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大门被敲响了,小月槐以为是太婆回来了,一路小跑着满心欢喜地打开门:“太婆你回来啦——”
看清门口来人时,声音戛然而止。
一行几人皆身穿黑衣、腰挎长刀,还有个熟悉的身影点头哈腰地跟在最后,小月槐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村口的老光棍张瘸子。
为首的女人见开门的是个小孩,讶异地挑挑眉,弯下腰问他:“你家大人呢,怎就你一人在家?”
小月槐紧张地攥着拳头,强作镇定道:“你们找太婆有什么事么?”
女人想说些什么,后面的人却压低嗓子上前提醒她了些什么。
灯?
小月槐捕捉到这个字眼,急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没人理睬他。
没一会儿,女人手里提着盏青玉灯走了出来,灯在黑夜里闪烁着淡淡幽光。
小月槐急的差点哭出来,他大喊:“抢别人的东西!你们是强盗!”
女人拦住了一旁想要上前的护卫,道:“别和小孩计较。”话毕,转身就想离开。
小月槐握紧拳头,攒足全身的勇气,闭眼猛地横冲直撞向了女人。众人都没料到他竟那么大胆,在听见灯砸落至地的声音后,皆大惊失色。
好在青玉质地坚硬,并没有碎裂。张瘸子上前就是一脚踹在他身上,嚷嚷道:“臭小子,吃了豹子胆还是怎的,敢顶撞雁翎山庄的武师,真是活腻了!!”
小月槐此时被这一脚踹得脑子嗡嗡的,趴在地上模模糊糊中听见交谈的人声,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院门被哐得关上的响声.....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太婆的声音:“......醒醒,醒醒,月槐!”
小月槐迷迷糊糊睁眼,却只见满手已干涸的血迹,他缓缓地张开痛到麻木的小手。
一枚青玉碎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第37章
“没了就没了, 也不是啥大事儿。”
太婆边帮小月槐包扎伤口,边笑呵呵地安慰哭哭啼啼的他:“乖,莫哭莫哭,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只要你人没事儿就好。”
“很要紧的……”
小月槐抽抽搭搭地反驳。他明明很多次,很多次瞧见太婆半夜坐在小院儿里, 静静地注视着那盏青玉灯。
“终究是身外之物。”
太婆伸手帮他顺背,眼神里满是慈爱:“要我说,咱平平安安的最重要,是不是?”
“嗯。”
季月槐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
几天后, 他趁着夜色, 偷偷溜到了麦地里, 在漫天星辰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枚青玉碎片,对着月光看。
其实, 小月槐向太婆隐瞒了一件小事。
她束之高阁的那本无名功法,自己先前虽然背的滚瓜烂熟, 书角都翻卷了,但始终只是会背而已。
而那晚, 自己手心流出的血, 与碎玉交融的那一瞬——季月槐冷不丁地意识到, 自己终于……不只是会背了。
但小月槐选择不告诉太婆。
因为, 太婆不喜欢那本功法,也不喜欢他总兴高采烈地翻来翻去,还念出声。
四周寂静极了,唯有麦浪声一波接一波。
小月槐的心脏砰砰跳。
他在奄奄一息的麦草株旁蹲下, 阖上眼帘伸出手,悬停于其上。
仅仅几个呼吸后,小月槐浑身蹿过一股阴寒之气,他牙齿止不住地打颤,眼冒金星到几乎蹲不稳。
睁开眼,蔫了的麦草赫然变得青翠挺拔。
好厉害,好神奇!
小月槐的呼吸急促,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兴奋又惶恐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后来,满身冷汗的他蹑手蹑脚地钻进被褥,眼角眉梢洋溢着喜悦与兴奋,天将破晓时,才沉沉睡去。
隔日醒来,他却像是受了风寒,头疼脑热、咳嗽流涕不止,过了半旬才堪堪痊愈。
太婆心疼坏了,忙前忙后地照料他,义诊都推脱不去了。
怪不得太婆不喜欢那功法呢。小月槐暗暗地想,确实很危险,我以后乖乖听话,不要再用了。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听话。
季月槐又想起太婆临终前嘱咐的话。
她让他别去怨谁,也别去恨谁,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就算是好福气。
自己这算是做到了吗?
