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闻祈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小吉,不说话。小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到偏殿里去了,谁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锁骨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祝闻祈心却一松。
身上越来越冷,祝闻祈闭了闭眼,强行将不适压了下去,对着小吉嘱咐道:“这么晚了,你先去休息,值班让小祥来就好。”
小吉还想说什么,祝闻祈开口打断他:“我太累了,谁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说完,便开始闭目养神。
半晌后,听见了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话虽如此,躺在床上后,祝闻祈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房梁,连一丝困意都没有。
身上盖了好几层被褥,却还是觉得冷。
隔壁娄危翻身的细微动静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祝闻祈平静听着,将娄危翻身的次数代替了数羊。
一次,两次……
思绪不由得飘远,不知为何,他又想起白日里经过娄危时闻到的那缕不甚明显的冷香。
像是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许久过后,祝闻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被褥中伸出手,过于宽大的衣袖顺着落到手肘处,那阵熟悉的冷香却依旧萦绕在鼻尖。
……这个小吉,怎么把娄危的道袍拿来给他了。
祝闻祈慢吞吞地想着。
一墙之隔外,他甚至能听见娄危轻缓的呼吸声。
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良久后,祝闻祈才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将头轻轻抵在墙壁上。
……一墙之隔。
这几个字在舌尖翻过来,转过去,仿佛意蕴绵长。
祝闻祈缓缓闭上眼,不知不觉涌起一点困意。
窗外雨声不断,殿内安静,鼻尖始终若有若无地缭绕着熟悉的气息。
冷战的这几日里,祝闻祈头次睡了个好觉。
第61章
醒来时, 祝闻祈盯着房梁还有点蒙。
外面雨声渐停,只剩下雨珠偶尔从房檐上滴落的声音。
在床上发呆了半天,祝闻祈慢吞吞地穿衣, 下床, 没忘记对着铜镜拢好衣襟, 防止锁骨处的伤痕被旁人察觉。
扣盘扣时,祝闻祈的目光落在了窗沿的绿萝上。
几日没心思去管它, 被薅去一大半的绿萝竟然顽强地又长了几寸, 顺着垂垂落到地面上,倒是有几分生机勃勃的意味。
太能活了。
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让系统通融一下, 让他把这盆绿萝带回去。
祝闻祈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耳朵悄悄竖起,却没听见隔壁传来往日的动静。
难道是他起迟了?
算了, 反正早晚都要和娄危说清楚。
祝闻祈转身,两三步走到殿门前,推开门——
而后和站在台阶下的人四目相对。
娄危今日身着黑衣,将他修长干练的身材勒得恰到好处,一双长腿笔直, 长靴踏在台阶上, 一尘不染。
手垂垂落下,还拿着一把伞。
愣怔片刻后,祝闻祈藏在袖子下的手瑟缩了下。
他抬腿, 想要绕过娄危挡住的路。
娄危抬手, 伞应声而开,替祝闻祈挡住了晨曦间房檐上最后一丝残雨。
祝闻祈一手扶着门框,有些怔怔地望向娄危平静无澜的目光。
“……怎么没去学堂上课?”半晌后,祝闻祈才开口, 而后惊觉嗓子带了些沙哑。
其实还想问娄危今日为何穿了这么一身,但不知为何,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能感受到娄危的目光始终灼灼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祝闻祈抬手握拳轻咳两声,顺势躲过娄危过于灼灼的目光。他深吸口气,后撤一步,试图离开伞的范围内。
还没等他后退,伞又向前一步,连带着一小片阴影投在他面前。
长靴映入眼帘,不用抬头,祝闻祈便知晓这是一个怎样的距离。
娄危总算开口,说的却是别的事情。
“今日的道袍怎么格外宽大?”
