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葵救我,是真的。”
“你还是没懂,”阿葵摇摇头,“这世上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对你好的,就算是幼时唯一待我好的梅姐姐,也说过她有个妹妹,年纪和我一般大……”
琥珀反驳:“但谢缘待我好,就没有理由啊。”
“谢缘?玉米穗穗,你不觉得谢缘他——”阿葵忽而止住话音,神色一凛,往琥珀身后斜上方向看去,眯起了眼睛。
琥珀转头跟着看过去的同时,阿葵小腿一动,挑起了脚尖旁一枚石子儿落进掌中,那石子儿还没能沾上她手心温度就被指尖凝聚的力道飞速弹射了出去。
“咣当!”“呱!”
两声动静几乎同时响起。
琥珀的眼睛这才看见险些被石子儿击中的夜鹭从房顶飞了起来。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阿葵高喝一声跳起来,“给我站住——!”
短短几刹间琥珀简直目不暇接了。蓝背红眼的大鸟刺耳地鸣叫了两声转头冲向水田,屋顶被石头砸碎的瓦片顺着斜坡呼啦啦滑落在地,阿葵蓄力打出去的火球就再次击碎了新瓦,她本人则跟着夜鹭逃窜的方向风一般刮去,很快消失在水田尽头的一片林子里。
琥珀站在原地呆了半晌,也提起脚哒哒哒跟了过去。
第23章
“阿葵……阿葵……?”
琥珀一边呼唤,一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雨后林地坑坑洼洼的 小路上,往更深处跋涉。
这片林子多樟树,四季常绿的树冠高大蔽日,即使在正午日光正盛时,林下也晦暗不明。
琥珀一步没走稳,脚下绊到一段虬结凸出地面的树根差点扑倒,等他慌忙扶住树干站稳再抬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站着一道熟悉的宝蓝色身影。
“阿葵?”
琥珀一边喊,一边往前走了几步。
背对着他的阿葵闻声转过身,两条辫子跟着在她肩背上一荡。她瞧见琥珀,挑起一边眉毛,语调稀松平常:“玉米穗穗,你跟过来干什么?”
“没有抓到它吗?”琥珀走到她身边问。
“呵!”阿葵抱着胳膊气哼哼道,“那只夜鹭贼得很,钻进来就不见了踪影。身正不怕影子斜,它偷听我们俩说话,一瞧见我发现了就跑,肯定没安好心!!你跟我来,今天必须把那贼鸟揪出来问个清楚!”
阿葵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过琥珀的手腕抓握在掌心,拉着他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琥珀被她拽着踉跄两步,回首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水田另一端的屋舍已经离得很远了。
“刚刚聊到哪儿了?”阿葵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拨开挡路的灌丛枝丫,“——对,说到谢缘。”
琥珀的注意力立马从身后愈来愈远的村落转移回来,等待着她的下文。
“他腰上挂的玉佩你看见没有?”
琥珀点头,见阿葵没有转过脸看他,于是又“嗯”了一声应答。
——奇怪,谢缘在小舟上说要把羽毛挂饰送给他那时,阿葵不也知情吗?
阿葵:“那玉佩底下的羽毛和你的一模一样。”
琥珀:“我……我没有羽毛啊?”
阿葵:“……”
阿葵:“我是说和你原身的羽毛一样。”
琥珀睁大眼:“难道谢缘也是玄凤鸟儿?”他腰带上挂着的布偶小狗好像也跟着瞪大了眼。
阿葵停顿一步,运了口气,继续拽着琥珀往树林更深处走,他们头顶枝叶交错层叠,四周天光更暗。
“别给我装傻,”她回头看了琥珀一眼,“我待你好,是因为你长得像腊梅,谢缘待你好,又是为了什么?”
不给琥珀缓冲的机会,阿葵毫不留情地揭开最后一层窗户纸:“——你又是他的第几个‘琥珀’?”
琥珀:“我……”
挂绳上的布偶小狗微不可查地一动。
像是有把看不见的刀子,冷不防正中胸腔,戳进去了,涌出鲜血,才感到无比疼痛。
琥珀面上的血色霎时褪尽了。
谢缘那春风一般的目光……也是在透过他吹拂着别的谁吗?
“……我、不是。”小鸟疯狂摇着头,想停下脚步,可阿葵依旧用不容他挣脱的力道拉扯着他往前。
“谢缘不是那样的……”琥珀哑着声极力辩解,步伐踉跄。
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但心口的疼痛一时压倒了所有,挤占了他全部神智无法思考。琥珀被带着走了数十步,终于记得挣扎起来:“阿葵……”
“阿葵!你抓得我胳膊好疼!”
