”小吉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殿内,将门合上。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祝闻祈闭了闭眼,心情依然如铅般沉重。
追踪法器那条路走不通,唯一的线索几乎断了。
“宿主,其实您不必非要替娄危找到当初的真相。您现在随时都可以离开,回到现实世界。”系统的声线依旧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祝闻祈垂下眼,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那只毛笔。
“我知道。”
他轻声道。
窗外的雨声如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
半晌,祝闻祈慢吞吞起身,将湿透了的衣裳换下,而后重新坐回桌几前,点起一盏烛火。
昏黄烛火摇曳,祝闻祈盯着桌面上平铺的宣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几的侧前方还摆放着一本经籍,边边角角已经卷了边,摊开的一页已经泛黄,不知道经籍的主人翻过多少遍。
“宿主,103号有义务提醒您,您现在随时可以回到现实世界,没必要做出损害自身利益的事情。”
祝闻祈充耳不闻,只是将腰间的佩剑抽出。
铮——
微弱的嗡鸣声响起,剑被抽出的瞬间,寒光一闪而过,而后映出祝闻祈的脸庞。
“宿主!”
祝闻祈不急不缓地将剑横在身前,一边调整姿势,一边敷衍着系统:“我有分寸。”
划在手掌,伤痕会过于明显。
手腕……看起来像自残,他暂时没有要轻生的想法。
脖颈同理,过。
脊背……不行,划下去的动作实在不太美观,看起来会像是给自己开虾背。
对着铜镜比划了半天,祝闻祈手腕一转,将剑斜斜横在锁骨上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开始思考可能性。
“宿主!您难道已经忘记了吗?当初在演武场上,葛安同样划血取灵力,结果接下来几年元气大伤,险些没能通过学堂考核……”
“我记得,”祝闻祈打断系统,有些奇怪地反问道,“又没人会突然跳出来要和我比划两招,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这次系统没有立刻回答。
剑刃锋锐,祝闻祈刚把剑搁上去,便立刻压出了一道血线,刺痛感随着血珠渗了出来,祝闻祈稍稍皱起眉头。
“……在紧急情况下,宿主的人身安全高于一切任务。”
祝闻祈眨了眨眼,手却依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慢吞吞道:“是吗?”
“我和你的想法相反。”
手腕向下一压,薄到能看到血管的皮肤瞬间被割开,鲜血汩汩涌出,将新换的衣裳浸透了血。
祝闻祈“嘶”了一声,把剑搁到一边,伸手去抹锁骨的血。
铁锈腥味沾了一手掌,祝闻祈不甚在意,以指代笔,以血代墨,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血液涌出的刹那间,身上的热量也跟着向外流失,祝闻祈写着写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划血取灵力,会对宿主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祝闻祈手上动作不停,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却依旧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我知道。”
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已经断掉,他思来想去,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
“恕我直言,宿主这样做,娄危并不会知晓,也不会对此感到感激。”
直至此刻,祝闻祈的动作总算停顿片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他反问道。
系统沉默片刻。
“我有说要他感激我吗?我有说要宣告天下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了娄危做这些吗?”
指尖的血慢慢凝固,祝闻祈拿起剑,又在同样的位置划了下去。
这次的痛感更加明显,祝闻祈垂下的手瑟缩片刻,指尖相触的瞬间,感觉自己冷得像是在墓室里死了好多天的僵尸。
他已经承受不住更多,自然也不会宣而告之。
手哆哆嗦嗦地将血抹在宣纸上,思绪渐渐变得迟钝起来,祝闻祈却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恍惚之间,祝闻祈才想起应该多让小吉熬点姜汤才对。
暗红血液渗透了纸面,半空中逐渐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场景。
祝闻祈努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
场景里黄土飞扬,追踪法器上上下下地漂浮着,飞了不远后便突然落地,一动不动了。而后有一双手进入场景当中,随意掐了个法决,法器上卒然生起一簇火,在火焰当中化为了灰烬。
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看样子,修为绝对不低于元婴期。
那双手上带着厚厚的茧,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祝闻祈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他继续看下去,场景便邃然间消失了。
法器在何处消失的尚不清楚,背后之人是谁也毫无头绪。
除了一双手背带着疤痕的手之外,便没了其他的线索。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不由得陷入茫然之中。
锁骨上两道剑痕几乎重叠在一起,血珠凝固在伤口边缘,不小心碰到还会引起丝丝的痛。
坐在原地半晌,他拢好衣襟,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眼前开始发黑,整个人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一样,祝闻祈向后踉跄两步,扶住窗沿站在原地良久,才缓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经逐渐擦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取血的时候太过专注,并未听见娄危回来的脚步声。
目光落在半蔫不蔫的绿萝上,祝闻祈开口道:“小吉?”
话音落下,门应声而开。
殿内的血腥味还没完全散去,小吉忍不住皱眉,有些责怪地看向祝闻祈:“仙尊又在做什么?”
祝闻祈像往常一样糊弄了过去:“不小心划到手而已,没什么事。”
说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娄危回来了吗?”
听到娄危两个字的时候,小吉脸上的不悦更加明显:“仙尊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一叫我就是问娄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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