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汝瓷彻底安稳睡熟,褚宴才挪开手,暂时离开房间。
他需要见个不速之客——有个自己送上门的会所老板,闯进了穆鹤的病房,拿穆鹤当人质威胁他出面,手里还拎着他半死不活的前手下,弄得乱糟糟都是血。
褚宴其实并不在意穆鹤的死活。
本来是这样,褚宴也并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不过对面提到了宋汝瓷。
褚宴换了身衣服,来到茶室,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尽快回去,但没听对方颠三倒四地说多久,就蹙起眉。
“他什么……也没做。”
徐祉安垂着头,视线散乱,要见褚宴很不容易,云破山难爬,有一片不能不过的锋利乱石滩,碎石踩上去就会滚动,摔上几跤就皮开肉绽。
徐祉安身上全是血,两条腿已经快被磨烂,他背对着光线跪坐,声音很沙哑。
他的神情看起来不正常,仿佛偏执崩毁、一切坍塌,连视线都变得空洞:“是我们冤枉他,造谣,报复,我们折磨他,骗他,我们把他毁了。”
“他是无辜的,他什么也没做,没约你,是穆鹤干的。”
“穆鹤偷了手机,穆鹤还知道所有密码,模仿宋汝瓷的语气给你发了短信,这么做是因为他怕你会喜欢上宋汝瓷,怕你真的和宋汝瓷在一起。”
“穆鹤受不了这个。”
“骗你的是穆鹤,拉黑你的是穆鹤。”
徐祉安说到这,呼吸急促起来,慌乱地看着褚宴:“放过宋汝瓷,行吗?你想要什么?这些东西……”
徐祉安带了所有合同,地契,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堆在桌上。
褚宴想要就拿走。
褚宴想把他送进监狱也行,想杀了他也行,只要相信他的话。
他的视野充血,一片混乱的暗红,没法看清褚宴的神色,因为太恐惧褚宴会折磨报复宋汝瓷,他已经被折磨得快要发疯。
然后他听见褚宴问:“我为什么要折磨宋汝瓷?”
徐祉安愣住。
褚宴没看过直播,不了解这是什么东西,于是在他翻来覆去说那些废话时,花了点时间弄清楚状况。
了解一部分内容后,褚宴改变了主意。
穆鹤虽然瘫痪、被抛弃、停缴后的医药费也即将花完,但还是应该活得更久一点。
其他几个人也是,也没必要那么急着进监狱、自毁前程、自杀之类的表演作秀。
有很多更有诚意的办法。
“你们懂什么折磨……”茶室对面,叫他们这些人心惊肉跳、不敢招惹的角色,倒是显得意外的心平气和,“我想问几句话。”
徐祉安无法动弹,仿佛被冻结,听着这种甚至仿佛很平缓温和的语调:“他在他们学校的那个小组,是负责什么?”
“他感兴趣的方向是什么?”
“当初没去成的公司,他是想做什么?”
“他有什么心愿?”
褚宴想和宋汝瓷有些共同语言。
徐祉安的瞳孔悸了下。
褚宴低着头,看了他一阵,意识到没什么得到答案的希望,也就不再无意义地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茶室的门也关闭。
徐祉安僵愣在黑洞洞的空荡房间里,被他一路当人质拖上来的盛锋本来半死不活地躺着,现在不见了,只留下些混乱的血迹,房间四面封锁,寂静空荡。
他想起褚宴最后的眼神。
褚宴是个几乎不会有任何外放情绪的人,当初褚宴回国,整顿地下势力,拜访褚家,最后亲手阖上白发苍苍的褚老爷子死不瞑目的惊恐双眼。
当时那只手的力道也很斯文缓和。
褚宴甚至去葬礼上献了花、鞠了躬。
褚宴很少会这样,看一个暂时还活着的人,仿佛在看一具等着下葬的棺材。
接满了水的竹筒倾斜,砸在石头上,咚地一声。
/
宋汝瓷这一次睡了更久。
他醒来时,褚宴已经回到他身边,坐在他一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翻阅着一摞有着相当厚度的打印稿。
察觉到他睁开眼睛,褚宴就抬头看向他,笑了笑。
“我定了位子。”褚宴温声问,“去吃个西餐吗?”
