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那菲顺从地接了下去,“目前脚印的大小、鞋底的纹路全都对上了,刑技他们已经开始根据雪面凹陷的程度,计算脚印主人的身高体重了。不过由于三矿家属院地面较硬,这个信息一直缺失,所以哪怕有了准确数值,也没办法进一步比对,就看能不能通过身高体重,找到可疑分子了。”
郁春明思索起来。
“你有啥想法吗?”那菲看向后视镜中的他。
郁春明一皱眉:“千金坪外的这个脚印,出现动机是啥?你们找到了吗?”
此话一出,关尧和那菲同时沉默了。
没错,专案组目前只比对数据,不查出现动机,完全是因为他们清楚,这个脚印与孟长青的失踪有关。
而郁春明作为一个局外人,他的专业判断首先就是要研究动机,脚印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村民要上山捡柴,还是因为嫌疑人逃窜到了这个位置?脚印指向的方向,脚印上粘着的树皮、杂物,在某种程度上都能让人很好地发现出现动机。
可是,专案组在找到脚印后,却因为大雪,立刻大规模地撤出了千金坪,这就有些奇怪了,他们难道不需要为此走访村民吗?又或者说,这么做是怕打草惊蛇?
所以,打的是哪根草,惊的又是哪条蛇?
关尧心里暗道不好,他搪塞道:“这得回去问问韩忱,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菲不说话了,她默默开车,一路拐进了林场职工家属院。
“吃早饭了吗?上来吃点。”等下了车,关尧招呼道。
“不吃了,我得赶去市分局找领导批假条呢。”那菲摆了摆手,走前还特地冲郁春明道,“师哥你好好养伤,别总操心案子的事儿了。”
郁春明一抬下巴,又让她回林城的路上注意安全。
关尧家里还是走前那副模样,只是灰尘多了不少,郁春明进屋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先去洗吧,我把床单被罩换了。”关尧说道。
郁春明站着没动。
“咋了?”关尧看他,“水管子……我已经找人修好了。”
郁春明满面微笑:“你觉得我一个人能洗得了吗?”
是啊,他还吊着一条胳膊,一个人如何洗得了?
关尧也僵立住了——难道他要承担起给郁春明洗澡的重任吗?
“你,你以前在病房,是咋整的?”关尧一脸空白地问道。
“郁畅帮我啊,”郁春明很好心地说,“他是我亲弟,你是我亲哥,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
但眼下,除了关尧,还有谁能帮他?于是,热心的关警官只能勇担重任。
他先是把热水放好,然后又把存着满脑子鬼主意的人请进卫生间。
而老式职工家属楼的卫生间又确实太小,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挤在一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火热起来。
“我一只手解不开皮带。”郁春明说道。
关尧相当木然:“那你从疗养中心跑出来的时候,是咋系上的?”
郁春明随口胡扯:“我找楼下帅哥护士帮忙系上的。”
关尧一挫后槽牙。
郁春明倒是乖得很,没有进行任何预想中的“不轨之举”,他安安生生地让关尧扒光了自己的上衣和裤子,然后低头坐在了花洒下的小凳子上。
“我帮你把绷带拆了吧。”等洗完头,又擦过三遍,关尧轻声说道。
郁春明没拒绝,他任由关尧一圈一圈地打开束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压在伤口上的纱布。
这是关尧第一次直面郁春明后肩处这个被空尖弹破开的伤口,由高速弹头撕碎的表皮组织如同凹陷的星网,扣在郁春明本就伤疤密布的背上,惨不忍睹的伤口边缘还残留着火硝灼烧皮肤的痕迹。
如今,这个伤口已经在愈合了。
“咋了?”郁春明偏过头,“你晕血?”
关尧深吸了一口气:“是有点晕。”
郁春明笑了一下:“是不是看起来很吓人?”
“很吓人。”关尧点头道。
毕竟前胸上的弹孔只有10mm,而后背的出口伤却被撕出了10倍大。
“我还真没见过枪伤。”他说道。
“你都开枪杀过人,咋会没见过枪伤?”郁春明不相信。
“我开枪杀的都是犯罪嫌疑人,子弹打在他们身上和打在你身上不一样。”关尧说道。
郁春明笑了:“咋不一样?大家都是人,都会流血,哪怕来头猪,被子弹打穿了身体,也和我的伤口没啥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关尧拿着湿毛巾,轻轻地擦拭着郁春明光裸的脊背,他在心中想道,打在你的身上,我会心疼。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关尧下手一抖,差点碰到那片还没长好的伤口,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忙放下毛巾,问道:“疼不疼?”
