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此方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死寂渐渐蔓延开来,让人喘不上气。
见祝闻祈这副模样,葛安反而笑得更加开怀:“这不是以为祝长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葛某误会,还请祝长老不要介意。”
祝闻祈不为所动,若是有人经过,大抵会惊讶于面前的祝闻祈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气质天差地别。
“日月谷不会护着你一辈子,若是葛弟子有心,就该早早为下次出任务做准备,以免横尸街头,早早殒命。”
剑刃压在葛安脖颈上,很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葛安目光不变,只是依旧盯着祝闻祈。
半晌后,祝闻祈面无表情地收回剑。
他语气平静:“滚。再有下次,就不只是划一道血痕这么简单了。”
葛安扬眉,笑容依旧带着浓重的恶意:“下次再会,祝长老。”
说完,便摁着脖颈处的伤口离开了。
葛安离开后,此地变得更加安静。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祝闻祈头也不抬:“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脚步声果然应声停下。
半晌,身后才传来娄危的声音:“师尊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声音淡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祝闻祈转过身,抬眼看向娄危。
微风从桃花林中穿过,树枝摇曳间,有不少桃花纷纷扬扬而落,像是一场雨般,有的左飘右飘,恰好落在祝闻祈肩膀上。
娄危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像往常一般自然上前,想要伸手替祝闻祈拂下花瓣。
祝闻祈侧身,躲过娄危的手。
直至此刻,娄危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祝闻祈有些不对劲。
但祝闻祈的表情太过平静,从中寻找不到一丝一毫生气或者烦躁的痕迹。
祝闻祈只是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祝闻祈久违地从娄危眼中看出一丝无措。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显得相当平静。
不再插科打诨,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着事实:“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我们没有逆道乱常,是吗?”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娄危,却发觉娄危头一次主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祝闻祈心向下一沉,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仿佛在此刻隐隐得到了印证。
娄危问心有愧。
祝闻祈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不光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对吗,娄危?”
长久的沉默过后,依旧无人应答。
祝闻祈藏在袖袍下的手蜷缩片刻,像是自问自答般继续说了下去:“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就显得太迟。
明明是早春时节,微风吹过,祝闻祈却莫名觉得冷。
他习惯了穿得单薄,总之平日里娄危会随身带着大氅,只要自己打个喷嚏,大氅就会自动披在他身上,驱散所有的寒意。
不知不觉间,他也踏过了那条无形的线。
祝闻祈吸了吸逐渐堵塞的鼻子,刚想开口,便被娄危打断。
“师尊感冒了?”娄危总算和祝闻祈对上目光,却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一般,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祝闻祈愣怔片刻,而后迅速回答道:“不冷,不需要你操心这些。”
“绿萝呢?”
“也不需要你管。”
“翠花二号到二十一号?”
祝闻祈:“……”
“之前是我的错,”祝闻祈一字一句道,“是我教导无方,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娄危再次沉默下来。
寒意无穷无尽地包裹住他,祝闻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叶长老那边我还会替你联系,你不用担心。”
直至此刻,娄危才有了点反应,抬眼去看他。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
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下,祝闻祈眨了眨眼,解释显得苍白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师尊是什么意思?”娄危向前两步,站定至祝闻祈身前。
“是觉得我有利可图,还是觉得你我二人违背纲常?”
一片阴影笼罩在身前,祝闻祈垂下眼。
时间一分一秒拉长,两人谁都没说话。
良久后,祝闻祈率先打破了安静。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后,也不等娄危有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寒风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祝闻祈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只想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祝闻祈特意挑了一条平常很少走的小路。
碰见刚从小厨房出来的小吉时,小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仙尊怎么在这里?”
祝闻祈扯出笑意,摸了摸小吉的头:“换条路走而已。”
小吉懵懂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口道:“赵长老说有事来找仙尊,现下已经在主殿侯着了。”
赵长老怎么会来?
祝闻祈下意识蹙眉,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刚穿书过来的时候,赵长老火急火燎地让他去调查娄危的身世,祝闻祈敷衍了过去,而后零零碎碎又问过几次,再然后,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没再过问。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搪塞过去,却没曾想赵长老还会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情整理好,抬脚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推开殿门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赵长老正对着茶水吹胡子瞪眼,听见开门声后,皱眉嚷嚷道:“你这小厮是怎么干活的?端这么烫的茶水上来,生怕烫不死我吗?”
祝闻祈心想没给你端带盐的酥酪就不错了,面上却依旧平和,撩起衣摆坐下,开口安抚赵长老:“他年龄小,是我教导无方。”
赵长老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祝闻祈嘴角带着笑意,伸手将茶盏推到赵长老面前:“不知赵长老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赵长老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瞥了祝闻祈一眼:“我来什么事,你不清楚吗?”
……好想把有话不直说的人全都关进大牢里,吊起来拷打个三天三夜再把他们放出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温和笑意:“还请赵长老提点。”
赵长老吹了口茶叶,不紧不慢道:“调查娄危的事情如何了?”
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
祝闻祈心下一沉。
“还有这件事?”思索半晌后,祝闻祈抬起头,一副惊讶的样子。
赵长老:“?”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祝闻祈:“你忘了?”
祝闻祈表情诚恳:“赵长老许久不曾下达指令,我还以为您不需要了呢。”
什么屁话!
赵长老猛地站起来,气得胡子和上嘴皮一起哆嗦:“你你你你你能干成什么事!”
