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七月中旬, 西北突然传来一道急报,才打破了平和安然的局面。
“啪嗒。”
寝殿书房, 上好的狼毫笔被失手碰撞落地, 温雁愣愣地抬头, 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容烨捡起笔,安抚地抬手揉揉他的头, 再道:“我要回一趟边关。”
“为何?”
温雁猛地攥住他的腕,力道大得容烨都感受到了一丝痛意:“可是军中有了何事?”
容烨没有收回手, 就着姿势应着:“万邺和朱丹两国八日前夜袭我军,向我军开战, 因着没能及时反应,我军伤亡惨重,紧急传信回来。今日朝堂为着这封军报吵嚷了半天是谈和还是打,我不会求和, 阿雁知晓。”
温雁咬了咬唇,声音绷得更紧:“你——王爷必须要上前线吗?”
“必须。”
容烨侧头,在他发颤的指尖上落了一吻,腕被抓出了红痕也毫不在意,只安抚着人:“阿雁,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直接扳倒林鸠,除掉毒瘤的时机。”
凤眼里闪过杀意,容烨鼻尖似乎又嗅到了混着沙尘的血腥味,还有呛鼻发酸的尸臭。
遭人算计的一场战役败得惨烈,沙地被鲜血渗透,一具尸体叠着一具,十三万将士死了足足七万。
那场仗打得昏天黑地,每一个人都疲惫不已,最终因军情泄露,因着奸细,惨败给朱丹和万邺两国。至此,他彻底被打为佞臣贼子,安上通敌叛国的名头,判了斩首。
前世到最后才幡然醒悟发现军营中藏着的人,这一世便绝不会重蹈覆辙,他亦不想再拉长战线和林鸠一比就是九年了。
他要坐上那把椅子,再不受约束的开展自己的宏图,要冤案洗清,要这天下海晏河清,等到晚年或者择出继承人后,和温雁一起踏遍这万水千山。
所以这次他必须要去,仗必须要打。
温雁闭上眼,松了手。
他上前一步,撞进容烨怀里,知道自己劝不了人亦无法劝阻,所以憋了两息,埋首在他怀里闷声道:“王爷不要忘了之前答应我的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小心。”
“我记得。”容烨吻落在他发间,安抚道:“阿雁放心。”
……
“你何时走?”
静静抱了会,平复好情绪后温雁从他怀里出去,尽可能平静地问他。
容烨道:“明日。”
“………”
温雁张了张嘴,半晌涩声道:“好。”
他垂下眼,道:“明日便走,现下便开始收拾东西罢。”
“不必,需要带的已经备好。”容烨屈指挑起他的下颌,拇指抵在温雁眼角处轻轻摩挲着,低声道:“剩下半日,我只想与阿雁待在一起。”
温雁经历过不少离别。
可不同的人离开所带来的感受都不同,亲人的离开让他记挂,却不至于难以忘怀到日日夜夜都在想着,甚至于恐惧、害怕。
可容烨不同。
只是想着他要离开数月,他将许久见不得人,他心头便慌乱难言,不安攫取着他的心。
尤其战场上刀剑无眼,容烨那满身的伤痕又浮现在眼前,温雁时隔多日再次掐住指尖逼自己清醒,心口泛上久未再有的闷痛。
感受着容烨摸在眼角上轻柔的手指,他眼睛发涩的难受,唇瓣失了色,低低念着:“王爷,阿烨。”
抬手环住人的脖颈,温雁踮起脚尖,将自己送上去,在吻上的前一秒间隙里,轻声道:“我想要您。”
“……”
容烨抬手,轻而易举便托着他的臀将他抱起,坐到榻上,手熟练解下他的衣带,让他坐下。
“呜。”
温雁哽咽。他手捂住小腹,太满太胀,他适应了几息,抬手搭在容烨肩头,微仰着头看他:“……王爷,元日前,你能回来陪我过节吗?”
