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的士卒蓦然被带着情绪,他们的视线跟随着马背上的那抹身影。
银枪上的红缨随风飘动,那些说书先生口中赘述的画面纷至沓来。
血汇成河的战场之上,一柄长枪顺腕下垂,马下是手下败将。
将军眼中的情绪是淡漠,明明知晓他无意,仍让人觉得他在睥睨众生。
没有人敢造次,没有人不臣服。
他们这才想起,他们同谁作战。
大梁最年轻的战神。
被蛮夷视为宿敌的存在。
愈来愈靠近战场,昨夜的心慌仿佛被搁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半平静、一半亢奋。
他们其中不乏有三年前定北将军段怀舒的手下,虽仅是无名小卒,但再次踏足沙场,耳边的嘶吼、压倒性胜利的痛快,仍有声有响地呈现。
段怀舒耳尖微动,身后的脚步声不再沉浮,变得掷地有声,一步一印,实实踏地。
他手腕一翻,原本斜靠在他背脊的银枪倏然出现在身前,快而有力,枪尖由于他的动作微微抖动。
他声线沉而稳,像一剂定心剂,让他说出的话显得不那么恐慌:“绿洲快到了,戒备。”
士卒们一个感染一个,竟隐隐有些兴奋:“是。”
千人的音量可不小,在空旷的沙地不知可以穿行多远。
士卒们显然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字音卡在喉间,半吞半掩。
他们正惊慌,担心坏了大计,面上情绪很是丰富。
岂料,一阵未压抑的笑声传来,段怀舒上翘的狐狸眼弯了弯:“无事,我们本就是诱饵。”
诱饵就是可以嚣张。
士卒遽然士气一震,呼声喊道:“是!”
段怀舒压了压嘴角的笑意,眉尾微动。
这就是他的目的,他这只蝉要告诉螳螂和黄雀,他来了。
此处无山,听不到回声,呼完的声音如涟漪扩散便再也没回来,一瞬间,又是阒然无声。
他们面前是一道缓缓长坡,长坡顶是绿洲的开始,延伸到背坡底汇了一汪泉水。
段怀舒墨黑的瞳孔在深绿葳蕤的草木之上掠过。
“防御!”
比暗器更快的是段怀舒的指令。
士卒们很懂事地将身后的铜盾抵在身前,甚至段怀舒身前也由士卒堆累,有了三角防护。
伤不到他们丝毫。
东夷语隐约传来:“他们有防备,拉上大弩!”
“右大将,不好,大弩被毁了,仅剩下右大将身侧这一架可用。”
“怎么会这样!”
“报...”后排来的东夷士兵喘着粗气道:“右大将,有绕后敌袭!”
“可恶,被摆了一道!发信号弹求支援。”
......
右大将也是当机立断,拉开身侧的弩架。
这副弓弩架体型大,所用的弩箭威力也非比寻常,若是让它发出,波及的人可不少。
段怀舒敛下眉,下马,对身侧的士卒使了个眼神。
他们也聪明地领会了他意思,顶着个铜盾便往前冲,东夷所制的暗器坚韧异常,密密刺在盾牌上,竟真的坚持不懈地凿开一个口子。
身旁有弟兄倒地,身体中最原始的血性被唤醒,他们是守城将,城中有他们最挚爱之人。今日若不是他们血洒此处,明日便是他们所爱之人身殁城中。
胜利现在是他们最渴望的,心中隐隐的期待,是段怀舒给他们带来压倒性胜利的快感。
段怀舒能感知到他们的心境,熟悉的仰望,战场上总是要信仰的,他便成为他们最直白、最粗暴的信仰。
望着我,便能胜利。
狂妄,甚是狂妄。百姓爱戴,君王忌惮。
段怀舒压下眉,身法鬼魅游走在铜盾之间,枪尖轻挑,破盾的暗器被挡开。
被救下的士卒也只是一愣神,便连段怀舒衣袂也看不见。
大弩架在战场上出现的年限不长,技术尚且不够成熟,时常有擦枪走火的风险。所以东夷人选择现架弩箭,但这也空出了一点时间。
而这点时间正好便利了段怀舒。
右大将紧赶慢赶,总算是将弩箭架好,也赶在段怀舒登顶前,拉下闸门。
他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他年轻,同段怀舒相差不大,阿父是上一任右大将,八年前东夷战场上的幸存者。阿父告诉他,一定要小心大梁那位煞神——段怀舒。
看着蓄满力的弩箭,绷紧发射。
他想,段怀舒也不过如此。
然而这个想法也仅仅持续了两秒。
他亲眼看着段怀舒侧过身,长枪一扎点在弩箭的前端,以巧劲借力,生生让弩箭转了向。
也只是一晃眼,那柄银闪闪的枪尖顶着他的脖颈,霎时间他呼吸变得困难。
夹道的东夷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甚至捕捉不到段怀舒的身形,下一刻自家将领已落入敌手。
“你败了。”
右大将瞪大了双眸,是那熟悉的神情,被他阿父描下挂在毡帐中。
他此刻才懂阿父所说,那双淡漠的眸中毫无杀意,或许在他眼中杀他们不能称之为杀人。
仅是碾死一只蝼蚁罢了。
右大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枪尖已经陷入皮肤中,隐隐刺痛告诉他,他对段怀舒的不屑有多么可笑。
后卫的东夷士兵不知情形,边冲上坡边道:“不好了,右大将,援军被伏击!”