“阿葵?”
谢缘施展了一个轻浅的混淆咒从筵席上脱身,此刻信步走在田间小道上,迎面遇到了刚从樟树林里奔出来的红发少女,“怎么就你一个,琥珀呢?”
阿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他没在村口大石头旁边吗?”
她没觉出任何不妥,毕竟琥珀自己长了腿,想往哪跑往哪跑,这会儿指不定溜到哪里玩了。眼下倒有更关紧的事儿要说,她举起手里拎了一路的大鸟开始控诉:“这只夜鹭形貌猥琐,躲在房顶偷窥我俩,被我发现立马就跑,现在抓住它了还敢给本姑娘装哑巴!”
“说话!”阿葵厉声对手里的夜鹭道,“贼眉鼠眼!我认出来你就是昨晚那只给我们指路的鸟了,大白天根本不是你们该外出活动的时候,你到底有何企图?谁派来的?都统统交代清楚!”
蓝背红眼的大鸟被阿葵擒住了翅根动弹不得,干脆垂下脖子装死,一声不吭。
谢缘却没把丝毫注意放在它身上,他方才还不疾不徐的悠然姿态荡然无存,眉头紧蹙:“——你人在我眼前,那现在和琥珀说话的又是谁?”
阿葵神色一滞,想通这短短一句话里的关窍后瞬间毛骨悚然!
“你不是阿葵。”琥珀忽而道,紧紧盯着一路拽着他前行的人的后脑勺,试图从那分成双股的麻花辫上寻找破绽。
林间静默,连阵风声都没有。
“哈哈。”
片刻后,“阿葵”不带感情地从喉咙底发出短促的笑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
变化也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她细长如鞭的两条麻花辫像是活过来的藤蔓一般自动飘散开,从发梢开始,阿葵一头火红的发色像燃尽的烈焰,眨眼间变成雾茫茫的死灰,宝蓝色的衣袍翻涌出泼墨般的黑,明黄云肩扭曲变形成了一串串翠绿色石头挂饰,随着衣服主人转身的动作撞击出清响。
“阿葵”的身形也在同一时刻发生着变化,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肩膀扩宽、腰身变粗,最终幻化成了一副高大男子的躯体。
琥珀抬起头,震颤的瞳仁中倒映着一张冷峻陌生的脸。
“你、是谁……?”琥珀的声音跟着瞳孔一起颤动。
黑衣灰发的男子避而不答,眯起了一双毒蛇似的翠绿竖瞳,露出餍足笑意:“小鸟,玩了这么久,该跟我回家了吧?”
他什么意思?琥珀想。
琥珀至今不能完全分辨别人笑容里的含义,抓着他走了一路的陌生人扬起唇角时,他虽未感到亲切,心里的提防却先卸下一半。
“不记得我是谁了吗?”黑衣男子依然笑着,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抬高,琥珀被带着往前一扑,几乎是以悬吊的姿态撞到他怀里。
琥珀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人几乎和谢缘一般高,但他站在谢缘面前时,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像是一座看不见的牢笼当头压下。
牢笼?
琥珀的思维细雨连珠一般活泛起来。
暗室。
燃着黄烛的神龛。
黑衣神像。玄化仙尊。
他猛然抬头直视着对方蛇一般的眼睛:“您就是落鹜山的玄化仙尊?”
邬虺回以微笑。
一道细弱的亮光晃了琥珀的眼,他视线追寻过去,倏然定住不动了。
那攥着他小臂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窄细的银戒,晃了他眼睛的细碎光亮则来自其上一颗硕大的翡翠石。
记忆的海浪再次撞击礁石,琥珀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头脑开始变得混沌。绿色的石头……不,好像应该是白色的……但,万一是他记忆出差错了呢?
“——睡吧,我会想办法告诉仙尊的。”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再度回荡。
所以自己其实是玄化仙尊的宠物吗?
所以谢缘对自己好,只是出于他是仙尊座下神使的职责吗?