“能。”容烨呼出口气,指腹摩挲着温雁的脸,又顺着他的脖颈曲线下落,沿着脊柱落到腰间的腰窝上,向下一按。
“不会让阿雁等太久。”
他怜惜地含住人哭喘的唇,承诺道:“最迟三月,我定能回来见你。”
温雁的话音消弭在不停交融的唇间,只有无措的喘声溢出两声来。他感受着容烨,仔细的、深入的,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留下的印记都烙印进灵魂里去。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拽着容烨的发丝,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是忄青朝带起的红嫩,声音更是沙哑的软和,却让容烨心头被灼烧的更热:“阿烨,你一定要,回来见我。”
“嗯。”
容烨低头,吻在他眉心:“答应你,定会回来找你。”
“……”
似是心事了却,温雁松手,任由泛起薄红的手臂垂落在被上,合眼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待他昏沉间惊醒,身旁早已无人,连一点余温都散了。
伍玖一直在外间候着,察觉到帷幔下的红玉珠响,忙跑过来,道:“公子您醒了?王爷说他走——”
他话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般,呆愣地张大嘴,哑了声。
一滴清泪顺着鼻梁滑到鼻尖,轻轻坠落下去。
温雁哭了。
他眼尾的红本就没散,如今一哭,连鼻尖都红透了,被亲得艳红的唇抿的紧,哭的一点声都没有。
伍玖呆愣地看着,脑子空白一片。
他都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温雁哭是在什么时候了。
可如今,因着容烨离开一事,他竟落了泪。
“公、公子,”他手忙脚乱地摸出一个帕子凑到温雁跟前,手几次想给他擦泪,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停住,慌乱道:“您、您您您怎么……王爷他,他说他走得早,让您不要多记挂,还说他会很快回来的,绝不会让您多等,又让您多吃饭,照顾好自己……”
他絮絮叨叨地给温雁复述容烨临行前叮嘱的话,想着是要安慰温雁,可反而起了反作用,让人落的泪更多。
“够了。”
温雁哑着嗓子阻止了他继续下去的话。
他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把脸,撑起身子,眼睫低垂着,低声道:“我没事,扶我穿衣罢。”
伍玖住嘴,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
容烨不在府上后,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温雁收拾好自己,用过饭喝过药后,还是如常去往医馆坐诊,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可是这种日子不过几天,他被容烨仔细着养了几个月的身子便差下了。
一众暗卫都被容烨给留了下来,时刻护着温雁的安危,提防着林鸠下暗手。可谁也没想到,外力没先动手,温雁便先犯了病。
梁仲许久没给温雁诊脉时诊出忧思过重心气亏损了,伍玖跑来说温雁脸色差劲时他还没觉得有多严重,这下是真真不能不在意了。
“温公子,近来切记不可再多思多忧了。”
寝殿卧房,梁仲收回手,看着屏风榻上脸色惨白的人,颇为严肃道。
“我知晓。”温雁轻轻点头,“您不必担心。”
说着知晓,可他那副摸样分明是不会改的样儿。梁仲苦口婆心道:“温公子,您身子差,下官知您心忧王爷,可再这么熬下去,您非得把自己身子熬坏了才好。”
“……”
温雁垂眼,只道:“我知晓的。”
只是人的脑子和心思若真那么容易便能控制,又哪来那么多的心病难医之人呢?
他习惯容烨睡在身侧,习惯他搂着他的手臂,他身上的温度,他的气息,他整个人,他习惯了他的存在,如今一朝失去,怎么可能能轻易忽视,压住自己不再去想?
他做不到。
每每熬到夜深,身子撑不住时才能睡去,如此几日下去,身子又怎能不会差下。
也是医者,如今医术精进,自己的情况温雁自己亦是知晓,可他又能如何。
梁仲又止,最终还是沉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做不了什么。
他只能给温雁开两副新的药,再给人调着身子,又备了安神香,让他能早眠些。
许久没喝到的苦汤药再次成为家常便饭,温雁身子没再更差,却也始终不见好了。
…
七月廿六,容烨离开的第十二天时,宫中突然来人,邀温雁进宫一叙。
人到那日,温雁刚被梁仲扎针除了湿气,对着他眼下消不去的青黑,梁仲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今日再不行,便试着泡泡药浴,试试效果罢。”
温雁点头,他精神有些不振,头疼的厉害:“好,有劳您了。”
传话的人便是这时来的。落禾进来汇报,同他说宫里太后请他进宫,想和他好好谈谈心。
温雁微顿:“请我进宫?”
容烨才离开十几日,这些人便按耐不住要动手了?
落禾:“是。传信的说是太后身旁的婢女,受她旨意来的。”
“马车都已停在门外,还有二十几名随侍,来者想是不善。”
“这不太能去得啊。”
她话说完,梁仲皱眉,看着温雁不放心道:“您近来身子太差,太后在贵妃时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王爷还杀了她唯一的儿子,杀子之仇横在那里,您过去更是危险。”
“她还不敢明着动我。”
温雁摇头,又道:“况且来了那么些人,怕是我不去都要进来强压着我去了。”
“公子!”伍玖不安地搓着手指,跟着劝道:“您在府里还有人护着,到宫里,王爷还不在,那、那那那也太不安全了!”