看清状况后,他倏然停了声音。
段怀舒陈述事实:“败得彻底。”
他身后的士卒慢一步冲了上来,瞬间绿洲的占有者换了人。
“押回邑阳城。”
俘虏是人质也是筹码。
士卒闻言,领了命便用绳索捆绑东夷士兵。
右大将压下眉尖的狠戾,年轻的面庞上是自以为的壮义:“为东夷伟业献身!”
说罢,便想直直去撞枪尖。
段怀舒随手收回了枪,“别撞我枪上死。”他好整以暇,眼中漠然,道:“邑阳城狱中,你可以选择撞墙死。”
右大将:“......”
薛应也押了一批人同段怀舒汇合。
“大哥,这方绿洲我带一批人镇守。”
段怀舒思忖片刻,抬眸道:“留下很危险。”
薛应笑了笑,道:“好不容易攻下的绿洲,可不能再拱手让人了。”
段怀舒颔首:“小心敌袭。”
他留了千人在绿洲修复机关,镇守。
话本中,镇守绿洲的确实有薛应,但还有一人——薛图。
有这两人在,绿洲坚不可摧。
这场仗能取得胜利,他二人功不可没。
只是,薛图未到。
这一变故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段怀舒也料想不到。
——
军帐内,江和尘指尖无意识地点过面前的信纸,右手虚握着红乳玉佩。信鸽跟着他一同入了帐,利爪就抓着桌楣,脖颈灵活地转动,似乎想啄他手中的玉佩。
见状,他握紧了玉佩,几乎没露出一边一角。
似乎是看不见自己的‘玩具’,信鸽倏地扬起头,豆大的眼珠呆呆傻傻地看着江和尘。
江和尘嘴角一抽,还不待他无语片刻,外头士卒隔着帐帘道。
“夫人,有异动。”
江和尘兀然起身,惊得信鸽扑腾两下,又飞回江和尘身边。
江和尘没空理会它,将信纸收好,便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他肃然问道:“什么情况?”
士卒低首回道:“白小将传出消息,东夷来了不少人。现在正埋伏在一里外。”
江和尘凝眉,东夷人应是知道皇帝派的人未到,因此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前来偷袭。
“通知下去,戒备御敌。”
“是。”
江和尘身遭没了人,士卒都各就其位,严阵以待。
他独身而立,暗暗吐了一口气。
幸是,未出现帮东夷人偷袭军营的标题。
然而,下一秒,系统的声音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
【叮——用兵如神,战场小捷,剧情点完成度100%。】
【现开启新剧情点,数据传输中...】
段怀舒胜利了,江和尘心中一喜,但下一秒便如坠冰窖。
【月之阴谋,军帐受袭】
江和尘觉得后背一凉,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的手背有些痒,他垂眸去看,似乎是一闪而过的错觉,他平顺滑腻的手背方才似乎有些凸起。
“月之。”
“听话,毁了段怀舒,回到我的身边。”
“我知道他还没碰过你。”
哪来的声音,江和尘头有些昏沉,迷迷瞪瞪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道声音似乎夹杂着嘲笑,道:“因为他在战场上受过伤,他不行。”
第56章
“夫人!”
一阵喊声将江和尘唤醒。
江和尘像是窒息许久的人, 霍然醒神,暗暗长吸一口气。
他极力稳住声线,问道:“怎么了?”
