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母女心意相通,此刻,我却恨不得她去死。她明明知晓你受苦,却从未施以援手。
虎毒不食子,上官家一再杀害亲子,这等世家留之何用呢?
她阖眸,内心悲凉,突然间,有人夺过她手中的刀,丢在了地上,她睁开眼,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眸。
“老师,您随我走。”
“陛下,臣的事情还没结束。”右相拒绝了,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小齐,对不起。”
循齐内心痛苦,“何苦呢?”你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去杀他们,偏偏选择一条天理不容的道路来走。
世人重孝,子杀父,纵神女临世,也难以挽救。
“小齐,你不明白。”右相徐徐摇首,你不明白我内心的恨意与痛苦。我与你同样的命运,幼时颠沛流离,十三归家,等待我的不是天伦之情,而是一杯毒酒。
恨吗?
倒也不恨,可是阿姐为了我,放弃身份,无名活着,最后,死于庸医之手。
你让我如何不恨呢?
她说:“人立于世,随心所欲也好,汲汲营营也罢,都有所求,我所求,不过是颠覆上官一族。我活着,仅此而已”
上官家留存,只会害了更多的姑娘。不如毁了。
循齐上前,紧握住她的手,纤细的手腕,在自己掌心下,显得那么脆弱。
“右相,镇国公世子带回来了。”
下属的声音惊动众人回眸,却见他身后站着一位被绳索绑住的锦衣男人。男人看到满地尸骨,吓得大叫一声,拼命跑了过来。
就在此刻,右相推开循齐,循齐一颤,反而抱着她,道:“老师,别这样,朕来,朕有一万种方法杀了他,别让你的手再沾染血腥了。”
“小齐,放开我。”右相挣扎,却见母亲从地上捡起刀,走到儿子跟前,用刀划开绳索。
母子二人相拥,世子痛哭,镇国公夫人却不哭了,转而看向自己的次女,这一刻,她却不知如何称呼自己的女儿。
阿礼是长女的名字,时至今日,她的次女都没有名字。
她思索道:“是我让人送你出去的,我让你远走高飞,你却执意走了回来……”
“所以,你后悔当年没有活埋我,对吗?”右相冷冷地与母亲对视,心中一片冰冷,可循齐抱着她,给予她一点点暖意。
循齐害怕她做傻事,一时间,不敢松手。
“我没有后悔,可我未曾想到你会心生恨意,我更没有想过阿礼会放弃自己的身份,让你回来。”镇国公夫人面色痛苦,浑身湿透,雨中冻得浑身发抖,望着女儿的眼眸发红。
她的痛苦、悲伤,落于右相眼中,她反而笑了,“想不到我会回来索命!”
“别再错了……”
“何谓对错?”右相高声呵斥,“襁褓中的婴儿何错之有?纵有对错之分,婴儿有何错?”
她的声音带着悲悯,骨子里都带着恨意,她逼近一步,吓得循齐紧紧地抱着她,“够了,当年之事,错在你上官家,可你上官家至今执迷不悟,知错不改,再胡言,休怪朕不讲情面。”
镇国公夫人遭到皇帝呵斥,头晕目眩,儿子站在一侧,不知所措,她忽而横起手中的刀,置于自己的脖颈上,“你放了你弟弟,休要一错再错了。”
“母亲!”世子扑过来,镇国公夫人避开他,依旧看着自己的女儿,右相面上浮现讥讽的笑容,“你以为你拿命来逼我,我便会动容吗?你不死,我也会亲手杀了你。他、就算我粉身碎骨,也绝不留他活着。”
“他有何错?”镇国公夫人崩溃大哭,“你已经杀了你的弟弟妹妹,留他活着,不可吗?”
“老师,我们回去,我来善后。”循齐试图劝说老师放弃,大雨不停,浑身湿透了,会感染风寒。
循齐苦苦哀求,右相无动于衷,只道一句:“他挖了阿姐的坟。”
“你说什么?”循齐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挖坟……
下一息,她反应过来,“我来处理、你该告诉我的!”