祝闻祈抬头,后知后觉地对上娄危平静的眼神。
身上的道袍和对面之人隐隐弥散出同种熟悉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恍惚间让人有些分不清。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语塞。
对面之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始终稳稳地举着油纸伞,房檐上的雨滴顺着向下滑落,经过伞面滴落在地面上,洇出一片湿润。
祝闻祈所站的位置却始终干干净净,不沾染一点水渍。
早春寒风凛冽,一阵风吹来,祝闻祈下意识抬手捂嘴哈了口气,过于宽大的袖袍顺着滑落而下,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手肘处,露出一节白皙修长的手臂来。
“找我什么事情?这个点不去学堂,林沐同又该骂你了。”
良久后,祝闻祈轻巧地将前面的话题揭过。
娄危扬眉,语气淡淡:“因为一早起来,发现自己的衣裳不见了。”
祝闻祈:“……”
就不该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眼神飘忽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都怪小吉马马虎虎,连换洗道袍都能搞错……”
“但师尊昨日睡得很好,不是吗?”娄危打断祝闻祈的碎碎念念,眼神依旧粘在祝闻祈身上。
祝闻祈一怔。
“你怎么知道?”
娄危没说话,而是将他的手拉下——攥在自己手心里,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源。
“一墙之隔,”这几个字在娄危舌尖翻转时,带上几分缱绻绵长的意味,“我怎么会听不到?”
话音刚落,祝闻祈脸“腾”一下开始发烫。道袍和身体相触的地方升起古怪的感觉,清冽冷香又开始萦绕在鼻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其中。
祝闻祈当机立断,一手扶着门框稍稍用力,另一只手像拔萝卜那样猛地从娄危手中拔了出来,对着娄危义正言辞道:“失眠是正常现象,你怎么能偷听呢,”
娄危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语气悠悠:“怎么算偷听?”
“师尊长吁短叹的动静太过明显,连在殿外守夜的小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草。
怎么现在自己连嘴炮都打不过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娄危:“你跟谁学的这般恣行无忌?”
娄危扬眉,注视着祝闻祈,要说的话不言而喻。
算了,杀人犯法。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准备关上殿门:“还有事儿没?朕还没长吁短叹完,没事儿就退下吧。”
娄危顺从地“嗻”了一声,而后伸出手,将即将合上的殿门撑开一条缝。
“你到底要干嘛?”祝闻祈有些震惊于娄危的脸皮厚度。
“师尊不是问,今日为何没去学堂么?”
娄危抬眼,看着祝闻祈。
祝闻祈:“……”其实只是没话找话,寒暄两句。
他有些勉为其难地接话:“什么原因?”
“今日是花神节。”
花神节?
祝闻祈眨了眨眼,半晌才回忆起花神节是个什么东西。
刚穿来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却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娄危二话不说就要逃跑,好不容易在百花楼和娄危碰面,却差些被赶来追杀的金羽阁灭了口。
祝闻祈慢吞吞道:“还记得吗?你当时拿匕首抵在我身后,准备用那把拢共没有四寸长的匕首面对面硬刚那几个肌肉贲张的大汉。”
那时候像是在玩某种“一百种死亡选项”的小游戏,稍有不慎,便可能迎来bad ending。
娄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记得。”
最开始闯入厢房中时,他险些没认出来扮成花神模样的祝闻祈。
明明平日里总是挂着温润笑意,看起来和善无害,扮成花神时,那双带着深不见底的幽蓝色调的双眸,却会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前因后果在记忆里已经已经逐渐模糊起来,不知为何,那天的祝闻祈反倒愈加清晰起来,有时会出现在出神的空隙中,或者是无人的夜晚里——亦或是淆乱的梦境当中。
想到这里,娄危喉结稍稍滚动。
祝闻祈先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歪着头问道:“林沐同给你们几个放假了?”
“嗯。”娄危轻轻应声。
“难怪……”祝闻祈“啧啧”两声,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林沐同是不是又新搬了几盆灵植回来?”
说话后,娄危眼底的笑意反而更加明显。
祝闻祈微微蹙眉,莫名觉得娄危笑得很欠揍:“你笑什么?”
娄危止住笑意,而后开口道:“林长老外面设了法阵,特意发话,让我告诉师尊,休想打他灵植的主意。”
祝闻祈:“……”
清汤大老爷!
