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尚云还蒙在鼓中，蒋雍宁并不打算揭露，只朝他点头，“去吧。”
虽然老套，但一掷千金的浪漫最经典。
蒋雍宁的晚餐一向早，邝焱早就记下他的日程。
下午四点，礼宾部的年轻人来引路，“蒋先生，请跟我来。”
这次的慈善扑克会选择这座酒店，不仅因为酒店足够豪华，更因为酒店坐落在举世闻名的度假海滩边。
海滩临近酒店的一片是属于酒店的私家海滩，外面的游客无法进入，只提供给住客。
电动轮椅压过沙滩边长长的木道，有一个聚会厅就建在海边。
蒋雍宁在聚会厅门口才看见邝焱，“本来想去接你，给你准备加长豪车当公主的马车什么的，但是你坐轮椅。”邝焱耸肩，聚会厅本来就带有酒吧和后厨，现在厨房里正有人忙碌，“你不方便出去吃，我只能把主厨带给你。”
聚会厅里的沙发茶几早就撤走，只剩下一张餐桌，中间同样摆放鲜花，红酒倒出在醒酒器里，侍应生点燃蜡烛。
邝焱站在他面前，弯腰握住他的手，看着蒋雍宁的脸吻他的手背。
他剃须了，嘴唇比手背温度高，没有胡茬扎手。不是正式到穿昨晚的燕尾服，也没随意到T恤牛仔，邝焱穿了法式衬衣和西裤，又一次打理好头发，擦过皮鞋。
“我发现小叔叔挺喜欢我正装啊。”
他以为蒋雍宁会轻描淡写地回，难得见到猴子穿人的衣服之类的话。
没想到他绅士地推蒋雍宁到对面的位置入座，听见蒋雍宁的声音。
“所以邝先生特意挑选服装来取悦我？”
邝焱也坐下，坦率承认，“是啊，难得小叔叔答应跟我约会。”
第10章 抱
他显然对这次约会做了准备。现代土耳其菜，大量使用新鲜应季蔬菜。
他观察过蒋雍宁平时的菜单。长期被困在轮椅上，身体消耗减少，运动过少，肠胃会逐渐变弱。
这位主厨的烹饪用烘干代替油炸，第一道菜就是胡萝卜核桃泥和烤蘑菇。原料单纯健康，做法易于消化。
邝焱的表现也很不像他平常——他撑着下巴和蒋雍宁聊天，谈论他在土耳其的经历。
海边瞭望伊斯坦布尔，在船上吃烤鱼三明治，午夜随波浪游荡在亚洲与欧洲的分界线。
暮色降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有旧文明史诗的诗意，挽起衬衫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肌肉，又展示出强健。在他愿意的时候，他完全能扮演大众理想中的王子，只是偏要做下流的无赖。
这一餐吃了三个小时，甜品上桌，主厨来询问是否合口味。
蒋雍宁用英语赞美主厨，邝焱却在英语里夹杂土耳其语单词。到最后凑近说出什么，主厨震惊失色，瞪着蒋雍宁，之后回过神来，道歉客套后逃似的离开。
邝焱含一口冰激凌，眯眼看蒋雍宁吃甜品，“小叔叔不问我说了什么，就一点也不好奇？”
蒋雍宁放下甜品匙，用餐巾擦嘴，“你故意说了什么，一定想让我知道，我何必好奇？”
邝焱啧一声，又舔嘴唇，笑出牙齿，“小叔叔陪我去海边散散步，我全告诉你。”
蒋雍宁没必要拒绝，他要回套房也要经过海边。
晚上七点，天色黑了。风吹得不绝，白沙被邝焱踩出一行脚印，海水莹莹反光。
他笑嘻嘻回身，“小叔叔，你看。”
在他背后，酒店工作人员点燃烟花。一点亮光拖着尾升到海边天空，再四散炸开。蓝色红色绿色，在纷纷的爆裂声里一次次照亮海面。
蒋雍宁的脸和瞳孔也被照亮。这确实很浪漫。
邝焱走向他蹲下，手臂搭在轮椅上，像要抱住他的姿势，“你多久没游泳过了？”
一个残疾的人多久没游泳过，蒋雍宁说，“我对游泳不感兴趣。”
他转开轮椅要走，邝焱却坐在木道上抓住轮椅，“别走啊，你不想穿泳裤露肉也能游泳，就这样下水。”
蒋雍宁不理会，他也没强拉，松手站起身，就带着一身木道上的沙子，往沙滩上踩，离蒋雍宁越来越远，“这里海水不冷，你看，就像我这样……”
他穿着皮鞋踩进湿沙，往翻卷来往的潮汐走，不介意熨得笔挺的西裤被海水湿透。
“来试试啊，你不会沉下去的，有我抱住你。”
邝焱张开手臂，蒋雍宁的轮椅停在木道上，和他对视。
他要蒋雍宁下去，蒋雍宁却说，“上来。”
邝焱哂笑，从海水里走上沙滩，再走上木道。湿透的裤脚沾上干燥白沙。
他来到蒋雍宁身边，推蒋雍宁的轮椅回到楼内，进入电梯，到套房门口，才笑，“我跟格尔斯主厨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即使两个男人结婚，也不应该吓到一个穆斯林国家知名餐厅的主厨。
