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火在他身上安静的待着, 也仰着头看殿上飘忽的星光,过了一会它开口,“你想沈应了吗?”
季无尧的脑袋枕到骨座椅上, 殿上星光都变得朦胧, 他闭上眼睛, 良久才嗯了一声。
灵火飞旋起来, “你要去找他吗?”
季无尧没有说话,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灵火蹭上了季无尧的脑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窝下来。
但季无尧睡的并不安稳,好像置身于冰窖中。
好冷。
“醒醒,阿尧醒醒。”
季无尧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洛锦之担忧道脸,他拿了件外衫给自己披上,一边披一边骂,“沈应怎么搞的,你看看你这伤的,等我出去,我饶不了他。”
季无尧低头,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扣着铁链,身上是刚刻好的符咒。
哦,他又梦到了这个牢房。
洛锦之手里拿着钥匙,一边给季无尧解开一边道:“快走吧阿尧,我不信你杀了掌门。”
他解锁链的手发着抖,但是却异常坚定,“阿尧,玄清宗问罪台他们是故意的,那些人就是要取你性命,他们骗了沈应,你快走,去你该去的地方。”
可当时的季无尧伤的混沌,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再说什么。
洛锦之絮絮叨叨,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要说完。
“我把你的破妄剑带来了,你现在没了灵根,但是这也是你的剑,阿尧,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
季无尧被人扶着站起身来,手里被塞了一个冰冷的物件,他下意识攥紧,“你怎么办?”
“我天生福大命大,阿尧你不用管我。”
洛锦之打开了房门,最后站在季无尧面前,重重的抱了他一下,“阿尧,永远别回来。”
季无尧抬了抬眼,连日的折磨让他意识变得混沌,临别的话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好……”
洛锦之立马打开房门,却忽地顿住。
沈天祁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孝服,头上系着白色布带,他的目光沉静而幽深,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身上那股天真模样消匿殆尽,隐隐可瞧见已故宗主的影子。
洛锦之将季无尧护在身后,眼里满是警惕,“沈天祁你要做什么?”
“你先冷静一下,这里面或许有误会。”
牢房里光线很暗,沈天祁的脸颊一半陷在阴影里,顿了半响他才低声开口,“我知道。”
他的目光落到季无尧身上,“你杀了我父亲吗?”
季无尧无法回答,他身上的伤口血渍像是一份供词。
沈天祁侧身让开,“你走吧。”
洛锦之心口怦怦跳,虽然沈天祁现在很不对劲,但是今日阿尧再不走,他就死了。
季无尧被洛锦之扶着往外走去,错身而过的瞬间,沈天祁幽幽开口,“想来想去,我还是最恨你。”
空间停滞,沈天祁抽出了季无尧手里的破妄剑,剑芒照亮了季无尧惊愕的眼睛,然后他被人往后一推。
血液冻结,耳朵嗡鸣。
洛锦之嘴角渗出了血,往下看去,银白色剑身穿破他的心脏,剑尖停留在季无尧身前,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汇聚向下,滴落地面渗入泥板。
洛锦之捂住自己的心口,“阿尧,不痛的……你快走啊……”
沈天祁也没料到如此,手开始发抖。
混乱,慌张,外面隐约传出了声响,季无尧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身,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季无尧眼底都是死寂,“我答应师尊不杀你,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只要你有本事尽管来杀我。”
沈天祁身子彻底陷进了黑暗里,他摇了摇头,“今日我不杀你。我……我也没想杀他……”
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是他的错,如果洛锦之不来救自己,他那样大福运的人怎么会死在腌臜脏乱的牢房里。
是自己,夺了他的运,要了他的命。
他赤着脚往外走,身上血痂干涸留下暗色,一条条一道道如同扣在他身上的锁链。
“季无尧。”沈天祁的声音很沉。
“明天是你姐姐大婚的日子,玄清宗的灵信传不到连桑城,如今你又能去哪呢?”