右相无心计较这些,而是凝着自己的母亲:“动手呀,死给我看。”
“上官礼,她是你娘!”世子雨中咆哮,“你要逼死她吗?父亲已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你死!”右相看向自己的亲弟弟,面色寡*淡,像是看一陌生人:“还有,上官礼不是我的名字,你认错人了。”
刹那间,循齐的心如同被刀割,老师一直在意,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她没有!
怎么能不恨呢?
右相看向自己的心腹,道:“杀!”
镇国公夫人慌了,看向皇帝:“陛下、陛下,您是万民之主,合该为我们做主,陛下、陛下,我儿无辜。”
循齐痛心,她是皇帝又如何,养母、亲母,皆离她而去。
她摇首,后退一步,松开老师,她的心中何尝没有恨意呢,她无奈道:“卿之家事,朕、无法参与。”
一句话,让镇国公夫人心如死灰,她痴痴地笑了起来,随后,横刀自刎,鲜血迸溅。
随着镇国公夫人自刎,世子终于崩溃大喊,扑上前,抱住母亲的尸体。
秋雨停了下来,地面猩红,处处都是血水,右相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循齐急道:“老师。”
“我不会自尽的。”右相平静地回答她,抬首对上她满是心疼的眸子,温柔地笑了,“小齐,对不起。”
她一再说对不起,让循齐无地自容,没有对不起。
右相执刀走到亲弟弟跟前,“还有你,去见父亲母亲罢!”
“上官礼,我和你拼了。”世子怒吼一声,猛地冲向右相,咫尺距离,刚爬起来,身形一颤,背后一箭穿过他的身子。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箭,含恨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手持弓箭。
无情默默后退一步,露出她身后的女子,左相眼神悲悯,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幕。
随着镇国公世子咽气,循齐回过神来,上前夺了老师手中的刀,“老师,您随我回宫、好不好?”
“好。”右相轻轻地笑了,周身豁然轻松,她怜爱地望着少年女帝,“小齐,我已不配为相,你该及早做筹谋。”
“不说这些。”循齐眼眶猩红,握着她的手,浑身无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涌着愤恨。
右相说:“与你无关,循齐,我、私下调兵,杀父杀母,这个世道,不容我苟活。”
“不、朕是天子……”循齐不甘,右相反握住她的手,坚持道:“别任性。”
“让我赐死你,我做不到!”循齐心如刀绞,拉住她的手就要走,“我带你回宫。”
人在宫廷,她不信那些臣下还能逼宫不成。
门口的颜执安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无力,转身走了,望着门外乌泱泱的兵马,唤来无情:“先压下此事。”
可话音刚落,就见到刑部尚书打马而来,她顿足,对方下马,疾步上前:“左相,下官接到举报,右相私自调兵。”
“还听到什么?”左相掀了掀眼皮,淡然询问。
雨后的空气中涌着血腥味,是人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常年查案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刑部尚书朝里看去,支支吾吾道:“还说右相杀父杀母。”
左相继续问道:“你这消息来得很快,报案的人呢?”
“不知道。”刑部尚书疑惑,“找他作甚?”
左相睨他一眼,“刚报案,你就来了,第二,事情未发生,你就接到报案了,你觉得简单吗?”
“是蓄谋?”刑部尚书反应过来,左相颔首,“此事先按住。”
“怎么按住啊?”刑部尚书不理解,往府内看了一眼,“死了那么多人,对了,您怎么在这里?”
左相解释:“与你一般,接到镇国公府的求救信。”
刑部尚书听后也是一阵无奈,上官家的烂事也有所耳闻,他也不与左相解释,而是往里面看了一眼,“镇国公呢?”
“死了。”
“世子了?”
“死了。”
“那、那镇国公夫人呢?”
“死了。”
刑部尚书遍身发麻,“其他的人呢?”自己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也不见管事的人出来问候一声。
左相:“死了。”
“左相,您只会说这两字吗?”刑部尚书吞了吞口水。
左相只好回答:“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比‘死了’二字更怕人,刑部尚书转身要进去,却见皇帝抱着右相匆匆出来,他忙要行礼,皇帝大步走了,抱着右相登上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迅速消失了。
刑部尚书傻眼了,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皇帝怎么也在这里。他无措地看向左相,“您看,此事如何安排?怕是按不住了。”
一家子都死光了,你让我怎么瞒天下人?
