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淮神情淡淡的,明显并不在意谢晗的话。
谢晗继续道:“我经常失眠,夜里会忘记白天的事,有时候精神恍惚甚至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所以我才将这些事都写在日记本里……”
“那又如何呢?”李屿淮微微俯身,靠近了谢晗,“难道小旗官大人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我更加怜惜你?”
“你不怕我吗?万一我哪天又失心疯……”谢晗暗中握紧了手心,谁能接受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呢。
“怕什么?”李屿淮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质疑地强势与认真。
谢晗别开了眼,又骂李屿淮真是一个疯子。
李屿淮合上日记本道:“小旗官大人别以为这么说,便能全身而退,我李屿淮做了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变,与其想着怎么吓退我,不如想着怎么把我哄好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危险,“别忘了,我还生着气。”
“……你想如何?”
“我很喜欢这礼物。不过,日记本上写了这么多为方琪做过的事……让人心里好不畅快。”李屿淮低声道:“不如,你告诉我一件方琪全然不知,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谢晗想了想,说:“没有这种秘密。”
李屿淮瞬间黑了脸。
“是吗。若不然我们现在就地滚一遭,背地里做一对快活鸳鸯,就此瞒着你那该死的好夫君如何呢?”说罢,李屿淮竟开始动手扯下了腰带。
“等等。”
谢晗蹙眉道:“等等……你别动,我确实想到一件事方琪并不知晓。”
李屿淮的语气还有点遗憾:“你说。”
“……方琪的哥哥,方明,他以前喜欢过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忍受地厌恶往事,谢晗语气渐渐低沉:“有一年的年节,我和方琪回了方家,半夜时,方琪被方父叫到了祠堂守岁,而方明却偷偷摸摸地爬上了我的床……”
“然后呢?”李屿淮面无表情,声音却冷到了极点。
“然后,当然是被我揍了一顿,伤得半死,三个多月都没怎么下床。”谢晗嘲笑道:“从此以后,他就不敢再来招惹我了。”
李屿淮询问道:“你将方明揍得这么惨,方琪竟没有问你原因吗?”
“问了。”谢晗拍了拍袖口,语气无谓般得道:“正因为问了,我才告诉他方明在赌博,还被收债的人打得这么惨。而方明不敢说出真相,只得认了这个哑巴亏。”
“上一次在方家时,我故意说方明还在赌博,便是为了提醒他以前做过的坏事,其实他早就没有钱赌了,只是欠着一屁股债务还不上罢了。”
“这两兄弟一个德行,背地里各有算计,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屿淮评价道。
“那你呢?”谢晗不置可否。
“我当然是向着你了。”李屿淮笑道:“小旗官大人果真是厉害。招惹你的都没有好下场,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小旗官大人,如此对我手下留情呢?”
“不必。”
谢晗道:“若是你觉得害怕,日后就离我远一点,我保证不会再整你了。”
“方才已经说过不怕了。看来,小旗官大人是没听进去。”
“李屿淮——”
话音刚落,李屿淮便骤然欺身而上。
他的大手精准而有力地擒住那截劲瘦的腰肢,顺势一带,将人狠狠抵在了博古架上。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声响,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在剧烈的摇晃中纷纷坠落,摔得粉碎,瓷片四溅,如同他此刻已然崩裂、再难维系的理智。
“小旗官,总喜欢这般折磨人?”李屿淮嗓音低沉,喉结在谢晗颈侧缓缓滑动,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侧脸轻轻磨蹭着那片白皙如雪的肌肤,呼出的潮热鼻息,令谢晗耳后泛起一抹动人的胭脂色。
他微微屈膝,蟒袍下,肌理偾张的胸膛,隔着锦衣,将剧烈的心跳传递过去,此刻的他,仿佛一头困在囚笼中饿极的野兽,奋力冲撞着,满是难以抑制的冲。动与渴。望。
谢晗玉雕般的面容仍浸在阴影里,双手却已经做出拒绝的姿态。
李屿淮捉住谢晗的手按向自己某处,“这处要烧穿了。”
暗哑嗓音裹着情。欲,他偏头咬住谢晗的耳垂,“要么给我个痛快,要么...”