蒋雍宁只问，“是吗。”
邝焱低下头，在他耳边用气声，“不是，我跟他说，我是你包养的公狗，你有严重的肛肠问题……还每晚要我操你。”
蒋雍宁不介意他嘴脏，但下一秒，骤然失重，“你——”
他被邝焱打横抱起，公主抱。即使是腿受伤后肌肉萎缩，下肢纤细，邝焱也不能轻易抱住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人。
“我在海边就想这么做……小叔叔，抱紧我。”
他的手臂绷紧，蒋雍宁不再挣扎，越挣扎越失态接触越多。
他以往遇到过很多见到他不能行走就试图占便宜的人，谈判刻意拖长，开会反复请他上台发言，他清楚在这时该如何冷静。
邝焱无法抱他太久，不必闹得难看。
他闻到邝焱身上海水和海盐的咸味，邝焱体温比他高，常年久坐让他血液循环变差，肢体碰触的地方都是高热肌肉。
要用力抱住他，邝焱手臂肌肉线条在衬衣下勒出，他非要蒋雍宁被公主抱时搂住他，蒋雍宁侧身压在他的胸上。
邝焱开门把轮椅踢进去，几步路走过玄关，全身随着走路而动，蒋雍宁能感觉到邝焱的胸肌，被他抱着好像血流速度都加快。
邝焱走进客厅，呼吸开始喘，蒋雍宁道，“放我下来。”
邝焱反手抱紧他，把胸送上去，“小叔叔，你是不是有感觉了……和我上床吧？”
蒋雍宁推开他，“尚云正在追求你。”
邝焱把他放回轮椅，坐在地上控诉，“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约会。”
他控诉得理直气壮，蒋雍宁应对得滴水不漏，微微皱眉，“约会都是你说的，我只答应吃一餐饭。”
邝焱突然发笑，“我不管，就是约会。”他站起身，“我还要送你一份礼物。”
前一晚他进蒋雍宁的套房，除了喝酒等人要求共进晚餐，还放了一份礼物在套房。
他抽出一个系缎带的薄纸盒，站起身，举到蒋雍宁面前。
蒋雍宁要接，他手一晃，“哎呀！”盒里是一沓影印件，撒得满地都是。
蒋雍宁无法站立，无法捡，他低头扫一眼，仿佛按捺情绪，“这是？”
邝焱居高临下，“小叔叔，我查你。查你那场大名鼎鼎的车祸。车祸后你们先送进最近的医院，在那里护士替你和你哥嫂做了一些记录。”
蒋雍宁还是平静，邝焱却仿佛见到他平静的表面下显露裂缝。
他心里也裂开一道缝隙，恶意却快意，有一种摧毁的快感。
“我学艺术，但是刚好生物学得不错。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在确定你父亲血型的前提下，你和你哥的血型……很有趣。”
第11章 底牌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血型挂在嘴边，但在被抢救或做手术时不会撒谎。
血型遗传有自己的规律，确定父系血型，无论母系血型是哪一种，生下的孩子都不会同时出现这两种自相矛盾的血型。
蒋家的名声一直很好，高学历，谦逊低调，正派，夫妻恩爱，兄友弟恭。
那么对矛盾血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邝焱在蒋雍宁面前打量他，那么优雅，那么正统，“你和你哥不是一个妈生的。我赌是你，小叔叔，原来你……装成这样，也是个私生子。”
蒋雍宁眉毛都不抬，“那又如何？”
在蒋雍宁小时候骂他婊子养的、私生子，可能蒋家还会丢脸。到了现在，这颗子弹早就失去威力。
邝焱笑，“这不算什么，但是让我对一些事有了假想。我想象力一直很丰富。”
他踩着地上那沓纸，“为什么所有在蒋家工作过的帮佣，对你的印象都是经常弄伤自己去医院；为什么你在一次从寄宿学校楼梯摔下来以后，老蒋先生给你办转学，让你去和你哥不同的学校；为什么从此以后你不在学期内受伤，受伤时间都变成了和你哥同时在家的寒暑假……”
蒋雍宁没有回答，呼吸放缓，手指握住轮椅扶手。
邝焱说，“真可怜，私生子被异母哥哥霸凌伤害。”
他殷勤地捡起几张旧照片，看得出是偷拍照，陈年旧事八卦小报上剪下。
那几张照片是蒋家大公子蒋雍平、妻子王恩娜、以及十七八岁的二公子蒋雍宁。
在那几张照片里，王恩娜的眼睛都没有望着丈夫。她的目光从来追逐着丈夫的弟弟。