“你可以去见你姐姐最后一面。”
季无尧脚步定住,扑通,扑通,血液从胸腔泵入四肢百骸,连桑城出事了。
他慌张的跑出牢房,那场杀戮夜他记不清楚,失去灵根的他第一次接受了魔鬼的蛊惑,杀出重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只看到了满目疮痍。
日光升起,光线顺着窗子洒进大殿。
砰,殿门被人撞开,墨睿泽闯了进来,抓住季无尧的手,“小舅舅,娘亲来了。”
想了一整晚因果的季无尧目光下垂,心脏开始回温。
季鸣月来的大张旗鼓,上仙界所有人都知道了墨傀门夫人是季无尧的亲姐姐,一时间各种声音满天飞。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季鸣月却丝毫不怵,来之前她曾问墨玄,此事是他家中事,墨傀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墨玄拒绝。
此时桌上摆了一碟精致的红豆糕,是季鸣月亲手做的,季无尧原本有千万万语,但现在真到了跟前,却发现姐弟俩其实什么都不用说。
一团团的灵火围着季鸣月转圈,亲昵的趴在她的肩膀。
季鸣月目光柔和,但却看到季无尧虚影的手臂变了脸色。
“阿尧,你身体呢?”
季无尧有些慌张,“姐……我,我现在不是修士了,……我是鬼修。”
“我听闻鬼修不好掌控,一旦出错便会堕入万劫不复,你这样我很不放心。”
“姐,别担心,我没事。”
季鸣月心疼的看向自己的弟弟,虚虚攥着季无尧的手腕,她瞧了瞧疑惑开口,“为何……这上面有咒印?”
季无尧怔愣了下,沈应刻在他身体上的咒应该随着他身体消失也消失才对,为何他魂身上也有。
他拨开袖子,却见手臂上的确有一道很浅的细小纹路,几乎看不出来,顺着他原本的血管向上蔓延,在心口才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朱砂咒。
他没感觉到善业咒的束缚感,那这是什么东西?
季鸣月细细打量,“赤善墨凶,这咒印是个好印。”
是吗?季无尧既然没觉察出什么恶意索性不管了。
“阿尧。”季鸣月脸上带着些许凝重,“我现在要告诉你连桑城当年的事,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季无尧心口狂跳,他猜测无数次也没找到答案,但坊间传闻是他连累了连桑城,好像也确实是。
季鸣月看穿了季无尧的想法,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尧,当年并不是你的错。”
“连桑城的毁灭,只有一半是外因,另一半来至于连桑城内部。”
“一千年前,沈渡仙君将上仙界跟下界分离,有两处守界点,一处在云上宗,一处在连桑城,连桑城下有一道连桑神女跟仙君的封印,但是二百年前母亲发现封印里缺了一道神魂。”
“原本母亲是想要去云上宗商议解决事宜,但却被围堵在连桑城内,那是一道看不清摸不明的结界,我本想借大婚之日能偷混出去,寻找救援,却发现有人攻城。”
“他们全身被布条包裹,身上没有一点活人气息,他们潜进连桑城后,偷偷启动了一千年前对付外敌的阵法,还放了一把火。”
“所以,阿尧,此事并不怪你,当年之事古怪重重,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去找答案。”
季无尧听完,只觉得恍惚,“我在十相城并未找到封印。”
“因为当年阵法启动时被盖在了下面,不过也好,往后连桑就不是连接下界界点了。”
虽然季鸣月说的很详细,但是季无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实在是太过凑巧,每个时间都卡的刚好。
“好了阿尧,不要多想,接下来几日我都会在连桑城待着,以前母亲住的那阁楼还在吗?”
“在的。”季无尧起身,“我带姐姐过去。”
墨睿泽匆匆道:“我也去。”
季无尧将以往的物件还原,但却从来没有踏足过此地,季鸣月看着熟悉的建筑物,有些感慨。
她并未让季无尧跟墨睿泽进来,只是一人进了大殿。
屋子里很空旷,当年阿尧被送往玄清宗,里面的摆件换了又换,阿尧不记得也正常,季鸣月没有在上层停留,而是去了地下一层。
地面黑漆漆的,一团子从她衣襟里钻了出来,瞧着季鸣月惊讶的眼光,它有些不好意思。
“对……对不起,我睡着了。”
季鸣月双手将它捧起,“没关系,过来跟我照个亮。”
灵火飘过去,惊奇道:“姐姐,你要做什么啊?”
季鸣月借着光亮在石壁上敲敲打打,“鬼修一途太过风险,若无灵身相辅,恐怕阿尧会被鬼气腐蚀心智,所以我要给阿尧找回他的身躯。”
灵火又激动又惊讶,“这可以吗?”