谢晗将身子又往后缩了缩,试图拉开与眼前之人的距离。紧接着,他屈起手指,精准而用力地弹向近在咫尺的喉结。
李屿淮吃痛,下意识地后仰,就在这一瞬间,谢晗眼疾手快,迅速抽出腰刀,刀鞘稳稳地抵住了对方那贲张的颈脉。
“班房最近新添了一批刑具。”谢晗隐在阴影之中,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李大人要是实在难。耐,不妨去衙门里,好好尝尝铁蒺藜的滋味。”
第27章
公署内, 谢晗身着官服,正于桌案前低头疾书,眉头紧蹙, 似在思索着什么。
孟叶揭开青竹门帘,迈步踏入门槛。
“谢老弟,七宝法会的梵钟眼瞅着就要撞响了。”孟叶一撩衣角, 自顾自地坐在谢晗对面,“方琪作为领了御赐袈裟的主经人, 在法会中地位举足轻重。你却未去承担戍卫之责,我倒好奇,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李屿淮有意从中作梗,不让你前往呢?”
在西且弥,佛教文化根深蒂固、盛极一时, 民间百姓对各类佛教仪式尊崇有加、极为看重。其中, 七宝法会更是被视为重中之重, 是西且弥最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佛教节日之一。
每逢七宝法会这一天,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召唤,使得几乎所有虔诚的佛教信徒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齐聚在庄严肃穆的佛寺中,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许, 虔诚地祈福祝愿。
方琪作为佛事司的佛经译员自然不例外。今年,方琪有幸被选为佛堂祈福的代表人物,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了焚香戒斋。
案前, 谢晗放下狼毫,这几日他都去了佛事司,本想向方琪提出和离, 但方琪以要准备七宝法会为由,有意避而不见。
既然方琪一心扑在七宝法会之上,那他便耐着性子,安心等到法会结束,再找他谈和离之事。
谢晗向来有意避开与孟叶谈论方琪,因为只要一提起方琪,老友之间那种轻松惬意的氛围便会瞬间消散。
他敷衍道:“近来白阳会的教徒在邺城露面了。”
孟叶却并未打算转移话题,开口道:“即便有要事缠身,也不能就此不顾自己的夫君吧?”孟叶与方琪十分投缘,自得知谢晗想要与方琪和离后,已多次在谢晗面前为方琪说情。
谢晗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本官倒是好奇,孟大人何时放下了千户的差事,改做起媒人的营生了?”
孟叶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一次,他心意已决,定要促成谢晗与方琪见上一面,解开彼此的心结。
“此次西且弥的官员都会齐聚边城,在法会上聆听方琪唱诵梵音。倘若有人想要趁机生事,法会无疑是最佳时机。谢老弟既然一门心思要剿灭匪患,何不带兵前往法会,来个守株待兔呢?”
谢晗暗自思忖,孟叶此番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毕竟,刺杀官员这类恶行,本就是白阳会的惯用手段。
略作沉吟后,谢晗果断应道:“好,我参加戍卫。”
待到七宝法会当日,边城的街道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仿佛全城的百姓都倾巢而出,朝着佛事寺的方向蜂拥而去。
当方琪身着一袭素净而庄重的佛衣,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现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那声浪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谢晗淹没其中。
这是谢晗首次亲身感受七宝法会的宏大场面,看着眼前摩肩接踵的人群,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如此密集的人流,万一出现拥挤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随着人群缓缓移动。
这一路行进得极为艰难,每一步都需费些力气。
谢晗心中暗自感慨,方琪在民间的威望之高,已然远超他的想象。不知不觉间,方琪竟已拥有了如此众多虔诚的佛教信徒。望着眼前这些民众如痴如狂的模样,谢晗毫不怀疑,只要方琪一声令下,这些人定会毫不犹豫地为其赴汤蹈火。
这一发现,既让谢晗感到意外,又隐隐让他察觉到一丝潜藏的危险气息。
终于到达了佛寺。
谢晗手按腰间佩刀,稳步穿过回廊。
佛诞法会的诵经声悠悠地从前殿飘来,在空气中萦绕。
他并未径直前行,而是特意绕路,前往后禅院巡查。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向东侧,只见经幢之后,半片鸦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白阳会!”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尖锐的针,猛地扎向谢晗,刺得他后颈一阵发紧。
就在昨日,他才刚刚接到密报,称有白阳会教徒喜着黑衫。而眼前那一闪而过的衣角,就是黑色。
谢晗瞬间警惕起来,他猫下腰,脚步飞快地追了上去。
那道黑影如鬼魅般急速窜入西厢,带翻了香案上的莲花铜炉。
只听得“哐当”一声,檀香灰如细雪般扑簌簌地洒落,落在明黄的经幡之上,留下斑斑灰迹。
谢晗追至门槛处,猛地一个急停,身形稳稳顿住。
屋内,酥油灯明明暗暗,映照着满屋的金身佛陀像,光芒晃得人眼花。
就在这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谢晗耳中,他敏锐地判断出声音来自佛像后方。
“出来!”谢晗一声厉喝,手中利刃寒光一闪,瞬间劈开了垂落的五色璎珞。
紧接着,他迅猛欺身而上,寒刃横翻,如手掌般打在那人背部。然而,当看清对方的面容时,谢晗却猛地一怔,这竟是一张世无其匹的英俊脸庞。
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谢大人!”