宋汝瓷微怔。
“我邀请你。”褚宴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之前的事有些误会,我在处理。现在我想请你吃饭,和你聊天,交朋友。”
宋汝瓷今天要输的液已经都输完了,手上没再扎着吊针,他抬起手,轻轻覆住褚宴的颈侧。
有一道刚愈合没多久的撕裂伤。
系统去查了,是褚宴在那场袭击里受的伤,剧情杀这种东西相当难以挣脱,幸亏是褚宴,否则说不定就会当场死亡。
“不要紧。”褚宴低头看了一眼,“上次是个意外,我那天不够谨慎,这次不会有车祸,不会有袭击。”
宋汝瓷不是在想这个。
不过他也想和褚宴聊天。
看到他的眼睛里透出期待的柔和光泽,褚宴就捧着他的脊背,帮他慢慢坐起来。
宋汝瓷今天的精神似乎很好。
不仅眩晕没有发作,甚至自己换了衣服,穿上鞋子,慢慢走了一小段路。
还喂了中庭池子里很热情的锦鲤。
锦鲤亲人,又过分活泼,扑腾出些水花。
褚宴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宋汝瓷很配合,微扬起脸,等擦干了水就睁开眼睛,唇角的弧度叫人看了就觉得温暖。
这也是褚宴提出邀请的原因之一,宋汝瓷不该被圈在家里,该出门,该散心,这样就能保持放松。
褚宴亲自开车,带宋汝瓷出门。
他把车开得很慢,多绕了些地方,让宋汝瓷多看看街景,不过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天空泛灰,雾气蒙蒙,太阳是个有气无力的白球,街道上很萧瑟。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会这样,直到冷空气南下。
不过宋汝瓷看得很专心,在看到某些新兴店面时,眼睛里甚至有种相当温和的新奇。
这么绕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终于到西餐店,褚宴订了个二楼视野很好的靠窗位置,宋汝瓷对奶油南瓜汤似乎很感兴趣,多尝了几勺,也尝了一点煎鱼肉,但很坚定地拒绝了迷迭香。
褚宴笑着收回那瓶香料。
他逐渐看到更真实生动的宋汝瓷。
他试着和宋汝瓷聊更多。
他看了一些那个研发小组的一期报告,其实很有趣,这些人在研究脑机接口:“能实现吗?”
宋汝瓷投递的那家医疗企业也是在做相关研发——尝试把脑神经和外部仪器建立完整稳定的连接通路。
要是有突破,说不定有希望能治好宋汝瓷的病。
眼瞳清亮,有细碎的光点闪烁,这些都是宋汝瓷真正感兴趣、擅长的部分,系统都有点跟不上他结印的手速:目前还在初级研发的试错阶段,需要时间,需要资金,需要志愿者。
宋汝瓷本来想做参与研发的志愿者,他同时还有软件工程专业背景,成绩优异,再合适不过。
可惜这些工作都要长期离开家。
褚宴适时打断,不让穆鹤跳进来恶心人,给宋汝瓷的杯子里倒一点酸甜可口的鲜橙汁:“听起来前景广阔。”
宋汝瓷的睫毛闪了下,被转移注意力,弯起眼睛点头。
他们继续聊宋汝瓷喜欢的东西,很轻松,东拉西扯,聊那些错失天才精英的企业,聊宋汝瓷费尽心血做的那些小组工作——据说真的有重大突破。
根据宋汝瓷的程序,配合目前最尖端的设备,继续研究个三五年或者十几年。
或许有望实现意识的导出、上传。
“真能意识上传吗?”
褚宴问:“要是能,你想做什么?”
宋汝瓷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放下装橙汁的玻璃杯,露出思索神色。
“我可能会试试上传,出去闯闯,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好工作。”褚宴半开玩笑,“要是有好事,就忽悠你来代班。”
褚宴折起手帕,帮他擦拭留在嘴唇上的橙汁,他注意到宋汝瓷的嘴唇总是没什么血色,宋汝瓷的病无法治愈,神经系统的疾病总不好说,可能会有各种并发症。
医院那些烦心的诊断跳进脑海,他皱了皱眉,强行驱散:“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的病。”
宋汝瓷像是因为他的话怔了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打手势:能的。
褚宴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们就这么继续聊些别的,直到窗外天色转暗,灯光亮起。褚宴起身去结账,回来的时候宋汝瓷在望着外面出神,褚宴轻轻敲了下桌面,宋汝瓷仰起头,就朝他弯起眼睛。
褚宴撑着桌面,俯身和他一起看:“有什么?”
宋汝瓷看到一家蛋糕店。
宋汝瓷很想再散一散步,所以褚宴陪着他走了一小段。他们穿过街道,今晚下了点小雪,零星的雪花落在脸上,飞快融化,变成一小点细微的冰凉。
宋汝瓷进了那家蛋糕店。
褚宴不习惯这种甜腻的地方,在外面等他,却没想到宋汝瓷仔细挑了半天,居然用自己的钱给他买了个带帆船的小蛋糕。
旁边还有家精品店,宋汝瓷又用自己的钱买了一条浅灰色的、很厚实保暖的围巾。
褚宴有点哑然。
他也学着宋汝瓷的语气,向宋汝瓷好好地认真道谢,接过蛋糕,又把围巾的包装拆开,给宋汝瓷围上。
忽然有些念头冒出来。
褚宴问:“愿意陪我去坐船吗?”
