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了。”颜执安抬首,眼中平静若水,“为帝后,该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可做,有些事碰不得。”
“你又要拿大局来糊弄朕?”循齐听厌了,一次接着一次,“我是谁?我难道天生就该肩负天下的重任吗?是你、是先帝、是右相,你们将所有的希望加在我的身上。我只是西山上一个弃子罢了。”
闻言,颜执安再度沉默,眼中闪过失望,循齐稍稍起头的怒气便又被浇灭了。
“我不想让你失望,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何总是不满意呢?”循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无措道:“我要做到何等地步,你才满意,难道非得要我立皇夫,诞下皇嗣,你才觉得我是走上正经的路。”
“你不愿立皇夫,臣也顺着您的意思,臣不逼您,您也莫要逼迫臣。”颜执安将捂热的棋子放回棋篓里,“您不是弃子,您富有江山,只要您想开些,天下万物,皆在你的手中。至于臣……”
她顿了顿,觉得羞耻,迟钝两息,不得不说:“只此不行,颜家之财,随你取用。”
钱、权都可以给你。
循齐冷笑一句,“朕要钱做什么朕若想要颜家之财,颠覆颜家即可。”
颜执安闻声色变,眼神幽幽,旋即被冷静压了下去,“陛下,休要胡言乱语。”
话刚说完,天空轰隆一声,两人皆是一颤,外面天色骤变,乌云密布。
颜执安起身,将窗户关上,让人掌灯,与皇帝说道:“要下雨了,陛下用了午膳再走。”
秋雨来得快,先是电闪雷鸣,接着大雨倾盆,循齐看着雨水,莫名发慌。
两人也不下棋了,坐在门口赏雨,雨水噼里啪啦,渐到两人衣上,颜执安不肯再看了,拉着皇帝后退一步。
循齐静静看着雨水,恰好被她拉着袖口,她低头看了一眼,很快,颜执安收回手。
她避让得如此之快,让循齐连连苦笑,但她很快没在意此事,而是转头看着秋雨。
一时间,外面天色大黑,乌云笼罩着上空,如同黑夜一般。
“秋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天气又凉了。”颜执安轻探一声,转而看向皇帝的衣裳,略有些单薄,劝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下回,让上官礼去劝说皇帝多添衣。
然而,有人冲入雨帘中,与闪电擦肩而过,快速闯入廊下,疾呼道:“陛下、右相调兵。”
对方刚说完,一道雷点击下,在庭院中劈了下来,主院内外登时一亮。
“她调兵做什么?”循齐不明白,今日休沐,又逢大雨,右相当在家里休息才是。
来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带兵围住了镇国公府。”
“因为何事?”颜执安先皇帝一步开口,“右相并非莽撞之人,今日这般,必然有缘故。”
仆人摇头,“尚且不知,是镇国公府的人来报的。”
镇国公府的人来禀报?循齐抓住重点:“既然兵围府邸,怎么会有人跑出来?还是说,镇国公设计,诱右相登门,事先安排人报信?”
她一面说,一面看向外面的雨势。雨水太猛,视线受阻,耳畔传来颜执安的声音:“先将人拿下,陛下,臣去镇国公府一趟,此事先瞒住。”
第75章 都该死。
华阳大长公主刚走,城外来报,西山上的竹屋被焚。秋日里气候干燥,山中树木多,点点星火,即可焚烧。
右相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猎人不小心路过,许是烤猎物,不小心烧了竹屋。
竹屋并不打眼,且她派人定时去打扫,也有人守着阿姐的坟,怎么会有事呢。
谁会与死人过不去呢。
她想着,念着,总是往好处去想,可仆人面露惊恐,她蹙眉不解,“还有何事?”
“大娘的坟被挖了……”
疯子没有名字,上官家知晓其身份后,便称呼其为大娘。
话一出,右相眼睛赤红,迅速站起来,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及时停下来,“是谁?”
“国公爷,他说,大娘应该葬回上官家祖坟。”仆人默默低下头,不敢抬头。
右相止步,脑海里乱做一团,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了,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阿姐的棺木迁回上官家。
退一步来说,就算迁回上官家,于他而言,这是与自己拉近的好事,早就该来商议才是,为何迟迟不动,单单挑了今日来办?