谢晗原本往下劈刀的动作陡然顿住,摔倒的男人艰难地转过头来,不满道:“我不过和方丈闲聊几句,一时迷了路,谢大人这手擒拿功夫,可比那白阳会的手段还要狠辣凶险几分。”
谢晗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按照谢晗对李屿淮的了解,他自然不会对七宝法会感兴趣。李屿淮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很可能是别有目的……
“高彦呢?”谢晗问,御使大人独身一人,这很不一般。
“他去查探白阳会之事了。”李屿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香灰。
谢晗收起刀,上下打量李屿淮,冷冷道:“我竟不知李校事还对佛教文化感兴趣?原以为像李校事这般杀孽深重的人,不敢踏进佛堂呢。”
李屿淮笑了笑,道:“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洗清罪孽,而是听说本寺最近新进了几尊金身,我来私会这些菩萨的。”
谢晗骂了句:”有病,满口秽语,污了佛家清干净地。你老实说,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我记得今日谢大人不是沐休吗?怎么,沐休攥着夫君的衣带还不够,连本校事的军务都要过问?”他刻意放慢“夫君”二字的语速,神情中满是不屑,“倒是您那弱不禁风的夫君,离了隐锋营的刀就迈不动腿?“
谢晗愤愤道:”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居然还敢倒打一耙,贼喊捉贼!”
李屿淮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衫,便打算径直离开。
谢晗见状,立刻出声喝止:“你给我站住!今日是方琪主持法事,我断不会让你有机会破坏。在这场法事结束之前,你必须时刻处于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屿淮嗤笑,道:“谢大人是要拿我当嫌犯押着?你知不知道,你们国王,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就在此时,法鼓突然急促地敲响,经幡在风中猎猎翻动。
谢晗二话不说,猛然反手一抓,将李屿淮掼在了一旁的盘龙柱上,用力压住他的肩膀,语气强硬道:“没错,就是把你当嫌疑犯押着!你这条疯狗,栓在本官眼前才放心。”
李屿淮奋力挣扎了一阵,却难以挣脱谢晗的钳制,最终无奈说道:”难得小旗官大人这么想跟我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谢晗见他服软,便松开了手。
李屿淮整了整衣装,恢复了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在谢晗身后,一同走出了大殿。
他们来到护卫队伍,孟叶见到李屿淮,惊奇地问:“李校事为何在此?”他心里埋怨李屿淮不务正业,追人竟然追到了寺庙,便轻轻说了句:“佛门乃清净圣地,李校事也对佛门感兴趣?”
李屿淮毫不客气地怼他道:“笑话。七宝法会人人都可以参与,旁人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谢晗望向法事台上已经在准备祈福仪式的方琪,决定暂时不走了,以静制动,看看李屿淮到底想搞什么鬼。
七宝法会的仪式开始之后,方琪在方丈的指引下站在祈福台,他熟练地焚香、诵经,祷告,阳光照耀之下如玉面容倒真像是一个普渡众生的佛法使者。
台下的佛教信徒全都跪地而坐,神情虔诚地跟着方琪一起诵经,场面十分壮观。
“小旗官大人,你的好夫君……”台上仍旧在诵经,李屿淮忽而收回目光,侧眸看向谢晗道:“若我此刻斩断他颈间那串佛珠,你说,眼前这群已然疯魔的信徒,是会先如饿狼般将我撕碎,还是先把你这个‘渎佛者’的家人生吞活剥了呢?”
面对李屿淮的挑衅,谢晗睁眼说瞎话道:“御使大人可知,三年前妄图刺杀方琪的狂徒,是被信徒用经幡绞死的。”他目光扫过李屿淮腰带上的螭龙纹,又道,“夏朝龙脉再尊贵,压得住西且弥八百里佛国地脉么?”
哪怕李屿淮贵为夏朝御使,但只要他动了方琪,便如同冒犯了西且弥佛教信徒心中的信仰,定然会引起一场无法预料、压制的动乱。
李屿淮轻笑一声,傲然道:”巧了,本官最擅长的就是——把神佛,变成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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