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忙道,“认识!玩的可好了。中秋那日娘娘不是让奴婢去看沈小姐的病吗?那林二小姐刚巧就在沈小姐房里,让奴婢碰着了。”
瑜妃扭头看她,“你俩说过话?”
宫女摇头,“没有,她们俩打配合,沈家的和我说着话,林家的悄悄溜了。应该是怕奴婢张扬。”
瑜妃皱眉,“客人病了主人去探望,又是两个女孩子,什么见不得人的?”
宫女欷歔道,“沈小姐住在林府夫人的苑里,林二小姐…平常应该不常去。”
瑜妃想起来了,那林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帝后摆明了想要林大小姐,但林夫人一手挡着,林大小姐出不来就是出不来。老六伴读还是个庶女,在家里什么待遇也可想而知了。
难道是…她在家里不得志,所以舍不得老六这根高枝?现在看来老六还挺在意她的,如果那二小姐真是这样钻营的人,以后老六的后院可不好管了。
瑜妃默默走着,宫女试探着问,“原来娘娘是担心沈小姐啊?那大可放心。奴婢转头再派人探一下,看看她俩是不是真的感情好,回头告诉娘娘。”
瑜妃瞥她,“你是还唱着红脸呢?还是已经给老六当起卧底来了?”
宫女从容道,“娘娘又拿奴婢来打趣。论心疼六皇子,奴婢比得过娘娘?六皇子都开口了,娘娘能给的,怎么会故意压着不给?娘娘的思量自有道理,奴婢只是想为娘娘解忧,也尽量宽慰一下六皇子罢了。”
瑜妃在心里衡量半晌,压低声音,“那伴读始终是太尉府的,我们这头顺着皇后的意,娶了个有名无实的正妃,转头就塞了个太尉府的进来。知道的,说老六和她早就相识,两小无猜;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几年前就谋划好,要搭上太尉这条线。那这次沈家的,不是白娶了?”
宫女拧着眉低头苦思,瑜妃又说,“再说,我一开口,那二小姐就算是我这个皇家婆母给六王府亲指的贵妾了。你让王妃以后怎么管后院?她哪怕大声说一句那林二小姐,都怕打了我的脸。”
宫女沉思着,慢慢道,“娘娘以后明着疼王妃,时不时帮她压一压林家的,不让她恃宠而骄,不就好了。”
“这都是以后的事。关键是现下这妾一纳,就招人猜忌。”瑜妃皱眉摇头,“老六这孩子,娶着妻就立刻要纳妾,亏他想得出来。就驳了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由他哭!成婚了他爱纳谁,由他自己跟王妃说,我管不了。”
宫女忽然啊了一声,“对啊!”
瑜妃立刻捂着胸口打她,“你这蹄子,一惊一乍的!”
宫女躬身告罪,又立刻笑道,“娘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事本就是孩子们的事情,娘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六皇子的宅邸也快建好了,娘娘许他出宫一日,看看宅邸,顺道拜访一下自己想拜访的人,不就好了?”
瑜妃迟疑着,“他自己去?不太尊重吧。”
宫女怡然道,“换做旁人,确实对人家小姐不太好。但娘娘不就是怕无意抬举了林家那位吗?男家私下去找,父母都不知道,还不够压她脸面的?就算以后六皇子再偏袒,身份上也不可能越得过王妃了。”
瑜妃蹙着眉,她虽疑心林家那位立心不良,但万一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就单纯是老六自己瞎闹呢?瑜妃摇头,“要不还是让老六忍忍吧。再几个月就大婚了,何必现在去毁人家名声?”
