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脑袋,对着应如雪道:“你带着几个碍事包走。”
季无尧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冷硬,说出来的话残忍无比,“沈应,你不应该替我做决定。”
堕仙崖上越来越暗,灵火在下面蔓延成火海,但却没有丝毫温度,一张张的鬼面嘶吼尖叫,想要把上空的三人拉入泥潭。
他手里捏起那残镜,对着孙钧儒道:“你不就是想要这枚镜子,我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会给旁人。”
手里的残镜脱手而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镜片被风刮扯飞到堕仙崖上空。
孙钧儒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深深看了季无尧一眼,“我倒是小瞧了你。”
“不过我改了主意,我觉得相比于你,沈应更适合当我的容器,你说是吗?”
他身后丝丝缕缕的恶意蔓延开,想要攀附沈应身上。
季无尧脸上空白一瞬,紧接着是果然如此的顿悟,他以为他会愤怒会不甘会咆哮,但他心里竟然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到不正常的地步。
“是你杀了我师尊,嫁祸于我,让我被仙门追杀弃道重修。”
“原来是你。”
孙钧儒面上悲怜,“这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吗?”
季无尧攥紧拳头,一瞬间爆发,“这不是我选的路!该死的是你!该下地狱的也是你。”
“是吗?”
孙钧儒面上有些可惜,“可你却杀不掉我,我不死不灭,身体于我而言我只是躯壳,但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
他面色隐隐有些激动,“一千年了,只有你做到了,好孩子,只要我拿到那枚镜子,就能抵消我身上所有的罪孽,才能成就大道,再开仙门。”
“上仙界千年没有飞升大道,如今我便是那第一人,而最为其中的一份子,你应该感到荣幸跟骄傲。”
季无尧面无表情,“所以你当年故意引诱仙门毁了连桑城,传播了浮屠镜的消息,为的就是为你铺路是吗?”
孙钧儒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季无尧,你尘念太重,注定成不了大道的。。”
季无尧耳朵一阵轰鸣,心底突然爆发的情绪压的他喘不过气,
“谁想要成为那狗屁的大道!我爹我娘我姐,连桑城三百多人,就为了你所谓的大道,就要活生生牺牲掉他们的性命吗?”
孙钧儒有些失望,“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我是这般教你的吗?”
他掌心虚拢,看向一旁的沈应,“还好有一个更适合的容器。”
季无尧彻底怒了,手里的珠子珠子崩裂开,银链落地,灵火攀附在上狠狠向着孙钧儒抽去。
孙钧儒毫不在意,这世间已经没人能够伤的到他,可他刚深手,就被那链子缠上,在他掌心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有些不解,看向季无尧,“你如今的修为——”
季无尧并不想废话,他已然失去理智,杀不了又如何,他也要扒掉这人的一层皮。
孙钧儒正色起来,眼底带着看后辈的欣赏,他欲出手却忽感危机,身子一侧,避开了那道银白色剑芒。
沈应的状态不对劲,但是并不妨碍他想要帮师尊的决心,哪怕是豁出性命也无所谓。
“你……”
孙钧儒只说了一个字,那剑芒又袭来,他身子向后一荡,看向两人不紧不慢道:“你们两人胡闹也要有一个限度。”
可没人能听他说话。
季无尧杀红了眼,身上的一切都是他的武器,就连堕仙崖上的风都成了利刃,四面八方锁死了孙钧儒的退路。
孙钧儒终于感觉到了棘手,他仰头,右手凭空一摊开,手掌上凝聚了一道赤红且透明的剑刃。
然后随手一挥,季无尧被愤怒裹挟,第一反应并不是逃跑而是迎难而上,但相比如此澎湃恢宏的剑气,他的力量都显的渺小起来。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他挡在季无尧身上,流霜剑挥出一道虚影,冰寒刺骨的雪山拔地而起,在两人身前凝结一道屏障。
但那赤红色的剑气更猛烈,顷刻间便将冰墙斩裂,重重落到两人身上。
孙钧儒面色复杂,他有些怀念的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没有人能接住我的剑,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他不再看两个被他已断定死亡的人,一步步向着堕仙崖上的镜子走去。
另一边,碎裂的冰块将两人压制在下面,又被灵火消融,季无尧坐起来抱紧了沈应的身子。
“咳咳咳。”
鲜血顺着事沈应的嘴边滑下去,又被季无尧用袖子擦净,只不过他都没了实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沈应眼睛眨了眨,抬起手点了点季无尧的下巴,拭去了那抹晶莹,“师尊,你怎么哭了?”