奇怪,明明只是分开了一小会儿,他却在这一刻突然很想念谢缘。
邬虺垂眼看着身体陷入僵直状态的羸弱雏鸟,心中泛起不可名状地快意——那个高深莫测的先天神最宠爱的小东西,此刻毫无反击之力地被牢牢握在自己掌中。
“跟我走,不许叫人,”邬虺恶劣地恐吓道,“你说出口的名字,下一刻就会死掉。”
琥珀一声微弱的“谢缘”生生止在齿间,一丝气息也不敢露了。
——即使谢缘亲口告诉过他,自己不会痛也不会死,事到临头他依旧不敢拿谢缘的安危做赌注。
邬虺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这片樟树林本就偏离村落,眼下他们站立的纵深之处更有他事先设下的混淆识神探查的结界,任凭那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找过来。
带走先天神最心爱的小东西,再故意留下破绽,引诱这位神到落鹜山自投罗网——在那里,中州诸神早已布下层层杀阵。
身为一州主神亲自下场来捉诱饵,邬虺有足够的自信能成功。
“不。”
手心里轻飘飘的小鸟突然开口了,黑漆漆的眼眸不闪不避注视着他:“即便您是我的主人,我也要去见我喜欢的人。”
琥珀故意避开了谢缘的名字,话音落,他身下雪白的衣袍无风自动,沉寂了许久的银色脚环迸发出耀眼的华光,邬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道比他强盛数倍的灵力袭面而来,一州主神数百年不曾体会过的尖锐疼痛骤然施加在手腕上,逼得邬虺不得不松开对小鸟的桎梏。
琥珀人往下坠,先闻到了熟悉的淡香,接着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手腕被抓得胀痛的地方被人轻柔地环住。
“傻琥珀,”他听见背后的人说,“自己一个人强撑这么久,你若早一些害怕,我即刻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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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虺:屠神大业启动!
谢缘:?
琥珀:(懵圈中,但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谢缘)
第24章
甫一照面,邬虺不用多余的试探就即刻判断出单凭他一人绝不是谢缘的对手。
自洪荒绵延至今的原始神力与倚靠供奉维持的灵力如同大海之于溪流,强大威压引发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邬虺在惊涛骇浪前反而笑意更甚,眼中闪烁着隐秘的兴奋:“子虚仙君,久违了。”
谢缘把琥珀严严实实护进怀里,目光落在邬虺脸上,心中有所思量,面上却滴水不漏。
他微微一笑:“哪里话,六百年前不是刚与阁下见过面吗?没成想弹指一挥间,阁下已经脱离凡骨登上主神之位了。”
邬虺笑容一淡。
一道弯刀似的灵力毫无预兆砍了出去,邬虺身后一株合抱粗的大树拦腰折断,像是不可置信般矗立片刻,然后轰然倒塌,惊飞林间群鸟。
首当其冲迎接这道强悍灵力的邬虺却面不改色,从腰腹处断裂的躯体像一阵挥散的烟雾,渐渐消弭于空气。
谢缘毫不意外,目光淡漠地注视着这具冒充邬虺本尊的“识神”彻底消失。
“谢缘……”怀里的小鸟一动,微弱地唤了他一声。谢缘立马低头看。
琥珀把脸埋在他襟前,双臂试探着环住他的腰,声音小小的,像是不想让他听到的自言自语:“谢缘,究竟是什么人呢?”
谢缘没有直接回答,他摸到琥珀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缓缓拉到面前:“还疼吗?”
琥珀先是摇摇头,觑了一眼谢缘的神色后又立马点头,道:“疼。”
谢缘动作更轻了。
被灵力斩断的大树切面齐整,谢缘把琥珀带到杵在原地像张高桌似的树桩旁,半扶半抱让他坐在上面,这样,一站一坐的两人视线就几乎持平了。
谢缘拉开琥珀的袖口检查他的小臂。
琥珀做了二十余载的鸟雀,按照人族的年龄标准他应当已经及冠,但单看他化成人族模样的骨骼形貌,却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袖摆拉上去,露出的小臂线条柔缓,光滑细腻的皮肉上几道鲜红的指印显得格外扎眼。
谢缘眼神暗了暗。那种烦躁的感觉又出现了,在发觉琥珀离开飞壶时、在看到柳岸的驯兽师把铁环扣在琥珀脖颈上时,他都有这样的异常反应。
他分明早已不把琥珀当做自己的私有宠物了,但如若他只是将琥珀作为自己在这世间唯一能够相伴相守的挚友来看待,也会产生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染指的怒火吗?
先天神模仿人族的方式来思考感情问题向来游刃有余,此时却产生了少有的困惑。
琥珀垂眼看着谢缘细细用灵力揉开他小臂上的红色瘀痕。
自太阳穴而起的尖锐疼痛没有随着邬虺的离开而减轻,反倒愈演愈烈,大有钻入脑髓的架势,琥珀疼得皱眉,但一声未吭,专注地感受着谢缘的手指在他皮肤上轻轻游走的触感,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
“没有戒指。”琥珀突然说。
谢缘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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