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他俯首跟在侧后方。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这人身着黑色的长袍,样式是民国时期的模样,齐耳短发。
“准备得如何了?”是道男士的声音,听音色,不过二十几岁。
“大宋气数还有四十多年。”岑宝迎低声说。
身周的光飞速划过,就要淹没他的声音。岑宝迎往男子的身后站了站,躲过能够穿透他身体,拖拽他脚步的光。
“四十多年算个屁,不过眨眼之间,”男子似乎不满,“是北宋,可不是南宋,你要分分清楚。我手中的怨灵已经准备就绪,你要抓紧阳间的事宜。你不会是下不去手吧?你要知道,这都是注定的,你不过是催化剂罢了。”
“我——”
“嗯?”身前传来男子略带不瞒的质疑声。
岑宝迎低声改口:“奴才明白,主、主子放心。”
“都这么久了,你还有二心?站在你身前的可是九五至尊,救你一命的恩情都在,你还不甘心臣服?”
岑宝迎低着头:“奴才不敢......李、李京兰——”
“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男子轻哼一声,“李京兰一介女流,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值一提。要紧的是李京哲,日后改朝换代,他就是根死硬的文人骨头!我要断的是李家的根,下次来的时候,我要李敏的人头。”
“主子!”岑宝迎的声音不再低沉,慌乱地喊了一声,身影在穿梭的光线中晃了晃,模糊了几分。
“你太慢了,看到这些光了么?”男子抬手,光线从他指节分明的手上穿过,对他却丝毫没有影响,“你若想灰飞烟灭,那便自便吧。”
岑宝迎抬起双眸,看着飞驰而过的光线,眼中尽是恐惧。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被男子打断了。
“好了,你那里天该亮了,回去吧。”
不由分说,男子轻轻挥手,岑宝迎的身影便消失了,瞬间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七星灯马上就要燃尽,地上的那幅画快速饱满起来,再度恢复成岑宝迎的血肉之躯。在他睁开眼的刹那,七星灯灭了。眼底的火苗犹如他此刻压抑的心绪,发泄不出却难以消灭。
晨光透过窗棂上的绢布,柔和地落在他的眼皮上。岑宝迎坐在地上,默不作声,良久。
李京兰回到大名府便着手了解赵氏的事情,那个和她一样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南歌自然是帮她的,虽然从本心来说,还是存着几分不情愿的。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南歌去往赵氏的院落时,却发现赵氏并不在,配的丫头形同虚设,对赵氏的去向一问三不知。
“府中少了人,季卫也不过问吗?”李京兰十分纳闷。
“你来我房中也有一会儿了,你看季大人来了么?”南歌反问她。
李京兰拧着眉头,无奈地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说:“既不喜欢,又纳到府中作甚?”
房中无旁人,南歌与她一同坐着,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亦是不解:“我以为你会更知道一些。”
“我只知季王氏过世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纳了一府的小妾,”见南歌不知,李京兰又解释说,“王氏出自这大名府的王家,也是名门高户,季卫考取了功名,便攀上了这季王氏。两人倒也算相敬如宾,没听说闹不和,育有一子,不过仿佛早夭了。那时我还未出生,都是听说的。”
南歌闻言,思忖了一会儿,缓缓说:“自我入府中,他从未在此过夜过。”
李京兰投过来诧异的眼神:“你也未去过他房中?”
南歌摇了摇头:“细细想来,府中似乎没听说过谁更得宠一些。”
李京兰见状,倒吸口凉气,实在无法淡定,深觉匪夷所思:“奇哉怪哉!外人都以为他风流成性!可是他除了纳妾,连酒楼都是不去的!我见他对你格外的好,还以为——”
“没有的事。”南歌坚定地说。
李京兰看着她的眼睛,又回想起军营那晚的情景,她有些难为情地移开目光,挤了挤眼睛说:“和谁能打问打问赵氏的行踪呢?”
南歌见她躲闪,长睫微动,缓缓移开了注视她的目光,扫了眼外头的日光,又垂下眸子:“我去问问近几日守门的门子吧。”
“我——”
南歌起身:“你别去,你身位虽贵,却不宜前去。你出面,于你,于季大人,都不好。”
李京兰也起了身:“芝茵,多谢你了。”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南歌走后,李京兰实在坐立难安,便从房中出来了。她听从南歌的交代,没敢迈出院子跟过去,只是在院中打转,来缓解心中的急躁。
院中很安静,就连下人都没见到一个。踱步到了初见南歌时的那处亭子,李京兰才瞧见一个人影,是南歌屋里的侍女。此时正蹲在池边戏鱼,许是太专注了,并没有发现李京兰的到来。
有了她上次带来的鱼食,池中的锦鲤愈发红得鲜艳了。
“这鱼食可是我带来的那些?”
