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年过半百,入宫后,拜见皇帝,皇帝看过一眼,转而再看二相:你二人与朕开玩笑呢?
她已过了读诗书知礼仪的年岁了,你两请来一位不懂朝政的大先生,是何意?
然而,两人的决定,小皇帝无法反驳,乖觉地拜了师,每日午后去听课。
听了两日,小皇帝昏昏欲睡,看着太傅的眼神发飘,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隔日,左相便知晓了,询问内侍长皇帝的作息时间。
内侍长也知晓皇帝在课上睡觉一事,替皇帝打马虎眼,然而,左相比他更知晓皇帝的性子。
循齐敢睡觉,心中对太傅必然不尊敬的。
当年,她每逢休沐日都去右相府上,风雨无阻,再与太傅一对比,就是小皇帝心思不正。
女帝驾崩,能管制皇帝之人,少之又少了。
左相沉了面容,眉眼不展,内侍长不敢言语了。奇怪的是,左相并没有去兴师问罪,而是去官署找右相。
右相自然知晓此事,但她知晓有人管,自己不用去管的。
“你不管管?”颜执安开门见山。
右相讥讽:“你以为她为何愿听你的?颜执安,她对你心存爱慕,自然愿听,若爱意消失,她会听你的?”
循齐并非软弱之人,她可以在巡防营中立足,可见她是有些能耐的,给她些时日,她必然可以稳稳立足。
托孤之臣,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右相自有退路,颜执安呢?
左相不悦,道:“我与你说她上课睡觉一事,你提此事作甚”
“她不是小孩子了,愿意睡就睡,太傅不会出去宣扬,你当做不知便是。”右相果断,“等太傅说起朝政说起历史,她自然就会听的。我的课上,她从来不睡觉。”
该听的就听,不喜欢听的就不听,又不是启蒙孩童。
右相继续说:“因材施教,你觉得教皇帝与教状元是一样的吗?你当初选此人是看中他的名声,既然如此,何必拘着皇帝。”
本就是图人家的名声去的,至于内里如何,自己也做好了准备。
“不选你做太傅是明智之举。”颜执安低叹一声,上官礼与皇帝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右相莞尔,“还气吗?她睡觉,必然是前一日休息不好,你该找太医去诊脉。”
“你去。”颜执安道。
右相摆手,“我又不图她对上官家施恩,自然是你去。”
各有所求,她所求,是对阿姐。而颜执安所求,是颜家。
“你去,合适。”颜执安打定主意,她自然希望小皇帝醒悟过来,与她只做君臣。这等事情,自然是右相去合适。
右相闻言,望向她,一阵无语,便道:“我去一趟太医院,让院正三日去一回。”
颜执安颔首,右相斟酌一番,小心说道:“你的心似乎很乱。”
以前的颜执安行事并非如此,她的远见、她的果断、她的见解,都让她惊艳。可如今的她,似乎被束缚了一般。
右相回想,近日小皇帝并未纠缠她,两人只有朝会时见一面,若有要事,左相派人去知会皇帝。若皇帝有疑惑,多是来寻她的。
颜执安扶额,面带苦色,有苦难言,她说:“我不想见她,可又怕她……”
“怕她误入歧途?”右相代为回答,不觉轻笑一声,“你养的孩子,是何心思,你自己不知吗?她心性善良,知错就改,哪里就会误入歧途。”
“左相,你担忧过多了。陛下登基近半载,处事谨慎,她在民间长大,初闻大事,不过半载时间,已然进步神速了。就算是安王,也不过如此。”
循齐是在民间长大,所见所闻,与世家女子不同,甚至,规矩也不如她们。一时间,是有差别,但给她时间,她会慢慢成长的。
颜执安道:“近来,我总做噩梦。”
右相噗嗤笑了,颜执安惹了脸红,右相说:“你知道吗上官家嫡长女曾惊艳京城,八月说话,三岁成诗,她养出来的孩子,岂会是昏聩之人。你怕什么呢?”
我怕循齐走上不归路。颜执安不语,右相解开她的心思:“你二人多日不曾私下见面,你心里慌,不知皇帝近况,你对她不了解,这种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你心开始慌了。你若多亲近皇帝,你就会发现,皇帝一切都好。”
隐隐约约所见,哪里有近身接触来得清楚。
“你明日后日接连入宫,你就会发现,小皇帝十分乖。”
颜执安瞥她一眼,眼眸深深,右相面色和煦,温柔如水,道:“当真,你听我一言。”
“我也真羡慕你。”颜执安由心感叹。
右相被触及心思,不觉调侃一句:“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被生父杀过两回,羡慕我生来见不得人,还是羡慕我至今无名?”