这个邀约的确有点突兀了。
但他看见温柔安静过头的眼睛,宋汝瓷微仰着头,呼吸时会有一小团白汽,街边的绚烂灯景落在这双眼睛里,把眼睛染得五颜六色……宋汝瓷望着他,像有什么话要说,又没想好该怎么讲。
褚宴碰了下他的睫毛。
是呵气凝结的水滴。
宋汝瓷轻声说:“褚宴。”
宋汝瓷其实很少再尝试说话,变得更加安静,这两个字却还是念得很流畅,很清晰,让人生出他明明依旧健康的错觉。
只是接下来,宋汝瓷就慢慢地、仿佛已经提前练习了很多遍地,继续轻声往下说:“我很想一起去。”
宋汝瓷认真对他说:“生日快乐。”
“你也快乐。”褚宴回答,他揉了揉浅亚麻色的头发,已经猜到宋汝瓷还有别的要说:“但是?”
宋汝瓷换回手势:我得到一份工作,是志愿者,要离家一段时间。
宋汝瓷把手机短信给他看。
这甚至不算是谎话,从某种意义上,穿书局就是一个巨大的脑机接口,意识上传后进入不同世界,宋汝瓷不是正式员工,可以算作是志愿者。
系统帮忙做了相当周全的证明,把穿书局伪装成一家巨型医疗公司,有新的突破,说不定能治好宋汝瓷的病。
即使是褚宴也查不出任何纰漏。
褚宴让人查了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不是欺诈短信,放下手机低头,看着安静的眼睛。
他问:“什么时候走?”
宋汝瓷还有十二个小时。
宋汝瓷告诉褚宴,因为是临时通知,马上就要封组,期限很紧,需要坐八个小时的高铁,有人在另一边接他。
褚宴帮他买了商务座的票,开车送他去高铁站。
车窗外的景色变得很绚烂热闹。
褚宴调侃他:“去了新公司,会不会又被拐跑,和莫名其妙的人谈乱七八糟的恋爱?”
望着窗外出神的身影醒过来,抿了抿唇,耳朵有点泛红,轻轻摇头。
“这就对了。”褚宴帮他把围巾系好,“保持联系,如果遇上喜欢的人,就和我说,我帮你把关。”
褚宴的人脉不弱,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也很多,应当不会让宋汝瓷再被人骗。
他往宋汝瓷说的终到站那边发了条短信,交代了一声,保证宋汝瓷随时有人照顾,抬起头时,迎上望着自己的浅色眼睛。
“怎么了?”褚宴问,低头望着他,认真看了一会儿,笑了下,“真不舍得放你走。”
他倾身,拢住宋汝瓷,把人往怀里抱了抱。
褚宴没有松手。
褚宴低头问:“有没有可能,你忽然非常想和我一起坐船出海,旅游过生日,请这个公司暂时等你几个月?我可以给他们捐整个实验的经费。”
宋汝瓷抬手,回抱住他,手臂比平时用力。
系统很少见到宋汝瓷会有这样的情绪,宋汝瓷开始头痛,额头渗出一些汗。
褚宴温声哄他放松,主动承认:“好吧,我承认,我是编的,没有生日。”
褚宴也随便买了张票,陪宋汝瓷进了高铁站,听不见没关系,他领着宋汝瓷安检,找到候车厅,找到对应的站台。
开始检票了,队伍缓慢移动,他把宋汝瓷送进站台闸机。
宋汝瓷回头看他,被人群挤得晃了晃。
一阵挟着冷雾冰碴的穿堂风,褚宴的旧伤跟着一跳,下意识捂了捂,想起宋汝瓷给他买的围巾,忽然蹙了下眉,他意识到刚才的处理不妥当,那是宋汝瓷想要送他的生日礼物。
就算没有什么生日,只不过是个随便找的借口,也不该反而还给宋汝瓷。
他该买条同款的围巾给宋汝瓷戴上。
褚宴站在闸机外,他只是随便买了张同车次的票,为了送宋汝瓷进站,现在清瘦人影已经被人群淹没,看不到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插曲仿佛也在这里截断中止。
这是个很合理的发展。
褚宴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宋汝瓷的确吸引人,但也不至于还像年轻人那样被迷得神魂颠倒,褚宴也有自己的生活,他陪宋汝瓷走这一小段。
宋汝瓷的伤在慢慢好起来了。
这次他在宋汝瓷的手机里存了正确的电话号。
希望宋汝瓷下次联系他,不是告诉他交了新的男朋友。
褚宴扯了下嘴角,摇摇头,他确定再看不到宋汝瓷的身影,转身想要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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