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失去温度的人影,慢慢吮净一些血水,再哺入空气,寂静胸腔随之起伏,一旦停下,这种起伏就消失。
他用掌心覆着不再跳动的心脏。
褚宴慢慢皱起眉。
“不对。”
他说。
宋汝瓷过了什么样的一生?被刀捅伤的人不会因为行凶者痛悔就痊愈,被杀害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者被凌迟就复活。他对那些人的处置,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换来宋汝瓷的病好转一分一毫。
宋汝瓷只过了五天安稳日子,只有五分钟真正的放松安心。
宋汝瓷这就满足了,被哄好了,在他怀里望着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好像过去的一切伤害痛苦都没关系、不要紧。
失去光泽的浅色眼睛朝他弯着,仿佛幸福满足。
“这样不对,不行。宋汝瓷,你要一直这样,五十年,七十年。”
褚宴说:“你要先过很好的一辈子。”
然后才能决定什么是满足的、什么值得高兴。
宋汝瓷应当先去看很多过去没看过的东西,去经历很多过去因为生病而错过的体验,去做喜欢的事,见很好的人,过完充实满足的一生后,才能说“我很好”。
现在这样不行。
褚宴抱着冷透的人影,发现自己在发抖,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能这样剧烈地颤抖。
藏在车底的小黑影子举着两份实名投诉,疯狂砸上第三份到第三万六千七百五十九份。
有什么开始碎裂,车内的空间,地上的砖石,数不清的数据光点开始流动,码头钟楼的指针以无法理解的速度疯狂倒转。
“宋汝瓷。”
褚宴低声说:“你要回家。”
你要回家。
第21章 二周目
宋汝瓷睁开眼睛。
系统先杀到他面前:「宋汝瓷, 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你先别乱动,你在去面试的路上发病摔倒了, 现在头还晕吗?还难受吗?」
宋汝瓷:“……”
系统浑然不觉自己这么吵导致头晕的概率更大, 很紧张,绕着他上下检查。
宋汝瓷弯了下眼睛, 捧住乱窜的小黑影子, 藏到枕头底下:「我没事。」
他在意识里回答系统,有医生进门来询问病情, 宋汝瓷找到自己的病历卡,上面有详尽的病史说明, 为了预防一个人在外面发病昏倒, 也可以最大限度方便每次负责他的医生了解情况。
耳鸣稍减, 头痛和眩晕渐渐淡化。
梅尼埃病早期症状并不严重, 只要熬过最难受的发病期, 缓过来以后, 就和正常人区别不大。
宋汝瓷单手捂着右耳, 这样等了一会儿, 微微松了口气。
他应对这些情况已经很熟练,检查了下身体, 确认没有骨折之类麻烦的情况, 掀起打湿的额发,抹掉渗出的大片冷汗。
不远处, 跟着医生进来的还有几个学生,不知道在争执什么,低声吵个不停。
直到医生离开,其中的一个才走到病床边, 语气很支吾:“宋汝瓷……你真生病了?这么严重吗?”
宋汝瓷刚醒,还不太记得情况,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人影。
「宋汝瓷,我给你讲。」系统飞快地及时冒出来补充剧情,「你是替人代班,来这个世界执行任务的。」
「你做得非常好,今年已经是你做任务的第三年了。」
「现在你和主角穆鹤是同居关系,这几个人是穆鹤的同班同学,你今天来这里面试,恰好被他们遇到。」
主角吗,自然朋友众多、人缘很好,穆鹤的同学也很维护他。
尤其穆鹤今年大一,同学也都年轻气盛。稍微有人撺掇几句,风言风语传开,很容易就闹得群情激奋。
穆鹤的身世也的确很惨。
原生家庭问题严重,虐待,家暴,PUA,他是被转卖的弃婴,养父母对他很不好,养父的生意最近又遇到了严重危机……穆鹤这段时间的状态很差,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和吃药,缺了很多课。
穆鹤过得很煎熬。
很多人都同情穆鹤,觉得穆鹤可怜。
有了这个前提,再见到宋汝瓷不光不陪着穆鹤,居然还有心情跑出来逛街喝咖啡,自然免不了要冷嘲热讽几句。
……结果闯了大祸。
宋汝瓷站在那,被他们围着,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出神,有人被这种冥顽不灵的架势弄得来了火气,过去推了一把。
没想到这人居然一推就倒。
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又浅又快,整个人几乎被冷汗泡透了,紧闭着眼睛,怎么都叫不醒。
幸好咖啡厅里有个怎么看都很靠谱的成年人,及时镇住了混乱局面,抱起宋汝瓷,把人送到医院,还垫付了入院治疗的费用。
“医生说你有神经系统的病,挺严重的,还劳累过度、营养不良。”
为首那个大一新生低着头,知道闯了祸,已经没了气势,就剩下嘴还硬:“你不是天天出去花天酒地找乐子吗?过得那么好,怎么还把自己搞到营养不良……”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旁边的人忍不住,把他用力扯回去,压低声音,“让你上是道歉——人家不都告诉咱们冤枉好人了?宋汝瓷是来找他面试的!非亲非故,一个陌生人,帮他撒这种谎干嘛?”