季月槐不知道。
在似醒非醒,似梦非梦间,贴在自己胸口的碎玉沁出丝丝凉意,季月槐想用掌心捂热它,却怎么都抬不起胳膊。
他接连不断地坠入更深的梦境里。
“天珩兄,秦庄主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是啊,今日众人聚首,难得的机会,我还想着,来拜见拜见他老人家。”
“若有什么需要的珍奇药材,尽管跟我开口,某定不遗余力为您寻来,以报当年提点之恩。”
“哈哈哈哈……感恩不尽,感恩不尽。”
秦天珩的语气很有辨识度,七分谦逊掺杂三分自傲,季月槐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但其余的声音,他一个也不认识,多半是其他大宗门的继承者们。
他和秦天纵为了躲开侍卫的巡视,正肩贴肩地靠在大殿后窗外的柱子后,刚好听见了这番对话。
秦天珩喝的有点醉了,大着舌头道:“他老人家身子骨还挺硬朗的,偶尔能下地走动,暂且还不劳烦着您们操心,哈哈哈哈……”
“哦?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可得择日庆祝庆祝了!”
“段兄,你真是尽出馊主意,老庄主需要静养,哪里受得住折腾呢?”
“这话没毛病,来来来,咱们哥几个干一杯,就当是……提前恭贺秦兄接任庄主之位了!”
赞美奉承之词接连不断地涌向秦天珩,将他捧得晕晕乎乎,一时间找不着北。
“……美娇娘在侧,杀生权在握,我等着实羡慕……”
“……雁翎山庄少庄主这响当当的名号一出,天下谁人不仰慕?”
秦天珩此时连“谬赞谬赞”这种谦辞都不说了,只是一味的斟酒喝酒,笑声里的得意难以掩饰。
“话说回来,老庄主久病难医,江湖皆知,此番好转,秦兄可是觅得什么好机缘了?”
“我看八成是,秦兄,瞒着兄弟几个这么久,不够意思啊。”
“嗯,说机缘嘛……倒也谈不上。”
秦天珩拉长语调,卖起了关子。众人也是好奇,皆殷切地催问着,大大满足了他的表现欲。
“前些时日,我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夜不能寐,没日没夜在藏经楼翻阅典籍,但都无所获。”
“直到有一夜,我实在心烦意乱,便去旁边的百宝殿晃悠,竟看见有一物在发光!”
“发光?可是夜明珠?”
“非也非也……”秦天珩啧啧摇头,“是——”
“一盏青玉灯。”
“灯?灯发光有什么稀奇,秦兄莫要拿我们开涮。”
“此灯可并非俗物。”秦天珩说的头头是道,“它没有灯芯,不用灯油,自个儿就能亮!”
一片哗然。
季月槐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秦天纵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询问:“怎么?”
季月槐强压下内心翻涌的轩然大波,假装惊讶地询问:
“三少爷,还有这种事儿么,真的假的?”
秦天纵淡淡道:“未有耳闻,多半是他胡诌。”
面对接踵而至的“灯如何能治病”“此物为何忽然发光”,秦天珩没再回答了,只是重复着:“不可说,不可说。”
胡诌的?
就这么恰好胡诌出青玉灯来?
季月槐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祈求般抬起眼眸,偷偷看了秦天纵一眼,想,不要骗我。
别人骗我无所谓,你不要骗我。
求求你。
“好。”
秦天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
季月槐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间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走吧。”秦天纵揽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侍卫们背过身了。”
季月槐垂下眼睫,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
想什么呢?他奚落自己。
万幸,季月槐那颗悬在万丈高崖上、惶惶不安的心,最后还是安全落地了。
秦天纵没有骗自己。
是秦天珩。
他向所有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蓦然间,一张难以忘却的苍老的脸,从季月槐的记忆深处猛地浮现,让他呼吸又急促起来。
深陷的眼窝,杂草般耷拉下的白眉,干涸河床似遍布开裂的皱纹,还有那浑浊的眼珠里,燃烧到只剩余烬的绝望神光。
“嗬——”
季月槐瞬间惊醒,他猛然坐起身,又“吧唧”一下被秦天纵的手臂给压回床榻。
只见秦司首酣睡在他身侧,胳膊像铁筑似的,横亘在季月槐的腰间。
秦天纵闭着眼,闷声问他:“去哪?”