“敌袭。”士卒语速很快, 他引着江和尘往军帐中走,“夫人, 白小将已进行拦截, 军营前还有一层防卫,东夷想攻入绝非易事。”
“您在军帐中歇息片刻,外头交给属下。”
士卒来去一瞬,江和尘也只是迷迷蒙蒙了解一个情况,坐在榻前理着思绪。
这一段剧情是躲不掉的, 或许由他介入会比自由发展更为妥当。他不能保证即使他不做任何事, 剧情仍会发生偏转,自动补齐这个标题。不如就将他们放在自己手中掌控。
思及此, 江和尘悄然起身,不动声色瞥了眼军帐上倒影的人影。
这些士卒表面上传达段怀舒的话,以他为大,然则,他们都不信任他的能力。只当他是娇滴滴的将军夫人, 危险来袭, 第一反应不是听令而是保护。
江和尘收回视线。
也好, 给了他行动的时间。
他悄无声息地从军帐另一口翻出。
他绕着人走, 出了军营, 到了掩人耳目的小沙丘上趴着。
这边能将战况看的清楚。
东夷来的人不笨,他们分了数批小队,引得白竹攻击,暴露位置。
“右都尉, 东北、西北、正东、西都有埋伏。”
这些小队也是狡猾,四散而走,一发现埋伏立即撤退。一来二去,他们未有什么折损,而白竹所安插的埋伏基本被摸清。
右都尉狠狠蹙眉,道:“段怀舒哪来这么多人?”
“皇帝派的人还没到,”右都尉自语道:“看来是将邑阳城守卫兵调了出来。”
想道这,右都尉冷笑一声:“若是此处被攻破,邑阳城不就如囊中之物?”
手下有些没眼力见地打破他的幻想:“可是右都尉,虽然我们摸清了他们的埋伏方位,但是大梁人多势众,我们似乎胜算不大。”
右都尉动作顿了两秒,狠狠地攮了他一下,脾气不是很好地说道:“大梁派人传话,说有一个叫江和尘的人来接应。人呢?”
他的话还没落地,身侧幽幽传来一道声音:“你在叫我吗?”
东夷语江和尘听不懂,喊他名字他倒是听懂了。
在他发出声音的那一瞬,右都尉如惊弓之鸟拔出武器,对准江和尘。
随后又是一秒怔愣,翻译消化他说的话,右都尉眯起眼眸,问道:“你就是江和尘?”
江和尘就蹲在不远处,轻轻颔首。
见状,右都尉收了武器,趾高气扬道:“带我们入军营。”
“...哦。”说罢,江和尘倏然站了起来。
在四面伏敌的战场上,这个举动无异是在找死。除此自外,还暴露了整个队伍的方位。
右都尉气血上涌,忙不迭将江和尘拉下,语气带着急和愠怒,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江和尘眉梢动动,好整以暇地说道:“不是你喊我带路吗?”
右都尉的大梁话很是蹩脚,涨得脸红,怒道:“我是让你带我去军营,不是去找死!”
江和尘摊摊手:“去军营的路只有这一条。”
右都尉倏然面无表情,问道:“你的计谋呢?”
“刚用完了。”江和尘微微一笑。
这个微笑很不妙,右都尉遽然发现对于江和尘蓦然起身,敌军是否太安静了?
安静得,似乎撤离了?
右都尉凝眉,用武器抵在江和尘的脖颈上,沉着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忘了告诉你,”他说话的时候,沙地传来轻震,好像是马蹄声,江和尘眼中也有些讶然,不过很快便被掩盖过去:“当你的刀架于我脖颈之上时,这个计谋才算完成。”
右都尉听得云里雾里,正欲收紧刀刃,逼问。
遽然,刀剑亮闪,他们被包围了。
白竹身着素白甲胄,眉目一沉,在江和尘眼中看起来有些奶凶。
他声音带着杀意,剑尖直指右都尉:“放开小主。”
右都尉刹时眯起眼,手腕微微用力,刀刃嵌入皮肤,刻出一条血线:“你耍我?”
白竹指尖绷紧,呼吸都滞了几分。
倒是江和尘淡定自若,用气音道:“右都尉,筹码都在手中了,你是不是考虑得有些多了?”
右都尉眼珠一转,似乎有这个理。
但他也不会让江和尘好过,毕竟此人心机深重,到现在他还不能确定他此举是否在帮东夷。
沙地震动的感觉又重了几分,相信右都尉也是听得见。
江和尘不耐地问道:“右都尉如此怂?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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