再说他们手里还拎着宋汝瓷的书包。
书包实在太沉,有人实在忍不住打开看了。最先看见的居然就是一个疗程的抗抑郁药,挂号单子上的名字是穆鹤,再看缴费记录,价格高得叫人咋舌。
还有心理咨询套餐的费用……更看得人头皮发麻。
难道这些都是宋汝瓷在付钱!?
过去穆鹤可从来没和他们提过这个,穆鹤只是在深夜痛苦的时候和他们说宋汝瓷不在,宋汝瓷去网咖打游戏、去酒吧和游乐场了。
穆鹤也从没说过,宋汝瓷去酒吧是当服务生,去游乐场是兼职卖冰淇淋……人家宋汝瓷的工作服和胸牌可都在书包里呢。
就连今天,宋汝瓷来咖啡店,也是为了面试——照这个逻辑,去网咖打游戏就也相当值得怀疑。忙成这样还得兼顾学业,连觉都不够睡,能歇一口气就谢天谢地了,哪来的闲心打游戏??
到了这一步,但凡稍微有点良心跟脑子的人,也不可能再闭着眼睛装瞎,理直气壮不由分说地站穆鹤。
这几个大一新生觉得害臊,又实在过意不去,支吾着道了歉,又劝他:“你也、你也和穆鹤说说吧?他都不知道你这么辛苦,还误会你……”
听到这,病床上的人似乎才终于弄懂他们在七嘴八舌说什么。
没有想象里的刻薄嘲讽,温和迷惘的浅色眼睛弯了弯,宋汝瓷伸手,接过书包,认真开口:“谢谢。”
……递书包的人整张脸一秒烧到发烫。
宋汝瓷温声问:“送我来的人,请问还在吗?”
“在,在在。”立刻有人抢着回答,“去和医生问你的具体身体状况去了。”
“说是一会儿就过来……学长,他是要面试你的人吗?”
宋汝瓷居然和他们这一届的不少人同岁——这也是医生问病历的时候,拿了身份证才知道的。
明明一样的年纪,宋汝瓷的名字已经在学校网站出现很多次,进了年底出国交流的拔尖代表名单了。
“你要是钱不够,还能出国吗?”
“那个人会不会因为你的身体问题不录用你?”
“是我们闯的祸,其实该我们负责,你这次的医药费也该我们掏的。”其他几个人也插话,“不知道你的损失大不大,我们尽力凑一凑,给你赔一点……”
这些人平时张牙舞爪、生怕嗓门不够大,这会儿一个比一个老实,说话都不知不觉压着嗓子。
他们过去也只是虚空打靶,近距离接触了,才发现宋汝瓷身上有种安静过头的气质,仿佛和其他人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在这样一个人前面……别说喧哗吵闹。
毛躁一点、放肆一点都觉得丢脸。
可即使是这样,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浅色的眼睛也只是很好脾气地微微弯着,摇了摇头,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宋汝瓷解释自己的病是天生的,晕倒也是常有的情况,解释得很耐心仔细,并不因为之前的误会冲突就对他们有什么成见:“面试如果失败了,也没关系,不能怪你们,本来也是要提供真实身体状况的。”
“我有工资,已经工作了,你们都刚来学校,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宋汝瓷手机里还剩了些钱:“我自己支付医药费就可以了。”
新生们面面相觑,他们给宋汝瓷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又意识到冤枉了人,其实已经很不安,宋汝瓷要是对他们发脾气其实还好。
可现在这种态度实在太平静、太宽容,反倒有什么距离在这种温和里被无限拉远。
……回过神时,宋汝瓷已经离开病房。
宋汝瓷的身体状况已经有所恢复,在书包里翻找手机,准备去缴费,也借这个机会和系统交流。
他对这些人说的事,隐约有些印象,但记忆还是混乱。
还有失真的情绪。
情绪像是隔着什么,有层雾,并不真切。
「不要紧,宋汝瓷,可能是磕到头了。」
系统安慰他:「我们是来做任务的,你就记住这个,你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了,我是你的朋友,我帮你。」
宋汝瓷记牢系统的话,和它郑重握手:「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
是什么呢。