季月槐哭笑不得,他以仰面朝天的姿势回答道:“睡不着,想散会儿步。”
“我陪你。”
于是,片刻后。
二人散步至锦鲤池边驻足。
今夜月光亮堂堂的,温柔地照亮了浮动的粼粼水波,以及水波里遨游的锦鲤们。
“你看,这条肥嘟嘟的。”
季月槐扔下几粒鱼食,笑着指向其中一条银红的:“真喜人。”
秦天纵扫了眼,评价道:“确实肥。”
“那条就苗条多了,游起来也灵活些。”
“……嗯,很灵活。”
“哎,角落里还有条纯金的,都说这是祥瑞之兆。”
“……嗯。”
回答越来越慢了。季月槐有些诧异地回首,只见秦天纵抱臂趴在石栏杆边,阖上了眼帘,歪着脑袋补眠中。
差点忘了,他公务繁忙,肯定是刚睡下不久,就这样被自己叫起来,肯定困得不行。
季月槐心软软的,他凑近秦天纵,略带歉意道:“困了是不是?走,我们回去睡吧。”
秦天纵摇了摇头,从臂弯里侧头,眼神从下往上的看向季月槐,带着倦意很重的鼻音道:“不回。”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要陪你。”
季月槐有点羞赧,他盯住那条金色的锦鲤,目光跟随它穿梭于浮萍间。
见季月槐不回应,秦天纵顿觉不爽,直接了当地发问:“不要我陪吗?”
季月槐睫毛颤了颤,心知避无可避,便老老实实地回答。
“……要。”
秦天纵闻言,满意地挑挑眉,埋下头继续补眠。
良久,耳边传来季月槐的轻叹。
“今天月亮真圆。”
秦天纵睁开眼,只见季月槐正仰头远眺月亮,杏眼里盛满溶溶月色,如瀑白发散着淡淡的朦胧银辉。
像深林里刚修成人形的精怪。
秦天纵无端地想,若季月槐是精怪化成的,就是某种花草变的,而且是很香的那种,
“你看呀。”季月槐指了指夜空。
秦天纵慢腾腾地挪开眼,看向月亮。
嗯?
缺了小半块。
这也叫圆吗,秦天纵有点疑惑。
正欲收回目光,秦天纵的脸颊却忽的传来柔软的触感,还有些微水润,就好像——
被亲了一口。
“咚”的一声,鱼食袋从秦天纵手里滑落,直直地掉进池子里,锦鲤们一拥而上,快活地争抢起来。
第38章
秦天纵的侧脸轮廓起伏有致, 薄薄一层皮肉覆在棱角分明的下颌,鼻骨如刀脊般挺直,眼角微微下压, 冷淡矜傲的气质显露无疑。
皎洁的月华从他的眉骨流淌至唇峰, 将他的脸庞照得半边明半边暗。
想到自己待会要做什么,季月槐忽觉目眩神迷。
他屏住呼吸, 对余光里的那条银红锦鲤说,你游动的那一刻,我就——
动了。
那抹银红跃出水面,撞碎了摇曳的烁烁波光。
季月槐心一横,扶着冰凉的石栏杆一垫脚, 嘴唇往秦天纵的脸颊凑。
与其说是凑, 不如说探比较合适, 因为他此生也没主动亲过人,把握不好这短短三寸的距离。
触及三少爷脸颊的那一瞬,到听闻鱼食袋“咚”的落水这一刻, 季月槐的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尚未品出个中滋味呢,季月槐就往后退了两小步, 手肘撑在栏杆上,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趁人不备, 非君子也。
他迟钝地意识到, 自己方才的行为算是偷袭。
二人就这么像两尊石像般, 僵硬地矗立在锦鲤池边半晌。
最后, 还是季月槐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从容自若:“更深露重,秦司首,早些回去睡吧。”
睡完一觉就好, 明日又是哥俩好。
秦天纵缓缓转过头,垂眸看了季月槐一眼,声音有点低哑:“好。”
所幸,季月槐此时因为低着脑袋,没接住这份沉甸甸的眼神。
不然,他指定得被吓得腿软,边止不住地往后退,边色厉内荏地警告秦天纵“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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