左相也是愁苦,转而看向镇国公府,嫡出一脉死了,但旁支还活着呀。
“左相、左相,您倒是给句话,怎么办?”
“收尸,镇国公夫人好生安葬,她是自尽的,镇国公的尸体随你处置,上官家旁支的人会来收尸的……”
“左相,下官问的是这些人……”刑部尚书拿手指着门外乌泱泱的兵马。
左相思索,随后回答:“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那这命案如何定夺?”刑部尚书蹙眉又问了一句。
左相却说:“陛下让你定夺了吗?”
“事已至此,左相,瞒是瞒不住的。”刑部尚书提醒左相,这回闹得这么大,右相杀父杀母,枉顾人伦,震惊朝堂的大事。
今日休沐,尚可午事,明日朝会之上,朝臣们岂会罢休,那些言官们早就盯着右相,这回还不是往死里弹劾。
不死不罢休。
“那是明日的事情,你来善后,不要透露一个字。若是陛下知晓,你的脑袋也保不住。”左相提醒一句,随后自己也走。
她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扫了一眼上官府,这里可真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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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第二日,便是大晴天。
右相醒来,头疼欲裂,喉咙发热,不仅是喉咙,就连浑身都是热的。她睁开眼睛,小皇帝凑了过来,“老师,你醒了。”
看着小皇帝的关切之色,她撑着坐起来,可一坐起来,浑身都疼。
“老师,你烧了一夜。”循齐扶着右相坐起来,让人去端汤药,自己去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
看着她照顾自己的勤快样,她不觉笑了,“让陛下担忧了。”
担忧?哪里是担忧,外面朝臣叫喊着赐死右相,这才是要命的事情,与此相比,担忧当真算不得什么。
宫娥端了热水过来,循齐喂着老师饮下,低声说:“您烧了一日一夜,醒了就好。”
一杯水入腹,赶去了几分虚热,人也清醒过来。右相端详皇帝的神色,循齐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但露出一副可靠的姿态。
她温柔地笑了:“陛下,不要为此烦心,听他们的。”
“老师,先休息,外面的事情,朕来应付。”循齐低头,避开她的探视,心中慌得厉害。
不想,右相拉住她的手,道:“陛下,臣杀父杀母,罪犯人论,这是无法逃脱的事实。”
“朕知道,但安王弑母,他活了下来,老师为何不可?”循齐露出狠厉的神色,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以往出现过的恨意。
她不是刚登基时的皇帝了,大半年来,她进步神速,有兵权有手段,何惧外面那些老狐狸。
右相头晕目眩,试图与她好好说道理,可皇帝不听,握着她的手:“老师,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您活着,哪怕不为臣,我还是会很高兴的。至于疯子的尸骨,我派人去找了,一切有我。”
“小齐。”右相忍不住低叹一句,她身子倦怠,没什么力气与皇帝争执,便道:“我想见左相。”
循齐却拒绝:“老师身子弱,先养好身子,过几日,朕让左相过来。”
“怎么,囚禁我?”右相玩笑道,一笑间,更显得虚弱。
循齐弯腰,俯身抱住她,道:“老师,活着吧,当为我而活,好不好。”
右相阖眸,疲惫至极,她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本该潇洒离去,可这个孩子让她放心不下。阿姐,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对她放心不下呢?
小皇帝安抚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女官端了药来,右相看了一眼,摇首道:“不用了。”
人之将死,何必浪费好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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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右相的奏疏压在了御案上,不仅奏疏来了,人也在殿外,联名弹劾右相。
上官家立足京城百年,旁支无数,旁支中也有高官,自然不肯罢休,叫喊着国法难容,合该将上官礼斩首示众。
人跪在了殿外,挡住了皇帝回殿的路。
皇帝凝着那人,不疾不徐,询问道:“你家也有双生不祥的规矩?”
那人本气势凌人,闻言,不觉低下头,皇帝冷笑:“朕给卿三日时间,要么废除规矩,要么卿辞官。”
“陛下,可右相杀父……”
“闭嘴!”皇帝呵斥一句,直视对方,逼得对方不得不低头。
“陛下。”一句清冷且熟悉的声音,让循齐从震怒中回过神来,她抬首看过去,对方站在群臣之后,正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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