宫女抿唇思忖,“那倒算不上。娘娘想,那林家多嚣张?连皇后娘娘心仪的泽王妃人选都敢换!六皇子私底下去问一句,他们若不愿意,保有一千种办法驳回来。那时六皇子也该死心了,以后也不用牵肠挂肚。但要是他们林家自己愿意,那就算不上是咱们毁她们小姐名声了。”
瑜妃脸上一瞬皱眉,一瞬叹气,一瞬又好像有点释然,说不清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两人在大红的宫墙下走着,宫灯一盏一盏,石砖光一段、暗一段。宫女跟在瑜妃后头,看着瑜妃的步子渐渐由沉缓变得轻快起来,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宫女偷偷一笑,赶紧跟上,安静恭谨地跟着走了一段,瞄了好一会儿瑜妃的脸色,轻声试探道,“看宅邸的话,奴婢看看立冬后的那一日吉不吉利。那日刚好节后,夫人们应该都在府里休息着呢。”
瑜妃踌躇良久,终于叹道,“几日后就立冬了,你还是找个机会,先去给林府漏点风声吧。若他们不愿意,让他们有个时间准备。老六缠起人来,也不是好惹的。”
宫女垂眸暗喜,屈膝应下,“是,娘娘~”
第十八章
立冬将近,夜里霜露渐重,林府花园的八角荷花池清晨结了片片薄冰,近晌午才晒得化。阴极而阳盛,这两日天气反倒和暖了些。林潋新近搬到丫鬟院隔壁的角落小院子里,双眼含情脉脉、无限期盼地看着墙角一株不知死了还是没死的老藤,总有种错觉,仿佛它将要抽出嫩芽来。
小青嫌新升级的单间小院冷清寂寞,也嫌近两日林二小姐那春情无限的双目,望天望地望小青,连望条虫子都笑咪咪的,瘆得小青一身冷汗,没事就溜到隔壁院子找丫鬟们玩,打死不留在这磁场古怪的单间小院里。
立冬前一日,日光盛大而温和。林渊代表林府女眷出门拜节,听说丞相夫人身子反复着,又不大好了,林夫人在节礼外又备了些温和的补品,让林渊一并带过去。林汐也吵着要跟去,一路跟到了府门外。林夫人拉不住她,沈嫣在一旁温声劝着。林渊扭头对林汐笑,“王妃,你的河豚枕套绣好了?”
民间习俗,新娘子带到夫家的喜枕被套、新房内室衣裳、甚至新郎拜堂那日身上的一些小织物,都该是新娘亲手绣的。王妃当然免俗,但也该尽力绣个小东西表个态度。林汐被她母亲、乳母、大小丫鬟轮番按着,日日在房里低头戳一个小枕套。枕套上的洞洞跟雨打沙地似的,上面捆了一对彩线糊成一团的肥鱼。林渊路过瞄了一眼,“哇,高级!这是《神怪经》里那个有毒的河豚吧?”林汐一下蹦起来要拿针戳她。
“你瞎了?那是鸳鸯!”
林汐在府门外追着林渊打,林渊脚下一蹬,跃到马车前,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汐哈哈笑。沈嫣连忙上去拉着林汐,“汐汐,回去吧,我去你那画花样陪你呀。”
林渊哈哈哈,“阿嫣也不过是把牡丹绣成太阳花,你比你阿嫣姐姐厉害多了,开不开心~”
林汐气得在马车下蹦蹦蹦,“你连针都没拿过,有什么脸说我!有本事你拿缨枪绣花啊!”
林渊欢乐地缩到马车里,“我又不是王妃,我绣什么花~青玉,上来。”
沈嫣拉开林汐,青玉伸手将马车帘子放下,转身向她们行了礼,跟着马车走在旁边。
马车轮子咯哒咯哒滚着,小窗帘拨开来,“青玉,上来嘛。青玉,你在下面走啊?那我也下来行不行?好憋闷啊上面,要不你上来,我下去?”
“闭嘴!”