系统的数据其实也发生了意外错乱,损失很多,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意外,可能是剧烈的、无法阻挡的情感波动,可能是世界乱流。
但不能怂,系统定了定神,挑出还记得的、印象最深的告诉宋汝瓷:「是过很好的一辈子。」
这话一出,柔和的浅色眼睛也跟着微微怔住。
「你现在这个身份。」系统合理推测,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底气越来越足,「不快乐、不幸福,对不对?任务多半就是拯救你现在的这个身份,让他自由,快乐,幸福地过一生。」
「宋汝瓷,你看。」系统找到一些接下来的残存剧情,给宋汝瓷看,「所有人都误会他,责难他,吸血鬼扒着无辜的人吸血,傲慢的疯子把人命当玩物……他的命运被搅得一团糟,最后他死了。」
「他死在一个救他的人怀里,他临死前悄悄把这地方叫做家,他其实很难过,很难过,他不舍得死,他想回家,想聊天,可来不及了。」
「现在你是最能救他的人。」
「只有你能救他了。」
「宋汝瓷。」
系统很着急,越说越难过,它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难过,就像不知道错乱数据里为什么混进去五颜六色棉花糖,为什么说着“他”,极力想要护住的却根本就是宋汝瓷自己的意识。
「帮帮他,好不好?」系统尽力护着宋汝瓷的意识,「试一试,让他过得好一点,别那么疼。」
宋汝瓷握着手机,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他在这番话里静静站了一会儿。
回过神时,那几个大一新生刚追上来,又前脚踩后脚挤成一团,迎上那双浅色的眼睛,立刻又一个个消停得不像话,和之前判若两人。
“学,学长。”这些新生绞尽脑汁,想帮忙解释撮合他们的关系,这里头肯定有误会,穆鹤说不定是没弄清楚情况,“你要不要给穆鹤打个视频?”
一个人迟疑着说:“和他好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些人都能给你作证。”
“我们都亲眼看见了,穆鹤总该相信我们说的话吧。”
“对对,穆鹤不是不讲理的人。”
“是啊,他搬出去以前,就住我们隔壁宿舍,跟我们同班同学还有舍友都相处得很好的,大家都喜欢他……”
最后这个说话的被狠狠拽了一把,有点莫名其妙:“徐鹤安,怎么了?”
徐鹤安不是他们学校的,是穆鹤舍友的高中同学,没考大学,在某个半封闭集训的游戏战队做青训生,偶尔会过来一起玩。
之前在咖啡店里,他就没和这些人一起为难宋汝瓷,来医院的路上,也是他帮宋汝瓷拿的书包。
现在徐鹤安直接打断了这些人的话,盯着宋汝瓷,径直走过去:“我叫徐鹤安,十七,比你小一岁,我最佩服自力更生的人,想和你交个朋友。”
其他几个人纷纷瞪圆了眼睛。
……还能这么直接说的吗???
叫他们更错愕的,是宋汝瓷脾气似乎实在好得过分。
望着冒冒失失直冲到面前的少年,想了想,柔和的浅色眼瞳就微弯。
宋汝瓷轻声说:“你好。”
“我听他们说了你不少坏话,但现在看见了真人,我站你,这事该你定。”
徐鹤安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发现宋汝瓷在看走廊尽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送宋汝瓷来医院的、原本准备在咖啡店面试宋汝瓷的人——听说姓褚,褚家人不好招惹。
很不好招惹。
尤其是这个褚宴。
不能提名字的褚宴。
徐鹤安不敢在他面前说半句话。
徐鹤安想提醒宋汝瓷,但他发现宋汝瓷居然一点也不畏惧“那个人”,明明那是个随手让地下势力洗牌到天翻地覆,让褚家老爷子死不瞑目的狠角色。
但宋汝瓷的眼睛里却透出柔和怀念。
宋汝瓷认识褚宴?
疑惑很难找到答案,毕竟这两个人没理由会有交集,甚至褚宴会亲自出来“面试”都很古怪诡异——不过这些暂时要等以后再说,现在的问题是穆鹤和宋汝瓷。
现在宋汝瓷握着这些新生殷殷塞过来的手机。
宋汝瓷收回目光,他挂断了刚拨通给穆鹤的视频通话,把手机还回去。
23/136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