“自然,我们季家是连桑花神之后,只需要我……”
“需要你做什么?”
季鸣月手指翻动,啪嗒一声打开了暗门,“只需要我完成当年搁置的传承仪式。”
第96章
黑色城主殿门户大开, 窗外新移的花草带着别处的露水,硬栽种在十相城的无灵之地。
季无尧跟墨玄各端坐在一条长桌的两侧,两个人既不看对方, 也不交流,桌面上的茶盏凉了又添,最终是季无尧忍不住了, 用指节扣了扣桌面。
“你在这里坐两个时辰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墨玄指尖扣住杯面,这才胎眸,沉声开口,“这些年的确是我不让你知晓你姐姐的存在。”
季无尧摩挲杯面的指尖僵了一瞬, 又恢复如常。
好像只要开了个口, 剩下的话便没有那般难说,墨玄继续道:
“当年我去迎亲,却没有见你姐姐最后一面,又匆忙得知你被人逼入了堕仙崖, 我就带着人赶了过去……”
墨玄停顿了下,有些难以启齿,“不管你相不相信, 当年我是要去救你……不是去杀你。”
“你姐姐尸骨未寒, 我做不出来伤害她唯一至亲的事, 但我没想到你能跳到那么利索。”
墨玄的眼神很静, “你跳下崖后, 我再次回到了连桑城,我想拿你姐姐的遗物,却发现了你姐姐的魂身碎片。”
“很碎,很微弱,但好歹有希望, 那场火太大了,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将她的魂身集齐,二百八十片,我温养了一百年。”
季无尧低着头没有应声,好在墨玄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从你从堕仙崖底爬出来,到建立十相城成为一方鬼主,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是你,也知道月儿想要见你。”
墨玄的声音沉了沉,“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吗?月儿的神魂虽然集齐但是并不稳固,而你的处境又太过危险,上仙界这么多人想要你的命,想比于得到又失去的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瞒着月儿。”
“我不能再失去你姐姐一次了。”
季无尧仰头,嘴角扯了扯,“你做的很对。”
“是吗?也许。”墨玄自嘲的笑了笑。
他站起身,墨发上的银冠泛着寒光,象征门主的墨色金丝长袍压在墨玄身上,给他多添了三分凌厉,早就瞧不出二百年前那一心修炼的小修士的影子。
墨玄走到门边停下,“听闻沈应出关了,记得小心沈应。”
“沈天祁是杀不了你,可是沈应就不一定,别上赶着折腾自己的小命,睿儿就你一个舅舅,别死了。”
说完墨玄推开殿门,一步跨出。
“墨玄!”季无尧喊住他,“谢谢你。”
墨玄僵了僵身子,低低的应了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殿外的风沁着十相城特有的寒意,从殿外掠到殿内,带着将要枯萎的花香气,扑到季无尧面颊,他墨发向后飞扬,那双琉璃眸子里寒寂如冰。
墨玄说的没错,他要小心沈应。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左侧的朱砂咒印下是消散不去的陈年旧疤。
他闭上眼睛,好像又看到了沈应那双泛着冰寒没有一丝感情的墨眸。
沈应是真的想要杀他。
季无尧坐在椅子上,四周又暗了下去,透过窗户的光将他的影子拉扯的很长很长。
“小舅舅?”
墨睿泽扒着门,小心翼翼看向里面,瞧见季无尧,便噔噔噔的跑了进来。
潼盾已跟墨睿泽相熟,并不拦他。
季无尧指尖动了动,掀开眼帘。
墨睿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抓住季无尧的手晃了晃,“小舅舅,我想去买灵傀材料,十相城里都没有,你陪我去吗?”
季无尧被墨睿泽摇的左右晃,把他原本沉寂自哀的灵魂都晃散了架,也顾不得什么旧日愁思,连忙应下,“好好好,别晃了。”
“耶!”墨睿泽转头跟潼盾击了个掌。
“我要给潼盾做脑袋,做各种各样的脑袋,一天一换。”
季无尧将腰间珠子挂好,“可以。”
墨睿泽又道:“我没晶石,你替我出。”
“可以。”
“瞒着我爹去,娘亲刚闭关,他又要管我了。”
“完全可以。”
墨睿泽双手掐腰,脸上得意洋洋,他一开心就容易得意忘形,“对,通通都给小爷拿下,小爷现在可比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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