“你这么一说,我心十分畅快。”颜执安幽幽一笑,调侃对方,也当是让自己安心。
右相低眸,唇角浅浅勾起,指尖拂过桌上文书,与她说道:“其实,皇帝至今,并无大过错。”
循齐不过是在感情一事上偏执罢了,在朝政上,广纳谏言,自身勤勉,这样的君主,还不让颜执安满意吗?
或许,颜执安要的是一位眼中只有朝政,性子冷淡的君主。
她提点左相:“你对她,太为苛刻了。她爱慕你,纵使不当,但你对她,却是十分严厉。”
颜执安恍然,她对她,当真严厉吗?
“陛下生辰将至了。”右相话锋一转,微微笑了,如迎春风,让人倍感舒服,“听闻下面的人都在给皇帝准备贺礼,我记得她跟你三年,一不过生辰,二没有及笄礼。”
“她那么聪明,我哪里敢提她的生辰。”颜执安也是有苦难言,她自觉事无漏洞,循齐还是一步步找出真相。
提及此事,颜执安又是一阵苦恼,知晓她的用意,道:“我反对你为太傅,就是怕你给皇帝出烂主意。”
右相不言了,摆手赶客。
颜执安出了官署,转而去了太医院,征询太医同意后,看了皇帝的脉案。
小皇帝的身子一向很好,幼时山间长大,漫山遍野地跑,来到左相府后,又有武先生教导,功夫也没有落下。
看过后,她与院正商议,在皇帝的殿内熏些安神香,晚上睡得好,白日里才有精神。
院正记下了。
左相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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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一是疯子不知生辰的日子,二是穷人家没有这等习惯。回到相府后,左相自己想糊弄她,提及具体日子,少不得又得说一圈谎话,所以,左相自己都不过生辰了。
一来二去,今年是她第一回过生辰,宫里早早预备起来。
右相给皇帝准备了些书籍,皆是自己的手书,都是她这些年来的心得。
循齐很受用,当日就翻开细细看了,看过以后,她想起一事,召来内侍长询问,“左相可有礼物送来。”
内侍长轻轻摇首,“右相送来得有些早,还有几日时间呢。”
送得早,说明右相准备得早。循齐不傻,自己体会过来,就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罢了。
小皇帝敛目,有些不高兴,内侍长忙宽慰两句,可惜,小皇帝不听他的,依旧带有几分落寞之色。
她失落,自然不会让颜执安好过,翌日,将左相留下,道:“右相昨日赠予朕一箱手书。”
颜执安立于殿内,闻言,微微蹙眉,小皇帝踱步至她跟前,就这么看着她,眼神冷冷。
“手书于陛下而言,也有益处。”颜执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人走近了,她才可近距离打量小皇帝,发觉她又长高了些,眉眼添了几分锐气,衣袂翻飞,更显帝位威仪。
气质都是慢慢养出来的,循齐不是正经的世家女,民间长大,身上带着乡野气息,在左相府邸慢慢养出了几分气质。
如今再看,又觉得她与在相府时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呢?
眉眼稚气退了,肌肤更为白皙,眼神更为锐利,是有女帝的模样了。
循齐哪里知晓她的想法,见她无动于衷,心里生起一股被她轻视的委屈,很快,她说道:“左相陪朕走走。”
颜执安有心拒绝,但想起上官礼所言,便又点点头。小皇帝喜笑颜开,颜执安跟着笑了,刚刚还觉得她有女帝的模样了,可这一笑,又显得呆傻。
君臣出殿,宫人随后跟着。
夏日里,阳光逼仄,晒得人睁不开眼睛。两人挑了阴凉处行走,身后的宫人也觉得凉快不少。
循齐一面走一面问颜家的情况。
她按照右相之意,召了颜家几人入京,赐了官职,外放去了。其中也有左相的堂兄妹,故而,左相关注得较多。
“家里一切都好。”颜执安声音淡淡。
循齐问一句,她答一句,越说下去,循齐的声音便显出雀跃感。
颜执安听着她的声音,再观她侧颜,她竟然这么高兴?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么高兴,不过几句话罢了。
走了一阵,入凉亭休息,宫人们远远散开。
两人坐下,循齐看向外间的景色,不由再度看向她,她已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她了。
她想按照她的意思,做一个好皇帝,便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这么近地看着她,心中的不甘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若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做皇帝还有何意思呢?