侍女惊起,回头见是李京兰,连忙行礼回话:“回大人,是大人上次带来的,主子教奴婢勤喂着。”
李京兰抬手教她起来:“无事,我随便走走,你忙你的事。”
侍女犹豫着起身,却是没有再多的动作,有李京兰在身边,她没了方才无人时的放松。李京兰见状,索性和她谈起了天。
“看你年纪尚小,来这季府上几年了?”
“回大人,奴婢七岁被府君收留,在一个月刚好七年。”
“来这么久了?”李京兰心中一动,“我觉得季卫如何?”
侍女闻言,一脸惊吓状。李京兰反应过来,怪自己问得直接。季卫就算是对下人再好,那也是她们的主子,不是以她这样的身份去看季卫的,尤其这侍女小小年纪,怎敢妄议。
“是我唐突了,”李京兰笑了笑,以此来缓解侍女的紧张,“季大人性情纯良,想必对下人也是宽容的。你是他买来的么?”
侍女的一双眼睛甚是明亮,她摇了摇头回话:“府君将奴婢的爷爷埋葬,带奴婢回了府中。”
李京兰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你没签死契?”
侍女的眼中再现惊吓之色,急忙躲闪开她询问的眼神,往后退去,哪知脚下一滑,险些落入水中,幸好是李京兰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啊!”李京兰将她拉到石子路上,离开了池边,“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何至于吓成这般模样?想必是季卫想将你纳为妾室?”
“府君不是那样的人。”侍女小声申辩,她不敢同李京兰大声说话,可却要为季卫辩解一二,“府君从把奴婢带入府中,就没有再来看过奴婢,府君对奴婢绝无此心。”
“既没有死契,你不是可以随时走掉么?”李京兰话刚出口,就觉不对,“唔,你走不了,想必你已经没有亲人了。”
“府君救了奴婢,奴婢要用一生来报恩,”侍女眸光闪动,“而且世间再也找不到府君这般好的人了,在府上,奴婢只要服侍好主子们,便吃穿不愁。主子对奴婢也好,从不打骂奴婢。”
李京兰点点头:“倒也是,出去了反而饿死。你们季大人可真是个活菩萨啊!”
侍女浅浅的笑,露出两个酒窝。见她放松了警惕,李京兰又语气缓和地打听其他的事。
“这府上哪位夫人最好呢?”李京兰之所以这样问,就是想知道谁最受宠,只是没想到侍女的回答再次教她没了主意。
“主子们都好。”
“都好?”李京兰无奈地叹口气,打眼瞧着这小小侍女,也不像个油滑的模样啊!
侍女见李京兰并非嚣张跋扈的模样,反而是难得的亲和,为解她的疑惑,便多说了一句:“主子们皆是府君从外头救回来的,并非名门高户,对奴婢们皆有怜爱之心。”
李京兰竟觉出一分滑稽来,没忍住笑了一声,顺着这话打趣道:“都是救回来的?难不成都没签死契?”
最是语气轻松时,侍女却是愣住了,她咬着唇盯着李京兰的目光,就在李京兰错愕地收起翘起的唇角时,她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逃走了!
只留李京兰站在原地,睁大了双眼,脑中闪现侍女的反应......所以方才侍女的惊恐,是因为季府上下有一个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那就是所有女眷、侍女,皆是自由身?
李京兰大为震惊,从古至今,她还从未听过如此奇闻!还真是让她说对了,季卫是在世活佛?
第38章
过了许久,南歌才回来,瞧着她的神色,李京兰便知她没探听出什么。而她在南歌刚回来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她是否知晓季府上的女眷皆是没有死契的。听闻此消息,南歌的反应比她初闻时还强烈。显然,南歌对此一无所知。
“你也没签么?”李京兰刨根问底,想探个究竟。
“我、我——”南歌眉眼间竟有几分委屈,“我签了卖身契的。”
李京兰咽了口口水,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
南歌当机立断:“我去试探试探。”
“和谁试探?”