“还行。”郁春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很疼,你也不在,我当时天天搁心里骂你。”
“骂我啥?”关尧拿下花洒,为他冲洗伤口下面的沐浴露。
郁春明笑着回答:“骂你是个傻子,居然现在才认出我来,真是恨死人了。”
关尧动作一顿。
“好了,”郁春明一眼看出了他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失落,于是赶紧接道,“我开玩笑呢,我不恨你。”
“对不起,”关尧却在这时突然说道,“对不起,我应该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出你的。”
卫生间内水汽弥漫,暖流蒸腾起了一层白雾,笼罩住身处其中的两人。
郁春明似乎听到了“咔嚓”一响,那是浮冰碎裂、新芽抽枝、沟壑弥合的声音,他知道,他与关尧,不,是江心与关尧之间的所有分歧、纠葛、龃龉在瞬间烟消云散。不论未来是否光明,他们已经拥有了崭新的开始。
第72章
笃笃笃——
逐渐升温的浴室因一阵敲门声而瞬间冷却了下去,关尧急匆匆地放下花洒,又手忙脚乱地帮郁春明穿好衣服:“我去开门。”
郁春明正在单手系睡裤上的裤带,他摆摆手,说道:“去吧,我一个人会弄。”
关尧语塞:“这会儿又会了?”
郁春明挑眉看他:“不可以吗?”
关尧只得苦笑:“可以可以。”
他叹完一番气,擦干了手去开门,开着门还不忘冲卫生间的方向喊道:“外套搭在沙发背儿上,你出来了记得披着……”
“关尧?”没等他说完,半开的门外传来了江敏的声音。
她已经等了很久,从那日去林场派出所送饺子至今,她已经等了足足三周半的时间。
郁春明去哪儿了?她不知道。
对面那扇门怎么一直紧闭着?她还是不知道。
江敏偶尔忐忑不安,偶尔会去林场派出所跟前转转,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郁春明的身影。
直到今天早晨,两人闹哄哄地回了家。
“你们前几天去哪儿了?”江敏直截了当地问道。
关尧一愣,回头望向了郁春明。
郁春明正一手吊在胸前,一手拿着毛巾擦脸,他刚走出浴室,一抬眼就看见了门外的江敏。
“哦,我们,我们去松兰出差了,”关尧含糊其辞道,“松兰那边有个案子,去处理一下。”
江敏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相信这话。
郁春明却在这时接道:“那天的饺子……我留给在所里值班的同事了,去松兰走得急,不好意思。”
江敏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郁春明又补充道:“过两天我去所里,把饭盒带回来,到时候再……”
“你受伤了?”江敏打断了他的话。
郁春明一凝,目光飘向了关尧。
关尧随口扯道:“他扭着肩膀了,没啥大事儿,养两天就好了,江婶儿你别担心。”
江敏依然定定地看着郁春明,等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家麻酱用完了,你这儿有吗?”
“有,多着呢。”关尧松了口气,走进厨房,“我给你拿一罐子。”
半分钟后,两人送走了忽然造访的江敏。
关尧陪着笑脸阖上门,站在玄关处听完对面落锁的声音,确定人已进屋后,他才敢转身去看一眼郁春明的脸色。
但郁春明一切如常,神情间甚至没有一丝异样,他披上衣服,拉开了冰箱:“这疙瘩白都发黑了,我丢垃圾桶了啊。”
关尧慢腾腾地走到了他身边:“你……”
“我饿了,”郁春明说,“蒸个包子吧。”
于是,关尧知趣地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了嗓子眼。
这日上午,两人吃了饭,收拾完多天没人住以致到处都是灰的屋子后,郁春明本坚持要去医院看方旺和孟长青,但在关尧的坚持下,他又不得不先躺下休息片刻。谁知重伤未愈的人精神不济,倒头就睡,一觉不知天昏地暗,等他醒来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了。
关尧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郁春明躺在床上,听不真切,隐隐知道他是在说特警搜捕何望的事,因此等了半天,等到关尧打完电话,开始“哗哗”地翻动资料时,郁春明才从床上爬起身。
“下午所里来人了?”他问道。
关尧一回头:“你醒了?”
