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现在,明明隔壁镇子的魔物已经一网打尽,娄危还是没和他们一起过来, 带着把匕首独自留在隔壁镇上,靠着弑杀魔物来压制心魔。
“别疑神疑鬼,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林沐同淡淡地瞥了眼林开霁,扭头继续朝着县令道:“我们此次前来,除了降服魔物外, 还要找一样东西。”
县令脸上笑容热情洋溢:“您说!”
一旁的祝闻祈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仿佛被施了某种定身咒般,身上每处关节都僵硬如生锈的齿轮,动一下, 便存在散落一地的可能性。
那两人已经收回目光, 断断续续地交谈声传入耳朵中,理智告诉祝闻祈现在就要跑,跑得越远越好,身体却不听使唤。
“剑……遗失……在此方位……”
林沐同的嘴开开合合, 祝闻祈搭在小清肩上的手指痉挛般动了下。
小清眨了眨眼,便要开口:“剑在……”
还没来得及思考,祝闻祈下意识先捂住了小清的嘴。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这里。
看见是祝闻祈后,县令显得有些惊讶:“小祝?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沐同便皱起了眉头,直直盯着县令:“你喊他什么?”
不同于最开始平静而疏离的语气,而是带着点严肃。
县令不知道林沐同的态度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对着神情肃穆的修士犯了怵,下意识朝着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林开霁看去——
却发现林开霁的表情同样严肃,同样直直注视着他:“那人是谁?”
说着,伸出手,指向祝闻祈。
祝闻祈闭了闭眼。
他不动声色地长吸一口气,朝着投来求助目光的县令一笑,而后将目光放在林开霁和林沐同身上。
“这不是天气好,出来放放风吗?”
他语调轻松,蜷缩的手藏在宽大袖袍下,无人发现。
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奇地问道:“这几位是……?”
“哦哦,这是来除魔的几位道长,”县令抹了把汗,介绍道,“这位是小祝,几年前定居在我们镇上。”
林沐同朝着林开霁使了个眼色,林开霁立刻意会,偷偷泄出一丝灵力潜入祝闻祈经脉中,屏息等待片刻后,仍旧是毫无反应。
林开霁泄了气,对着林沐同极不明显地摇了摇头:“不是。”
林沐同不动声色,只是将目光放在面前不远处的“怪人”身上。
明明是夏日时节,身上却裹着冬天的大氅,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严严实实的,什么都不露出来。
面貌普通,扔到人堆里决计找不见的照相,眼睛却和祝闻祈十分相似,都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幽蓝色调。
身上疑点颇多,但探出去的灵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是。
“认识祝闻祈吗?”林开霁慎重开口。
“谁?”祝闻祈笑着道。
虽然笑着,手指却在不自觉痉挛。
县令站在一旁二丈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眼观鼻鼻观心,全然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林开霁定定地盯着他,试图从祝闻祈脸上找出一点端倪来。
祝闻祈眼中笑意不变,一瞬不眨地看着林开霁。
僵持半晌后,林开霁率先错开目光,小声嘟囔道:“看来真不是他……”
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相似,以至于会把面前的怪人认成祝闻祈。
他长叹一口气,而后开口道:“我们还得在此处停留几日,辛苦县令安排。”
林沐同跟着收回目光,对着县令道:“找到剑后,我们便会自行离去。”
“不辛苦,不辛苦,”县令脸上洋溢着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若是几位道长不嫌弃,就让我们小祝带你们去吧!”
祝闻祈:“?”
“小祝之前是个道士,说不定能和两位道长聊得来呢!”
刚准备溜之大吉的脚步刹在原地,祝闻祈跑也不是,站也不是,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余凑这趟热闹。
他朝着两人尬笑两声:“两位道长神通广大,想必也不需要我一个道士来引路——”
林开霁和林沐同的目光同时看向他,而后齐刷刷点头道:“劳烦开路。”
祝闻祈:“。”
……
一路上,祝闻祈既得防着两人套他的话,还得尽量改变原先的声线,以防两人起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人格分裂,开始胡言乱语了。
“祝道长从前是哪个门派的?”