小窗帘憋憋屈屈地放下了……
送走了惹是生非的林大小姐,林夫人转身回府,想着老爷明日跟随陛下去北郊祭坛迎玄冥,一身服饰自然要沉稳庄重,装饰小配件不能少,又不能累赘,因要防着陛下兴之所至找老爷比两剑、赛赛马。备完老爷的服饰,又要备明日府里祭祖祈福的事,简直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就在林夫人疾步拖着林汐回到东苑,把她甩回房间绣河豚的同时,一张帖子恭敬地递到了前厅林老爷的手里。六皇子感慕太尉老爷守国功高,立冬节后想来拜会太尉及夫人,林老爷面上感激涕零地应着,心里不免嘀咕,明天不就朝臣皇子同去北郊,本就要见了吗?后天又来拜访?
过不多时,一个小宫女带着答案进了东苑,给林夫人另送了节礼,外加一个福身全礼,“夫人大喜…”
除了石榴,所有婢女都只听到这一句,之后全被赶了出来,房门砰一声关上。据说小宫女在林夫人房里待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
府门、前厅、东苑,全都不在林二小姐的触及范围内。林潋只顾专心致志地趴在桌子上搞她的小手工——立冬一过,天气就要冷下来,阿嫣一定会带小手炉的。那手炉虽有锦袋包着,但换碳的时候,上面的铜盖还是容易烫到手。林潋拿些小铜片、弹簧、和汝磁石,做个能一按就自动开盖、一按就自动合上的开关,那就不会烫到手了。到时候就说是为了不烫到阿堇姐,嗯~这样听着“持正”些。
房里的木桌上散落了一大把小零件,全堆在一起,很费眼睛。林潋的小院西北向,为了让光容易透进来,屋子门窗全都大开着。林潋一张脸几乎要埋到桌子里,是以当一个不认识的侍女直站到了她面前,把她的光全挡住了,林潋才后知后觉、怔怔地扬起脸来。
侍女身后站着几个小厮,牢牢封着林潋屋子的门窗,“潋小姐,老爷夫人在前庭传你去问话。”
来的几个人全都背着光,一堵脸色阴暗的人墙,唯有一排闪光的眼珠子盯着她。
林潋略一思索,抬手把头上的玉兰木簪摘下,放到书案抽屉的隔层里,套上密码锁。不知什么事,但总归没好事,簪子还是别被牵连的好。侍女跟着她走到书案旁,林潋瞥了她一眼,不是吧,连这两步都不放心。
侍女忽然凑近了小声道,“石榴姐姐让我告诉你,你要是身上不方便,叫上你的丫鬟一起去。”
林潋不解地望着她,什么不方便。侍女快快地瞄了眼她的肚子,“六皇子派过人来,你如果…身子不便,赶紧叫个人,帮着挡挡。”
林潋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明宇那家伙,动作快是快,但也是够刚的。不是拿这个造谣吧?那看来罚跪免不了了,就是不知道罚多久,应该还要打手板…啧,手又要废几日,本来还打算做手炉小机关的。她低头望了眼身上的衣裳,旧的,没有青玉姐亲手绣的花纹,还挺松身舒适,跪到今晚长姐回来救她,应该不成问题。
林潋真诚道,“谢谢姐姐。劳姐姐来叫我,我跟姐姐走一趟就是。恰好房里丫头刚被我派去办事了。”
林潋跟着那侍女一路走到前庭,小厮们停了步,守在入口。侍女领着林潋继续往里走。前庭正堂檐底下摆着两张厚实沉重的楠木太师椅,林潋只瞥见那椅脚前层层叠叠的厚锦衣袍尾,一件男式的枣红色,一件夫人常穿的水红色,绣着金丝团花边。庭中央摆着张矮板桌,宽宽厚厚,大概能趴上去一个人。旁边立着几个高大的婆子,还有一个小厮,捧着块半人高的竹板。
侍女福身,“老爷夫人,潋小姐带来了。”
林潋福身,迟疑了一下,“父亲母亲。”
中年男声含着浓浓的怒气,“别叫我,我没有这样的女儿。还敢站着?跪下!”