郁春明打了个哈欠,要伸手去拿不知是被谁“藏”在了茶几底下的烟盒和打火机。
“干啥呢,干啥呢?”关尧一把拍掉了郁春明那不安分的爪子,“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戒烟,以后被我逮到抽一次,罚款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郁春明难以置信,“这是哪门子的规则?关警官你又是哪门子的酷吏?”
关尧纹丝不动地坐着:“林场职工家属院五单元五楼东户新出台的家规,希望你能遵守。”
郁春明忿忿地瞪他。
“瞪我也没用,”关尧和善一笑,“郁警官作为我们林场派出所执法办案队的一员,同时又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最好听从领导的指令。”
“领导?”郁春明往关尧身边一坐,“你好像很喜欢给我当领导。”
关尧翻资料的手一顿:“我本身就是你领导。”
“是吗?”郁春明凑到了关尧的身边。
这个距离,足以让他把自己呼出的热气送到关尧脸侧,但郁春明却屏气凝神,以此放松“敌方”警惕,他不断得寸进尺,当关尧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躲时,他才轻轻一叹:“关警官,你这么喜欢管我,是想要当我的对象吗?”
关尧喉结一滚,试图坐怀不乱。
因此郁春明开始变本加厉,他先是将下巴放在了关尧的肩膀上,而后又把手从他的胳膊底下穿过,去拨弄摊在桌上的资料:“如果你实在想当,我可以勉为其难先试用仨月,等试用期过了,再择日上岗。”
“勉为其难?”关尧提声道。
“对,勉为其难。”郁春明认真地说。
关尧笑了起来,他抽出郁春明的手,合上了桌面的资料:“晚上吃点啥?下午王副所来的时候带了一条三道鳞、两条嘎牙子,要不下锅炖一炖?”
郁春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答:“都行,再放点冻豆腐。”
但可惜,这晚关尧还没来得及把鱼鳞刮了,就被专案组一个电话叫去了市分局——今日下午,北林村附近有人举报,称看到了疑似何望的生面孔。
“我得去一趟,估计今夜回不来了。”关尧边穿衣服边说道,“但我不一定会跟车,他们现在已经出发了,韩忱叫我过去,大概是因为局里没人值班,你不用担心。”
郁春明吊着条胳膊倚在门边:“那我去给你送宵夜。”
“宵夜?”关尧抽了口凉气,“你可省省吧,别再给厨房点了。”
说完,他把资料一夹,揣进了怀里:“早点睡,别给陌生人开门。”
“知道了知道了。”郁春明哭笑不得,“怪不得关宁不乐意搁家待,就你这絮叨劲儿,谁听谁都得犯难。”
关尧好不容易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前还是不安心,下了楼又返回去检查一遍自家“固若金汤”的门锁,这才算稍稍放怀。
而郁春明坐在屋里,听着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直想笑,他在阳台上等了足足十五分钟,才等到关尧走出院门。
“真有意思。”郁春明感叹道。
他摇了摇头,准备去把那晃人眼的顶灯关了,但就在这时,外面再一次传来了脚步声。
“哎呀,你有完没完?”郁春明忍无可忍,直接抬腿走到玄关准备开门,可正当他拉开内门,即将按下外门门把手的时候,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这人的脚步频率与关尧完全不同。
瞬间,郁春明定住了。
楼梯间内很安静,脚步声消失了,这人或许已经离开,也或许就在外面静静地凝视着门缝中透出的光。
郁春明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等了很久,等到那盏忽明忽灭的声控灯彻底暗下,才轻轻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楼梯间内空无一人,只有一股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
哗啦啦!什么东西在脚下轻响?
郁春明迅速循声看去,只见这五楼的最后一阶梯上放着一个信封,似乎是方才开门的那道风,把这信从门口吹到了下面。
谁的信?
郁春明头皮一阵发麻,他想也没想,便揣上信一路往楼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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