“小门小户,就不说出来脏污两位道长的耳朵了。”
“怎得住在这镇上,祝道长现如今还修炼吗?”
祝闻祈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年龄大了,筑基之后一直毫无进展……索性找个地方养老,也不错。”
“祝道长倒是豁达。”林沐同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年龄大?我倒是没看出来。”林开霁有些好奇。
祝闻祈苦笑一声:“总归不是修行的料子,不如早些看开。”
沉思片刻后,林开霁又问了个别的问题:“祝道长身体不适吗?怎么听着声音有些奇怪。”
祝闻祈:“……”
他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两声,装模作样道:“上火了,正准备回去泡点茶喝。”
后面无论两人怎么问,祝闻祈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还顺带着问了些别的问题,林开霁没设防,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林沐同在旁边不怎么说话,只是将沿路的光景全部收进眼中,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后,林开霁仿佛找到了知音般,和祝闻祈大倒苦水,无非是说玄霜派最近乱得很,掌门闭关不出,还有个姓赵的长老在门派内大吆小喝,烦都要烦死了。
祝闻祈嘴角笑意不变,听了许久,见林开霁已经放下设防,才不动声色开口道:“听闻玄霜派有位道长惊才绝艳,入仙门不过十几年时间,便已经接近化神期……”
“你说的是娄危吧?”林开霁不加思考,便说出了娄危的名字。
心跳跟着错了一拍,祝闻祈面上却没什么表现,只是点点头道:“应该是吧?听他们说是姓娄。”
“那应该错不了。”林开霁说着长叹一口气,“他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光,短短几年到化神……没少受苦。”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每往前一步,都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可能踏入心魔之中。
从元婴到化神,期间的艰难险阻更是常人之无法想象,更何况娄危只用了几年。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祝闻祈眼睫颤了颤,半晌无言。而后他才垂下眼,开口时显得有些漫不经意:“是啊……”
林沐同突兀开口:“祝道长久居人间,居然也还在意这些事情?”他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祝闻祈,仿佛要穿透他一般。
“嗯?”祝闻祈蓦然回神,笑了笑道,“我等凡人只能被在筑基外,一开始是羡慕,还以为像娄道长那般的人大抵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就算有,这七年间的空白他也无从去知晓。
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他都一无所知。
喉间又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祝闻祈猛烈咳嗽起来,用袖口挡住脸,偏头咳了个昏天暗地。
林沐同眉头皱得更紧,开口道:“你怎么了?”
每个音节溢出时显得断断续续,祝闻祈又咳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下:“病体久亏,让二位道长见笑了。”
说着,不等两人再开口,便转移了话题:“这里便是寒舍,若是不介意,先进去喝盏茶吧。”
原来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
他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一阵浓重的苦涩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林开霁捂着鼻子看向祝闻祈:“祝道长还熬着药?”
那种药味仿佛渗透了整座小院,林开霁这才明白祝闻祈身上一直萦绕着的,仿佛朽木一般的味道是从何而来。
祝闻祈没回答,目光在院落中一扫而过——
长剑不知躲在了何处,但好在不在院落里躺着。
他松了口气,朝着两人笑道:“先进来吧。”
将两人迎进门后,祝闻祈开口:“寒舍少有人来访,我先去洗两个茶盏。”
也不等两人回应,他便急匆匆走回屋里,直至看见半蔫不蔫,缩在角落里的长剑后,一颗心才掉回肚子里。
要事让林开霁和林沐同看见,他跳进黄河也诡辩不了了。
第73章
祝闻祈走到床边, 轻轻摸了下剑柄:“怎么了?”
剑还带着点蔫,软趴趴地窝在角落里,对祝闻祈的话充耳不闻。
……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继承来的性子, 娄危平常也这么惯着剑来么?