哭了吗?季无尧恍然,才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沈应想要抓住沈应的手,固执问道:“师尊,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一点点也算。”
季无尧心里酸涩难捱,心里闷痛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从未觉察自己对沈应竟有这般浓烈的情绪。
他早知沈应的结局,但是如今这一刻来临他还是想要时间再慢一点。
沈应眨了下眼睛,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师尊,你说啊。”
命魂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化成本体的虚影,神色沉重道:“季无尧,动手吧。”
季无尧脸色一僵。
命魂书闭上眼睛,话说的艰难,“求求你了,清醒一点,这是沈应的情劫,你不要……你不要……认真。”
“他执念太深,若此劫不消,神魂受损,他会一直跟在你身边,那就完了。”
季无尧指尖落到沈应的脸上,面上表情痛苦又纠结,最后又将那些苦涩的难过的酸楚咽回心底。
沈应的气息有些弱了,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但仍固执询问,“师尊,你说呀……”
季无尧没有回应他,他低下头细细瞧着沈应的眉眼,沈应的眼神又亮了亮,充满期待。
季无尧心里一酸,右手摸到流霜剑的剑柄,流霜剑颤动一下,紧接着又安安稳稳待在季无尧手里,亲昵的蹭了蹭季无尧的掌心。
季无尧抱住了沈应,带着鼻音,“对不起。”
银芒一闪,银色剑身插入主人的心口,沈应身子一僵,似乎有些委屈,他指尖攥紧了季无尧的衣角,想要开口,嘴里却都是血腥。
他不想要师尊的对不起,他想要在看一眼师尊的眼睛。
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会化成风,化成雪,四季轮转时,他便能拂过师尊的眉眼。
攥住衣角的指尖失了力气,一切归于寂静。
有风拂过,那身影化作光点开始消散。
季无尧紧紧抱着那失去生息的身躯,试图挽留沈应存在的证据,但却什么都留不下。
堕仙崖一秒霜寒,季无尧跪在冰雪地里发出一声呜咽。
第93章
堕仙崖上万鬼哀嚎, 在祭奠鬼主死去的爱人。
风雪呼啸,冰冷霜寒气刮到了季无尧心里,冻结了他的灵魂, 如同二百年前那般冷。
命魂书自要跟随沈应去他该去的地方,他语气沉重,小心翼翼告别, “季无尧,再见。”
夏日间散了一地风雪,季无尧望着空茫茫的大地,觉得自己被丢下再无去处。
他麻木起身, 看着一步步走向堕仙崖底孙钧儒也并未阻拦。
孙钧儒走的很稳, 像是一个年老者的身体里装了一个年轻的灵魂,他步子很轻,走的镇定而从容,就连堕仙崖一秒入冬他也只是淡淡的撇了一眼。
他从始至终对于季无尧的哀戚毫无反应, 他不是很理解,也没打算试图理解。
他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镜子,伸出手去触碰, 却忽的僵住了身子。
只见那镜子忽的碎开, 变换成一点点的碎片, 顺着他的手将他包裹, 一点点向上攀爬, 似要将他同化。
“这个叫梦中仙,能看到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
季无尧死气沉沉的走上前来,“我也想知道,你最害怕什么。”
孙钧儒目光沉静,似乎早就料到, 他叹了口气,“这个也伤不了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不死不灭。”
他叹息开口,再次面向季无尧的时候还是那样游离天外的疏离。
“以它的能力根本把我拉不进梦境,不要白费力气了。”
“是吗?”季无尧现在情绪很不好,他眉眼暗红到乌黑,眸底满是疲倦。
他没有在说话,但是堕仙崖上的雪开始浩浩荡荡的往下塌陷,就连地面都颤动起来,往下陷往下踏,这片空间都震荡出虚影。
孙钧儒还在笑季无尧的不自量力,却察觉不对劲。
季无尧脸上厌倦,他看着远方,“当年他们在这布下大阵,没能杀我,如今用来埋葬你刚刚好。”
孙钧儒面无表情,“我死不了。”
季无尧无所谓,“那就多死几次瞧瞧。”
地面彻底坍塌,延绵数百里的土地都皲裂开来,向堕仙崖坠去,在坠入崖前,孙钧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下次见面你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
季无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自己随着碎石泥土坠入深渊。
猎猎风声刮的他面颊生痛,黑暗,下坠,不知道落了多久,他被摔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实体,摔在地面上像是一片羽毛,也没有感觉,这里是无尽的黑,没有声音一片虚无。
他静静的躺在地上,面向上方,空洞的眼睛里了无生息,像是死人。
二百年前的堕仙崖不是这个样子的,下面是哀嚎吼叫的鬼影,一叠叠密密麻麻魂魄恶灵每个都想把他吞吃干净。
他花了一百年时间从这里走了出来。
噗呲,一串细小的火苗从旁边亮起。
一个人影靠在石壁上,饶有兴趣的盯着季无尧瞧,他晃了晃指尖,“看,巧不巧,我先下来等你了。”
季无尧的眼睛转了转,但还是一片死寂。
凤佞蹲下身子,去玩季无尧的头发,一会缠着,一会绕开,编的七扭八歪。
他边编边说道:“你在上面做什么?怎么动静这么大?”