这个问题,再度冒出来,搅得她心中不甘。
皇帝突然沉默,让颜执安不得不看过去。皇帝看着虚空,眼神呆滞,似乎在想什么,这副呆样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陛下,你在想什么?”
循齐闻声抬头,触及她担忧的目光,心中的不甘又消失了,跟着一笑,随口胡扯一句:“朕在想季秦,不知羌族的事情如何了?”
远隔千里,消息闭塞,皇帝担忧也是情理之事。
提及政事,颜执安的话便多了些,她细细说起此事,隔得这么近,循齐的目光带上几分痴迷,当她停下时,触及循齐深情的目光,心中便不自在。
“陛下,若无事,臣先回去了。”颜执安无奈起身。
循齐不拦着她,便眨了眨眼睛,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今日都提醒两回了,聪明如颜执安,如何会不明白,道:“陛下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循齐傻眼了,不是你送什么,我收什么吗?
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更显呆气,颜执安扫她一眼,便道:“白银还是黄金,如何?”
“我要这些做什么?”循齐险些拍案而起,你真敷衍,哪里有人送这些东西了。
颜执安却说:“陛下的私库怕是好东西不多,臣给陛下添一些。”
循齐恼恨:“我不要!”
颜执安不疾不徐:“您要什么?臣劝陛下,这些东西比任何草木之类的东西都要好,人生在世,钱财最为重要。您还小,当给自己积些好东西。”
“外面那些老狐狸不会送吗?”循齐拍桌,“我需要你来送?”
她一生气,眉眼灵动不少,颜执安似乎想起初见那一眼,也是这么生气,还想杀了自己。
“你不要白银?”
“不要。”循齐很有骨气。
颜执安便看向左右,夏日里草木茂盛,她走出去,在地上拔了根草,拍拍泥土,转而递给皇帝:“这个呢?”
循齐:“……”
“不要!”
颜执安蹙眉:“那你要什么?”
循齐大咧咧道:“香囊!”
颜执安冷漠拒绝:“没有!”
“你没诚心,在你家时,你连生辰都不给我过。送给我的见面礼,还是老太爷红珊瑚上的边角料。”循齐大为不满,心中的委屈到了极致,“如今,拿根草来糊弄我。”
颜执安也是委屈,你刚登基,缺钱用,我都给你钱了,你尽管开口,我必然满足你。
你要香囊作甚,挂在身上好看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当真不会过日子。
颜执安苦心安抚,皇帝一味不语,天色又热,额头上生了一脑门汗水,她便道:“我送你一个金香囊?”
循齐瞪大了眼睛,心虚的人无奈笑了,“容臣回去想想。”
“你还没有准备?”循齐似课堂上的先生,抓到了学生的把柄,“颜执安,老师都送过来了,你还没有准备……”
额……说漏了。颜执安心中一阵无力,勉强道:“不如臣回去也将手书整理整理,赠与陛下?”
循齐简直没眼看她了,又气又委屈,干瞪她一眼,自己抬脚走了。
越看越生气。
她气呼呼的背影落入颜执安眼中,反而笑了,这么生气,真金白银不好吗?
香囊当着无甚用处!日后便会觉得,香囊一物,迟早会被抛弃,只有真金白银,才可长久。
年少不知天高气厚。
颜执安逗弄皇帝一阵,心情不错,出宫去了。
晚间回府,一脚跨过门槛,一只雪白的胖猫扑向她,似乎撞疼了,委委屈屈地停了下来。
见它委屈,颜执安俯身将它抱起来,揉揉脑袋,顷刻间,想起今日皇帝的委屈。
揉着脑袋的手顿了下来,颜执安转而就将猫丢了下来,吓得猫儿拔腿跑了。
追着猫来的陈卿容不满,“你撞它,不安稳算了,怎么还丢它。”
颜执安冷笑,“今日小皇帝委屈,我都没空哄她,我再来哄它,小皇帝连只猫儿都不如了。”
“你这是什么道理?”陈卿容疑惑,小皇帝和猫儿有什么关系,你哄猫得罪小皇帝了?
奇怪的逻辑让陈卿容想不透,但下一眼,她觉得不妙,女儿正用危险的视线盯着自己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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