祝闻祈长叹一口气, 收回手:“这几日你先不要出面, 等他们二人走了,再跟着他们出去。”
“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伏击他俩, 总之不要暴露我在这里。”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听见这话, 剑猛地从床榻上蹦起来,剑尖乱飞, 像是要激烈表达什么一样。
“你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吧?准备让娄危一辈子拿把匕首冲上去打架?”祝闻祈震惊。
长剑跳得更加激烈了,仿佛要把床榻蹦塌一般,意思是“你就要这么抛弃我了吗”。
祝闻祈斟酌着语言, 谨慎开口道:“我一介凡人之身,待在这儿你会难有进益……”
剑来撒泼打滚,大有不让它留就要一直闹下去的意思。
外面传来声音:“祝道长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祝闻祈连忙安抚住剑来,朝着外面扬声道:“无妨,摔碎了几个茶盏。”
一边说着, 一边将剑来按住, 祝闻祈无声地对着口型,意思是等晚上再来和它细说。
剑来安静了,祝闻祈也松口气。
他站起身, 在正厅里随便拿了两个茶盏便匆忙出去了。
坐在石桌前的两人眼中带着一丝狐疑, 祝闻祈笑了笑,将茶盏放在两人面前:“粗茶而已,还请两位不要介意。”
滚烫茶水缓缓从壶嘴中倒出,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 林开霁嗅了嗅,院中浓重药味儿仿佛也跟着淡了些。
“祝道长倒是有兴致。”林沐同没喝茶,只是端坐在一旁,淡淡开口道。
“在这里无事可做,只能泡茶解解闷。”祝闻祈喝了口茶,舒服地喟叹一声,感觉身上都跟着暖和起来了。
“是吗?还以为祝道长会闲不下来,找些别的事情做。”林沐同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年龄大啦,现在就想在这儿养老。”祝闻祈笑眯眯地挡了回去,发觉林沐同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说话依然带着刺,不呛死人不罢休。
可惜现在不能再去搬他盆栽了,也不知道翠花现在过得如何……
想着想着,祝闻祈便出了神。
小吉是不是也长大了?走之前忘记和小祥说不用再买话本,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住在那里。
“祝道长?”
一连被喊了好几声,祝闻祈才回神:“嗯?”
林开霁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还没来得及问你这镇子上的事情呢。”
“刚才在想别的事。”祝闻祈解释道。沉思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不急不缓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
镇子虽然远离繁华,但却很少有魔物出没,也鲜少有人寻滋闹事,起码祝闻祈来之后这几年没怎么见过。他从头至尾,将镇子的基本情况交代了个遍,说完后,又回想了会儿,才确认自己没什么遗漏的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一口气说完后,祝闻祈才停下来喝了口茶。
林开霁听得很认真,点点头道:“辛苦你,还有一件事——”
“祝道长方才在想什么?”林沐同开口打断,直直盯着祝闻祈。
林开霁脸上有些臊,伸手去拉林沐同的衣角,小声道:“你别老针对人家……”
林沐同不为所动,依旧看着祝闻祈,眼神仿佛要把他洞穿似的。
“在想为什么养的花还没开。”祝闻祈笑意仍在,没把林沐同的话放心上。
“什么花?”大抵是同为养植人,林沐同愣怔片刻,开口问道。
“道长应该没见过,是从西域运回来的品种。”
“嗯?祝道长还去过西域?”林开霁好奇问道。
祝闻祈笑了笑:“修行那两年喜欢随处乱跑,哪里都去过。”
林开霁从小在合欢宗待着,等到了年纪又去了玄霜派,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门派内,连出来做任务都是死缠烂打林沐同才求来的。见祝闻祈这么说,他兴味更浓,缠着要他讲些别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总归不是拷问他,祝闻祈也不烦,想到哪里便说哪里。顺带着还说些自己途中见到的各色珍稀灵植,连林沐同都不知不觉地听了进去。
一直到天黑,祝闻祈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林开霁还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才开口道:“祝道长,明日还能来找你聊天吗?”
祝闻祈相当爽快:“两位道长若是不介意,可以今晚歇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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