季无尧不想开口说话。
凤佞又开始自言自语,“阿尧,你看这里也不错,我都开始怀念我俩一起在这里的日子了。”
季无尧伸手抽回了自己的头发。
二百年前,他失去一身修为跳下这堕仙崖来找寻唯一的一抹生机,跳下来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凭着那坠下来的珠子保命,然后就遇到了一只伤的很重,快要死掉的小凤凰。
他觉得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凤佞。
他灵根被毁,经脉寸断,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有些不甘心。
凤佞给了他一簇涅槃之火,他成了唯一涅槃火里活下来的‘人’。
凤佞眼神有些许怀念,“阿尧,你救了我两次。”
季无尧坐起身,淡淡反驳,“我救了你一次,你救了我一次。”
凤佞摇头,有些哀怨,“你总是不记得。”
它又不想说话了。
季无尧站起身,撒了一把腾妖种,在这贫瘠的堕仙崖底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的命了。
凤佞有些惊奇,“你还真带了种子啊?阿尧,可堕仙崖底泥土不长生灵啊。”
季无尧没说话,他也没回头,当年如果有一支滕蔓,那他也不必花一百年的时间才爬出来。
如今堕仙崖恶灵尽散,又被他亲手毁掉,往后或许会变个模样吧。
“走吧。”
他往前迈了一步,身影瞬间消散,凤佞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堕仙崖上坠落的风雪停了,银白雪花向上飘卷被风一卷飞越千里,掠过层叠山峦,划过天际向北,最终找到了归属地。
孤仞峰下了一场雪。
风雪倒灌,无数雪晶落到石洞口,却被那禁制绞杀了个干净,石洞内依次排开的夜明珠碎裂,落了一地水晶残渣。
室内归于黑暗。
端坐在石床上的那抹雪色身影睁开如墨的眸子,他身上带着的霜雪气比外面的孤仞峰还要重。
石洞内三重禁制受不住那抹威压终于破碎。
轰,风雪灌了进来,这场夏日雪落到了沈应的眉眼。
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沈应抚住自己的心口,那上面还有流霜剑刺破心脏的钝痛,他垂下眸子,有些不解的看向自己的指尖。
为何如此心痛?
又为何满心不舍?
他站起身,白色长袍划过石床,屋里的夜明珠碎了,昏昏暗暗,一片混沌里,他只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他目光落到墙壁上,那上面只挂了一把剑。
他终于找到了一件事情做,“我的剑呢?”
命魂书显现出形,犹豫开口,“仙君……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应还是望着墙上的那把剑,“都是劫中事,没什么要紧的。”
命魂书不说话了。
沈应没有很大的好奇心,相比于历劫他更重视另外一件事,“成功了吗?”
命魂书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成了……但是也失败了。”
沈应望过来,“什么意思?”
命魂书忐忑不安解释,“仙君所求之事可以应验,但是此事已不由的仙君,而是在另外一人身上。”
“为何?”
命魂书憋来憋去,脸色涨红,“仙君所求之事已写进命魂书不可更改,但……历劫中出了变数,仙君不符命魂书的要求,所以……此事只能看命数。”
它见沈应的脸色越来越沉,又赶紧找补,“但并非毫无转圜,只需要拿到另一人的呃……魂灯……呃……魂印也行,这许愿还是灵的……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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