右相冷静下来,一股无力感游走全身,他挖了阿姐的坟,要做什么?
今日是何日子?
恨意与怒气翻涌而来,她既怒且恨,阖上眸子,脑海里反复思考,将事情快速想一遍。
她走到屋外,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唤来左右:“调三千兵马,围住镇国公府。”
心腹震惊,“不可……”
“去办!”右相声音高涨,怒视对方:“按照我说的,去办。”
上官泓,父不慈,子不孝,这是你欠我的!
右相阖眸,迅速唤了左右上前,备马,前往镇国公府。
一路疾驰,马踏尘埃,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阿姐死后都不得安宁,她纵官至高位,有何用呢?
下属推开镇国公府的门,上官泓立于门后,一袭官袍,官帽整齐,他望着自己的女儿,“无故调兵,是大罪。”
“尸骨在何处?”右相开门见山,不想与他虚与委蛇,随后看向府内,“上官家的人都调走了吗?”
她提起衣摆,平静地迈过门槛,头顶上轰隆一声,一道雷劈过来。
“你今日调兵,便是输了。”上官泓略显得意,“你还是太在意死人了。”
右相走至他的跟前,从容镇定,神色冰冷,“你在诱我杀你。”
“你很聪明。你是我上官家最出息的孩子,但我告诉你,我可以生你,就可以毁了你。”
上官泓筹谋多日,就为了今日,在她动手之前先毁了她,唯有如此,才可保上官家安宁。
小皇帝太听她的话了,长此以往,上官家危矣。
她的命是他给的,就该听他的,奉他为父,为上官家效劳。
头顶之上,电闪雷鸣,像是神仙在斩妖除魔。右相回身,看向府门外,“全城搜捕镇国公世子,连带着上官家其他人,都带回来。”
“上官礼!”上官泓呵斥,“我告诉你,你已是强弩之末。”
右相徐徐回身,不以为然,笑说:“强弩之末又如何,皇帝是阿姐养大的,是我教了两年的孩子,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时至今日,她为着皇帝一再隐忍,既然你找死,那就一起死!
闪电劈了下来,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她走在风中,望着上官泓:“阿姐棺木在何处?”
“你死了,我便将她的棺木好生葬入上官家祖坟!”上官泓面容阴翳,叫嚣道:“你的命是她换来的,你口口声声尊敬她,不该为她付出些什么吗我是你们的父亲,你们的命都是我赐予的。”
“赐予?”右相笑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温柔,声音如同淬冰:“你也配!既然你找死,我就让你去死。你放心,我派人围住了镇国公府,找到你的孩子,先杀他们,让你眼睁睁地他们去死,届时,你再去和他们团圆。”
她挥挥手,下属们立即冲进镇国公府,大雨落下,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你疯了。”上官泓震惊,她竟然想拉着整座府邸的人陪葬,“上官礼,她们说你良善,说你心有仁义,可我知道,你就是一个疯子。”
右相站在雨中,接过左右递来的刀,缓缓走向上官泓,这时府里冲出来一人。
“阿礼,你疯了,这是你父亲。”镇国公夫人推开婢女的搀扶,扑到两人跟前,“哪怕他罪该万死,也不能死在你手里。走国法,走律法,你不能弑父。”
右相盯着他:“我偏要他死在我手里。”
“阿礼,你放下刀!我求你了。”镇国公夫人苦苦哀求,雨中冻得瑟瑟发抖,甚至跪在地上求她:“你别冲动,不能毁了自己。”
她越哭,上官泓越得意,挑衅地看着女儿:“你敢动手吗?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你。”
右相沉默,看向自己的母亲,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母亲,你也不是无辜之人。”
一句话,让镇国功夫人浑身发抖,自己不是无辜的吗?
她阖眸,泪水混着雨水而下,她指着天,道:“我若知情,天打雷劈。”
“那我希望下一道雷劈死你。”右相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随后,巡防营的人将上官家的人都推了出来,一个个衣衫凌乱,哭声震天。
右相扫了一眼,道:“杀!”
上官泓震惊,眼中的阴翳被惶恐取代,“你疯了!”
“杀!”
右相重复一句,将刀抵在上官泓的脖颈上:“好好看着,我如何以一人之力毁了百年世家。”
“那就是祸害,双生祸害。”上官泓大叫一声,指着右相:“生了你,上官家遭灭门,你不是祸害是什么?”