邝焱弯腰到蒋雍宁耳边呼气，亲密耳语，“所以你是为了报仇才勾搭嫂子吗？车祸那天，你哥应该去德文郡，他为什么还留在伦敦，和你们一辆车？那个醉酒的司机，是你哥安排来撞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还是你安排来弄死他的？”
在水仙花香里，他炙热的呼吸，带着葡萄酒气，犹如耳际舔舐。
图穷匕见，蒋雍宁反而放开扶手，带着笑说，“邝先生的想象力确实很丰富。接下来，要把你的假想分享给媒体还是尚云——你在威胁我？”
邝焱站直举起双手，夸张地无辜，“怎么会？我没有证据，都是假想。而且小叔叔的公司有那么多律师，我怕被你告。”
全部都缺乏实证。
——血型遗传不对，但本来就有例外，真正鉴定需要以DNA为准；
蒋雍宁在与蒋雍平相处的时间受伤，幼儿受伤本来就常见，寒暑假更是高发；
王恩娜的眼神，解读眼神就能定婚外情，个个狗仔都能当离婚法官了；
至于那场车祸……他激一激蒋雍宁，警方当时就没查出什么端倪，定案二十年了。
蒋雍宁与他四目相对，在这灯光明亮的深夜里，一瞬间就像看清彼此的真面目。
蒋雍宁笑，“邝先生专门来告诉我，你对我的了解和猜想？”
邝焱笑着退后一步，在他面前站直，“我来给你看我的底牌。”
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还是流着口水觊觎你。就像前一天在牌桌上，不求赢，孤注一掷，不惜代价，把底牌和筹码都留给你。
伤害、通奸、杀人……
光鲜体面的背后是什么。蒋雍宁微微一笑，第一次，平静的海面泛起波澜，面具打破，他的眉眼在灯下鲜活起来，看着邝焱说，“正好，我也了解了一些邝先生的过去。”
邝焱眯起眼，看他的嘴唇，线条姣好的薄唇开合，却刺痛他的耳膜。
“你表现得对何女士不屑一顾，但你一直记得她怎么不要你。你记得所有人都不要你。”
邝焱想起最早模糊的记忆。
记忆里都是饥饿。未婚先孕被抛弃，何女士在家乡留不下去，把儿子扔给那个男人。
他的生父不会要私生子，爷爷奶奶有正经孙子，给钱给一个叔公，让叔公说他是捡来的。
叔公出去喝酒打牌，他总是吃不饱，总是没有厚衣服穿。年纪太小，开火会被打，最饿的时候翻出生挂面，咬碎吃下肚。
后来他跑去找何女士的父母，他的外公外婆。外公外婆把他送到澳门亲戚家。
……澳门，摇摇晃晃的巴士。
何女士偷跑去澳门，在赌场和夜总会工作。
每个月底，她抽着烟一张张点钱给他，“告诉你，记牢！我十九岁，不是二十五岁，不许叫妈咪，我是你姐姐！”
学校留堂他被请家长，女老师问，“这是你妈咪？”
他答了一声，“是。”何女士面孔骤变，离开学校，把他的书包砸到地下，“你听不听得懂，我是你姐姐，姐姐！”书包里的东西哗一下散了满地，她却急急扯着他上巴士。
何女士没有认过他，直到她遇到那个中葡混血商人，上岸翻身，怀上弟弟。
真奇怪，弟弟从小就不挨饿，弟弟从小就有爸妈。
蒋雍宁看他脸色变化，不疾不徐继续，“你的……风格，你的行为，都在模仿你想象中的父亲，激怒你的母亲。你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抛弃了你和你母亲。一场拙劣的表演，像个小丑，穿上父亲的衣服鞋子，摇摇晃晃地走，演得久了，自己都信以为真。”
邝焱闭上眼，几乎不能呼吸。但蒋雍宁的声音还在。
“……你的情史很长，每一次都弄得场面难看。十六岁和社工，十七岁和补习老师，十八岁和摄影师——很巧，那个摄影师是土耳其裔——十九岁和大学老师……”
社工和未成年人，模特和摄影师，老师和学生，每一次都是丑闻。甚至有一次闹上社区报纸，“师道沦丧！某校男师与学生不伦，校长：绝不姑息！”
“……直到最近和原本前途无量的前男友，有个外号：灾难Ian，因为你永远挑一旦被发现和你的关系，就会遭受损失的人。我好奇你选择我，是不是想看叔侄反目？”
邝焱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但已经意识到，他被剥下皮。
血淋淋的一张画皮被剖开，蒋雍宁说，“你让你的所有爱慕者相信，你恃才傲物，无所顾忌。你自己知道，你只是一条被吓破胆的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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