祝闻祈耸了耸肩:“实在是最近太忙碌,祝某并非有意为之。”
赵长老被他搪塞这么多次,早就看透了祝闻祈的敷衍大法,砰的一声将茶盏甩到地面上。
茶盏应声而碎,落了一地。
“我管你有什么事!”赵长老提高声音,恶狠狠道,“娄危的事情必须在一月内解决,不然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祝闻祈收起笑意,呆呆地盯着地面上的茶盏,一言不发。
赵长老甩袖离开,关殿门时显得格外用力。
殿内归于一片死寂当中,祝闻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殿外传来微弱的交谈声。
“娄危?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死水骤然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祝闻祈转头,视线落在殿外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上。
交谈声太低,太模糊,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能听到。
他只是注视着娄危的身影,没有动。
和往常截然相反,娄危也没有选择推开殿门来问。
良久后,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祝闻祈都只是坐在原地,盯着茶盏中的茶水渐渐变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沉默的系统主动开口。
“恕我直言,宿主刚才的所作所为,并不有利于您的任务目标。”冰冷的机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祝闻祈没说话,目光落在半蔫不蔫的绿萝上。
明明只过了几个时辰,绿萝的叶片却已经有些枯萎的架势,边缘已经开始打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翠花二号到二十一号泡了汤,直到最后,自己连翠花也没能留住。
正当系统以为祝闻祈不会再开口时,祝闻祈却垂下目光,蹲下去,开始收拾地面上碎掉的茶盏。
“我知道。”
“那宿主为什么不去和娄危解释?”
系统真心实意地困惑了。
“……”
“消失之后,与其让他怀揣着永远无法得知的答案惶惶一生……”祝闻祈语气平静,“还不如让他确定性的恨我一辈子。”
第59章
一连许多天, 祝闻祈都刻意躲着娄危。
奇怪的是,系统并没有显示娄危的好感度下降,未知数值也毫无动静。祝闻祈数次怀疑是系统103号太过老旧, 顶着刷新按钮刷新好几遍, 依旧是毫无变化。
“你不会出bug了吧?”祝闻祈狐疑道。
系统的语气没什么起伏:“103号在为宿主服务的258年中, 从未出现过这类错误。”
“真的?”祝闻祈还是有点不相信。
“宿主如若不信,103号可以向主神空间申请报修, 但在报修期间内无法向宿主提供帮助。”没等祝闻祈说话, 刷新按钮便自己亮了下,上面显示的仍旧是原来的数值。
系统倔强地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没出错。
“暂时还没到那地步。”祝闻祈委婉拒绝了系统的提议。
难道娄危那天没听到他和赵长老的对话?
可赵长老前脚刚走, 后脚娄危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外,按理说对话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听到多少的问题。
……但如果听到了, 好感度为什么会一动不动?
祝闻祈彻底陷入疑惑当中,怎么也捋不清背后的逻辑。
长叹一口气后,祝闻祈目光落在窗外。
今早起来时,外面便下起了雨。
天空灰蒙蒙一片,因为住所过于偏僻, 鲜少有人经过, 此刻显得更加寂静。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几日祝闻祈睡得并不怎么好。平日里总会睡到日上三竿,近来却总是辗转难眠, 即使睡着了, 也会在半夜惊醒数次。
最开始祝闻祈还以为是自己茶水喝多了,让小吉换成了煮沸后的井水,结果从晚上睡不着,变成了白天犯困, 晚上依旧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但好在祝闻祈适应能力极好,并未因为失眠太过困扰。短短几日内,他已经习惯了在夜半时分醒来,而后坐在床上静静等待天色变亮,听见隔壁下床时靴子在地面拖沓来拖沓去的声音,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洗漱时的微弱动静……直到殿门被合上,一切重归安静当中。
再过一刻钟不到,小吉就会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将酥酪放在木桌上。
但一连许多天,对着酥酪,祝闻祈反而没了胃口。
在和系统的闲聊中,祝闻祈将这一切归结于脱敏训练,防止回到现实之后找不到酥酪的平替而产生戒断反应。
“娄危也是其中的一环吗?”
系统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祝闻祈却听明白了它是什么意思。
祝闻祈语气平静:“是最后一步。”
阴雨连绵,房檐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像是一首没什么规律的曲子。
酥酪已经逐渐放凉,祝闻祈坐在床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一早的时候,叶知秋便给他传了信来,约他在学堂见面,面谈有关追踪法器的事情。
祝闻祈在等。
他知道娄危不会一整个上午都待在学堂内,总会在固定时间内出去透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雨势反而不减,雨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像洒了一地的珠子。
良久过后,心里默数的倒计时归零,祝闻祈下了床,穿好衣服后,走到殿门前。
殿门口常备着十几把伞,以及一件大氅。
目光不自觉下落,落在了那件大氅上。
祝闻祈的思绪渐渐飘远。
据娄危所言,是因为祝闻祈总学不会根据天气增减衣物,经常出现外面鹅毛大雪,依然穿着单件道袍就出了门的情况。自己不能时刻待在祝闻祈身边,干脆就往殿门口放件大氅,方便祝闻祈去拿。
月白银纹大氅被整整齐齐地叠成方块,上面还放了张字条,歪歪扭扭地写着“祝闻祈”三个字。
……怎么做到练这么久字还丑的。
半晌后,思绪终于回神。
祝闻祈一手去拿伞,一手推开了殿门——大氅被搁置在原地,他没去拿。
从住所到学堂的路上,雨下得越来越大。
寒风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般,雨水激起一地泥泞,祝闻祈已经走得很小心了,却还是有不少泥点子溅到裤脚上。
抵达学堂时,祝闻祈显得有些狼狈。
他收起伞,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
目光环视一圈,叶知秋还没到。
林开霁透过窗户看到他,而后眼睛一亮,朝着祝闻祈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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