突闻噩耗,祝闻祈忍不住哀叹起来,转头去看窗沿上的绿萝,希望翠花还能继续坚持几天。
娄危顺着祝闻祈的目光看了过去,语气随意道:“听说今日花神节有不少商贩会在街旁摆摊,师尊可要一同前去?”
祝闻祈回过神来,慢半拍才发觉娄危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眼神幽深,眼底的情绪复杂,他看不明白。
大脑中名为警惕的那根线忽地被拨动了下,祝闻祈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发现又过了界。
他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望向娄危,眼神冷静:“不去。”
态度骤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祝闻祈抬眼,目光落在娄危一直稳稳当当撑着伞的手上。
他后退一步,撤出伞的距离。
娄危愣怔片刻,攥着伞的手悄然握紧。
对面之人滑得像是泥鳅一般,要废极大的力气威逼利诱,才能慢慢引出来。但只要稍不注意,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退回自己的领地。
变化得毫无规律。
祝闻祈态度坚定:“学堂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你也回去休息吧。”
说着,便要关上殿门。
娄危手依旧抓着门框,丝毫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
祝闻祈皱眉:“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娄危定定地望着他,因为用力,扶着门框的手上青筋都变得突起。
“是我不明白。”
声音很轻,顷刻间便消散在寒风当中。
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祝闻祈耳中。
房檐上的雨断断续续地顺着落到台阶上,形成一洼洼大小不一的水坑。
祝闻祈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眼底所有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总有一天,你会走出加了盐的酥酪,走出这里,走出学堂,走出玄霜派。”
仙界四派十宗会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飞过你身后,天之骄子在你面前也如同一粒尘灰,没有人能再阻挡你的坦途,剑刃出鞘后,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从此坦途,便也分明。
“到那时候,明白不明白的,也就不重要了。”
他本就只是为苟活才挣扎到现在,不能,也不该妄想太多。
祝闻祈松开手,转身准备朝着殿内走出。
啪嗒。
伞应声落地,祝闻祈扭头,娄危踏进殿内。
他微微瞪大双眼,后撤半步,腰间抵在冰凉的门扉上。
“你要干什么——”
话未说完,娄危便伸出手,捏住他鼻尖。
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第62章
唇上传来微凉柔软触感的瞬间, 祝闻祈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仿佛有电流从四肢百骸经过,祝闻祈浑身瑟缩了下,险些顺着门扉滑了下去。
娄危手疾眼快地将他捞起, 顺势将祝闻祈整个人圈入自己怀中。而后将手垫在他后脑勺处, 低头细细密密地吻着, 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松开……唔!”
鼻尖被捏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指尖也跟着发麻——不到片刻, 祝闻祈蓦地转过头,狼狈地大口呼吸起来。
“你他妈……”话还未说完, 又被娄危堵住了嘴。
对面之人跟着侧过头,强制堵上了祝闻祈的嘴,逼迫他只能靠接吻来渡气。
祝闻祈避无可避, 感觉自己仿佛要在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中溺毙到死。
早知如此,今早打死他也不会给娄危开门!
祝闻祈有点崩溃,伸手死命去推娄危,娄危却跟个铁板似的,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连换气的机会都不给, 祝闻祈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
眼前一阵阵的发虚,发黑,只有唇角的微凉触感依旧清晰, 祝闻祈微微喘息着, 呼吸跟着错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祝闻祈终于放弃去推娄危,而向下去摸他的腰。触碰的瞬间,祝闻祈明显感觉到对面之人呼吸停滞片刻, 连带着身体僵硬半瞬。
祝闻祈没停,直至摸上冰冷剑鞘时,顺势抽出——
而后搭在娄危脖颈间。
直至此刻,娄危才停了下来。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头望进祝闻祈的双眸中。
“师尊。”他哑声道。
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祝闻祈咬着牙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他被吻得唇角都有些肿胀发麻,本想伸手去摸,手抬到半路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去看娄危。
娄危眼神平静,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依旧显得气定神闲,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祝闻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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