容烨在的话能去捞人,可容烨若是不在,暗卫可就不能进宫里去护着温雁了啊!
温雁张唇,刚要再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太后娘娘有请,瑞王妃是有多大的架子,竟然连个府门都不开!”
他一顿,弯唇,无奈摊手:“这下看来,是真的非去不可了。”
第34章
温雁还没有进过皇宫。
轿辇在乾清门前停下, 楠木底同地面碰出声闷响。他掀开轿帘,上坠的琉璃串珠摇晃着响动,目光只浅浅扫视一圈, 太后身旁的贴身婢女晚单便在旁侧垂着头, 淡声道:“王妃请下轿。”
她瞧着恭敬,该有的礼数都有, 可温雁视线移向她时,没错眼她一瞬的轻蔑。
他没多说,下了轿,没了局限,这次便将周围看得清了。
巳初的点,阳光正好。乾清门的朱漆在光下反着光,铜钉都镀上层光晕。有风掠过, 檐角铜铃轻微晃动着,流出细小的颤音。
甬道两侧的宫墙在光下红得更加灼眼。晚单脚步轻移, 领他一步, 告诫道:“娘娘喜静, 王妃切记不可喧哗。”
“您的婢女就在这里候着吧。”她又道:“娘娘这点正在焚香拜佛,人多会惊扰到她。”
落禾蹙眉, 下意识上前一步,被温雁抬手拦下。
“好。”温雁温和道, “有劳姑姑带路了。”
大约是见他识相,晚单淡笑着颔首, 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他朝慈宁宫走去。
一路经过重重宫室,方才窥到慈宁宫的影子。晚单没带他走正门,而是绕到东侧, 穿过回廊,来到太后的佛堂前。
掀开绣着缠枝莲纹的湘妃竹帘后,佛堂内的檀香顺着漂浮而出。晚单擦擦额角细汗,看着温雁连一丝汗意都没有的脸,皱了下眉。
她没再多看,压低声音道:“王妃进去罢。”
温雁颔首,轻柔道:“姑姑辛苦。”越过她进了门。
佛堂内正中央供奉着佛像,前侧设着供桌,桌上摆放着香炉、烛台和供品。桌前的蒲团两侧有一点香火的余灰,似乎刚上完香。
西侧是放着佛教经典的经书架,东侧一扇屏风挡了主要景色,依稀能听到后面微哑的诵经声。
温雁扫视一圈,简单在心里判断一番后,垂首站在门边一侧,静候着。
屏风后的声音停下。
“既然来了,为何不见礼?”
不知是念经念了太久还是何故,太后的嗓子哑得紧。温雁轻步到屏风后侧,躬身作揖:“臣见过太后,娘娘吉祥。”
“方才见您诵经,不便打扰,非是不见礼。”
他又温声解释。
林青音睁眼,定定看着屏风上刻得经文字样,停了一息后,道:“进来罢。”
温雁没动,他道:“臣虽为瑞王妃,却是男子,恐冒犯到您,便在此处同您清谈罢。”
林青音笑了:“瑞王妃莫不是在怕着什么?哀家又不是食人的恶鬼,怎还见不得你一面了?”
“算起来,你同瑞王成婚已有三月有余,哀家却连你一次面都未曾见过。外面传言瑞王对你分外偏宠,哀家好奇许久,早便想看看是何等相貌的人能得他那般牵挂。”
“想来,能让他弃女子不要选一个男子,面相定是顶顶好的了。也不知先皇后那般姿色,能不能和你比上一分。”
温雁微顿,听她这明显夹着讥讽的话语,笑敛了些:“娘娘说笑。先皇后乃王爷生母,臣又为男子,哪里能同她做一分比较。臣姿色平平,亦当不起您的记挂。”
“倒是哀家的不是了。”林青音冷下声,似笑非笑着,“瑞王妃不愿进来,是想哀家亲自请你进来吗?”
“不敢。”
话到此,温雁方移步,绕过木雕屏风,见到了坐在禅垫上的女人。
林青音十七岁便进了宫,如今四十一二的年岁,面上却看不出多少老态来,只有眼角细纹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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