“季大人呐。”
李京兰的脸色变了变:“你直接问啊?”
“我......我自有法子。你不必问了,你明日过后就要回京了是么?”
“嗯。”
南歌抿了抿嘴:“那我尽快去问,有了答案就告诉你,只是我要如何去找你呢?”
李京兰想都没想,便说:“去府上找我啊!”
南歌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犹豫,眼底也是怯怯的。李京兰见状,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没事,不用担心,我提前交代给守卫,若是你来了,便径直将你引进去。”
迎着李京兰的目光,南歌睫毛闪动,不自觉地咬了下唇。
李京兰也不好在季府久待,有南歌帮忙,她也放心不少。出了季府,便回自己的府上去了。中元节刚过没几日,街道上还落着些麻纸剪的铜钱,角落也有不少烧过的灰烬。正是日中,街上行人不多,与汴京比起来,寂寥不少。
行至府门,经过守卫的提醒,李京兰摘掉了粘在鞋底的一片纸钱。
“大人,苗家二郎在德晖堂候着您呢,小的没敢让他在外头等。”守卫说。
原本以为会得到李京兰的夸赞,没想到李京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是李府,有何不敢的!你放他进去干嘛!”
“他、他是——”守卫小声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李京兰却是瞪了他一眼,叹着气摇了摇头,进了院中。
“禹洲兄啊——”李京兰进了门笑眯眯喊了一声,“找我有事?”
见李京兰进来,苗禹州急忙起了身,与外界传闻的不同,竟是个十分俊秀的玉面公子,一眼瞧去便是谦和的。他站在桌前,声音比李京兰还要清朗。
“锦书。”苗禹州喉结微动,肌肤白的透亮。
李京兰的印象里就没记住这个人,这次见面只当是初见了。话说完才抬眸打量眼前人。她也未曾想过,苗家二郎竟长得如此秀气,像个瓷娃娃一般。倒是让她不好说什么不客气的话了。这模样,便是男子见了,也要心生怜爱吧!
“你——还未吃过吧?”李京兰表情扭曲,憋出一句话。
苗禹州一笑:“过午不食,不必为我张罗了,锦书。”
李京兰深吸了一口气,这笑容,若是在院子里,都能招来蝴蝶吧!她也十分客气地陪着笑:“过午不食......那、那你喝茶好了。”
苗禹州嗯了一声,声音格外动听。令李京兰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略带尴尬地坐在了苗禹州的对面,眼珠滴溜溜地转,努力思考着能与眼前的小公子说些什么。
“啊,你、你上元佳节去过汴京对吧?”
苗禹州又是露出个令人神魂颠倒的浅笑,可他也只是勾勾嘴角,如此简单的动作而已:“想见见你,教大哥带着我就去了。多有叨扰,你不必挂心。”
“哦,不挂心,不挂心......”李京兰僵硬地说,心中却在想,这苗家二郎的睫毛怎可以如此长!
“汴京城好热闹,只是错过了你,没能与你同游。”苗禹州轻声说,看向李京兰的眼神,情愫难掩。
李京兰回过神来,打着哈哈笑笑,咽了口口水,慌忙扯谎道:“啊,那、那日我有些事情,实在无法脱身。”
“所以我今日又来找你,还希望你不要对我心生厌烦,”苗禹州说着欠了欠身子,“我知锦书常出入军中,不似寻常闺中女子,便擅自做主,找到了府上。”
“不会不会——”李京兰连忙说,还摆了摆手,心中泛起了嘀咕,如此俊秀且有礼的公子,如何也不像传闻中流连花楼的人啊,李京兰险些就将常来的话说出口,话到嘴边,幸好她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利害,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如此想着,李京兰眸色微动,忽然联想到什么......这苗禹州不会是给她使美人计吧!那可太!太狡诈了!
想到此处,李京兰整理整理思绪,镇定了不少,轻咳两声开了腔:“啧,虽然今日你我初见,但是我对禹州兄的作风有所耳闻——”
说罢,她微抬下巴,眼角的余光飘过去。
苗禹州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锦书听说我什么了?”
李京兰故意拉长了语调,嗯了长长的一声:“不太好说。”
苗禹州轻笑:“但说无妨。”
李京兰挠挠头:“有人说,有人说啊,你常常留恋花——楼!”
苗禹州依旧很轻松的样子:“说得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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