林潋垂首跪下,石榴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退到一旁。石榴福了福身,“老爷夫人,不如先遣不相干的人出去吧。老爷夫人问完了,要怎么罚,再叫他们进来。”
老爷怒道,“她做出这样的事,我还要顾着她的颜面?不如就今日打死了,好歹保住林家的清誉!她一众姐妹也不至于被她连累。”
提起这个,林夫人捏着的手绢又抬起,用力擦了擦眼睛,指着林潋恨道,“汐汐才多大?刚定了人家。你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就看不得她好?她日后去了王府,自己孤苦伶仃一个,被人知道了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姐姐,你叫她怎么活!”石榴抱着林夫人拍着劝着,一挥手自作主张让家法板桌旁的下人全散了。带着林潋来的那侍女转身跟着众婆子出去,一转出前庭,拔腿就往东苑林汐的院子跑。
众婆子笑道,“那丫头吓傻了,看她慌的。”
林老爷怒瞪着石榴,“放肆!你一个丫头,做主做到我头上来了!”
石榴噗通跪下,“老爷,你就是不顾着汐小姐,也想想大小姐吧。今日这事要是审出些什么来,传出去了,不但汐小姐在王府难做人,大小姐以后也无望了。大小姐还没定人家的啊老爷!”说着连连朝地上磕头,林夫人痛哭出声,林老爷扭头大叹家门不幸。
林潋悄悄抬眸,又立刻垂头望着地板,跟着石榴跪拜在地,“老爷夫人罚女儿,女儿不敢辩驳。求老爷夫人告诉女儿做错了什么,女儿下次定不再犯。”
林老爷用力一拍身边的茶几,上面的茶杯嗡嗡地抖,整片正堂前的地都跟着颤。吓得林夫人捏紧了椅子不敢动,听林老爷怒道,“你听听!这还没审,父母都不叫了!你还有脸问!还敢说下次!”
林潋垂头不语,无聊地盯着地板。不是他自己说别叫父母的嘛。才这么一会儿就忘了,老糊涂了?
林老爷又一拍茶几,“少装乖顺可怜!让你去给六皇子伴读,是让你去读书明礼的,你都干了什么!”
“回父亲,女儿和六皇子一起念书做功课,不敢怠慢。”
“好一个不敢怠慢,我倒情愿你别这么殷勤!我问你,今日六皇子有意纳你为妾,究竟为何!”
林潋抬头,“六皇子要纳我?谁送来的纳妾文书?”
林老爷一窒,林夫人接口喝道,“你倒是盼着有纳妾文书!六皇子的宫女今日都来了,说六皇子茶饭不思,指明了要定下你。再两日皇子就要来亲自登门来说了。偷偷摸摸的,瑜妃和陛下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你自己最好乖乖的全招了,别逼我请个大夫来给你把脉!”
林潋默默思忖,原来纳妾文书还没出。她说呢,不过几日的功夫,就算明宇再得宠也没这么快的。但怎么是明宇自己来聊?瑜妃出份纳妾文书,不就搞定了吗,林府也绝不敢驳她。
林潋睁了睁眼,若有所悟,纳妾文书由瑜妃主动出,那就变成瑜妃喜欢林潋,亲指林潋当自己儿媳妇了。瑜妃不出面,难道是不想抬举林潋?看来是这次激进了,连瑜妃也误会她了。
林潋趴在地上默默无语半日,忽然抬头,辩白道,“父亲母亲,你们若不信,请个大夫来给女儿把脉吧,大夫来了就一清二楚了。”
“请!你以为我不敢请?!”林老爷立时吆喝着要请大夫,林夫人和石榴一人一边拉着他,不能请不能请。现在和六皇子都没谈好,文书都还没出,要是真探出个喜脉来,林潋是肯定能进王府了,但林渊和林汐还怎么做人啊!
林老爷手一挥,“去请!探出了喜脉我打死这畜生,绝不毁我们林家女儿的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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