“是呀,我就是祸害。所以,你得死。阿姐已故,你为一己恩怨搅得她死后不宁,是你、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
雨水落地,噼啪作响,空中白烟而上,升入空中。
右相立于雨中,身姿清雅,手腕微动,刀割破肌肤,鲜血顺着雨水流下来。
她在等,等他最爱的儿子回来。
他用整座府邸作交换,换他儿子的未来,不得不说,心计深远。
两人雨中对峙,巡防营的人不敢动手,右相看着雨水哭嚎的亲人,冷冷一笑,目光锋利,“不敢动手?”
“阿礼,他们都是无辜之人。”镇国公夫人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劝说女儿:“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右相笑了笑,一字字道:“这里的人,没有一人无辜。你也是。”
她望向上官泓:“你若废除规矩,碍于陛下在,我不会对你动手,你如龟瑟缩苟且,便也罢了,你偏偏来招惹我。父亲是什么?我会在意吗?我一身血肉来自你们,是不错,等你们死后,我会还给你们的!”
“老师!”
一句急切的呼唤,让右相不得不回头。
年少的君王撑伞而来,踏着秋雨,面带急色,眼中全是关切。
“老师,你别动,朕来!”循齐忍着心口痛苦,目光担忧,“不值得!”
不值得为这种人背上弑父的罪名。
右相望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循齐步履急切,与她对视,恳求道:“当真不值得。”
雨越大越大,光线暗淡,雨幕却泛着白,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砸得人脸上生疼。
“循齐,阿姐可曾与你说过哪吒的故事。”右相平静地开口,眼中淡然,无一丝惶恐无一丝害怕。
循齐点点头,“我知道,疯子说过。可老师,你还有我。朕是天子,朕可以将上官家灭门。”
她急躁却又无奈,苦苦哀求:“放下刀,朕来处置他,凌迟处死还是挫骨扬灰,皆听你的,我只求你别动手。”
上官泓本想等到左相而来,没想到皇帝亲自来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喊道:“陛下、陛下,您看您的右相,她要弑父杀母,不配为人。您看清楚……”
“你闭嘴!”循齐呵斥一声,怒视上官泓,“你做了什么我不管,老师今日不杀你,朕也会将你挫骨扬灰。”
她意在告诉老师,上官泓会死,自己不要动手。
何必为这种人毁了自己光明的一生。
安王弑母,成了罪人,他是罪有应得。
循齐步步上前,试图去夺下老师手中的刀,就在她靠近的时候,右相平静地笑了,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割破上官泓喉咙。
顷刻间,血水迸溅,雨水倒灌,乾坤颠倒。
刀刃落地,‘当’地一声,上官泓睁大了眼睛,未曾想到她当真敢弑父,缓缓朝后倒下。
循齐阖眸,牙齿咬得发酸,痛哭无泪:“老师!”
随后,右相看向跪在地上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如同呆傻了,冲过去,抱起丈夫,可对方双眸圆瞪,死不瞑目。
右相看向自己的下属,定视上官家的人:“动手,杀!”
手起刀落,哭声顷刻间就消失了。
循齐握着伞的手,死死用力,质问道:“为什么呢?您有退路的。”
“累了,不想退,退了三十多年,向前迈一步的想法,撑着我走二十多年。”右相缓缓闭目,胸口徐徐起伏,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徐徐出声:“循齐,哪吒为神,且逃不过父权禁锢,为何呢?因为他活着。”
只要活着,对方就会认为你的命是我给的,做什么,都不为过。
这是一层无法突破的障碍。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你说不知道?你的女儿换了,你都不知道吗?你知道,但你一直在欺骗自己。所以,你也该死。”
“我知道我的女儿换了。”镇国公夫人浑身染血,万分痛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若声张,你还是要死的。”
“你若声张,阿姐不会颠沛流离那么多年。”右相弯腰,捡起地上的刀。
都该死!
第76章 她是臣,我为君,合该她听我的。
雨水冲刷了地上的血水,地势高矮,血水在地上流淌而下。右相低眸,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她万分痛苦,但她心中没有一丝伤心。
阿姐,你看到了吗?她这么伤心,我却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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