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周汀听进去了没有,我连自己差点都骗过去了。
其实还是有差别,因为断手现在打不着火机,我才用左手扶烟,不是因为我愿意,而是因为它成了唯一能帮我的那只手,我本来是右撇子。
断手的拇指和剩下的西根指头再怎么用力,也握不一个稍大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配个假肢了。
手指一抖,带丝猩红烟灰从头抖落下来,落在我的右手背上。我被烫了一下,忍不住轻微皱了皱眉。我悄悄把手藏了起来,不给周汀看,我没看周汀,她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也许她知道,也许她没有。
但我姐肯定是不知道我有周汀这个内应,半夜就偷偷从医院溜出去了。
她第二天早上跑空了,气的她打了六通电话就为了骂我。
第32章 开春
开春了啊。
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很多人因为场地的事故摸到了我的账号。手机因为事故被砸烂了,所以当我重新登上账号看到那如洪流般的红点时,我懵懂无知的以为我被网暴了。
当我翻阅过所有消息又把各大社交软件翻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怎么了。
《潮》一炮而红,我也是。消息就像是风措过草地后一延万里多芥子,多的简直离谱,比起我之前十室九空的社交账号,简直是山火级别的蔓延。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关于海的故事,结果,它成了一场风暴。
潮水来了,退不下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火的,直到有我的邮箱和社交软件像泄洪的闸口,一时间涌入无数评论、私信、转发和邀请。
社交账号的通知栏像是被刷爆了一样,各种未读消息、点赞、转发层层叠叠,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潮被被疯狂传播,各种影评、剪辑、解读视频纷纷出现。评论区像是被洪流席卷,情感各异,甚至还有人在猜测拍摄故事背后的现实原型。
江河和秦颂舟的账号也被扒了出来,网友的执行力相当惊人。
秦颂舟率先发声。
她直接在自己的主页转发了一条关于“潮”的原帖,只附了两个字——“谢谢。”
这条动态的评论瞬间暴涨,而江河却沉默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凌晨,她才更新了一张海边的照片,没有配文,只有一条海浪的emoji。
网友们嗅到了一丝气味,又或者说,他们乐于用自己的解读填补“潮”之外的故事。
我也不好当哑巴了,我发了回应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其实当初拍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答案。结束后大家交流了一下,江河说她不会回头,秦颂舟说她在等,但等的不是江河,而是一个完整的句号。所以,我个人的理解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江河湖海,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每个人心里不同的答案。"
"最后,由衷的祝愿大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江海!"
群众不瞎,《潮》是一部好作品,也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把握好,简直就是一条星光大道,从此得道升天。
但我很惶恐,因为我被人看见了,被发现的刚刚好还是残缺的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很简单,说到底我就是个怂货,干过最大胆的事情莫过于向周汀告白了吧。我是灵感选手,我深知现在的我拍不出比潮更好的作品。
好的灵感像是那两根被切断的手指一样离去了。
这种感觉像我的生命在逸散,水从我的四肢流走,生出肌肤上的水苔。我想我现在己经变得陈旧且乏味不堪了吧,就算面对周汀我也说不出口什么。
我不是什么飞鸟海鸥,本就生锈的身体杀死了我,空白的脚本和储存卡,杀死的是证明我存在的定义。我写不出任何东西,连那些曾经滚烫的情绪都变得像沉在水底的旧船,遥远而破碎。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我坐在阳台试图写个新台本,光线透过玻璃打在我的手上,指尖白得像是透明的。
树影晃,天光破。
我不是,我会好好的。周汀说过我要好好的。
因为自己的不幸,而伤害身边人的事情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没有之一,无异于那种追妻火葬场的狗血故事,是最荒谬的自我施虐。让我干这种事情不如直接让我去投江。
但是周汀可能不清楚,我无奈,慢吞吞挪到她面前,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上。我说姐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可是这样你更快回到普通的生活…”周汀愣了愣,手微微停顿在空中,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我能感觉到她的忧虑,那种从未在她身上消失过的担心,她对我太好了,总是无时无刻不为我着想。跑医院、找专家,偷偷去联系了国外的假肢团队,还得关注维护我的心理状态和自尊心,真是为难她了。
“你好心疼我啊。”我说。
“那我心疼谁。”
我啃了她一口,她也就没再开口。
这一点也不公平,周汀天下第一好。她心疼我,可我也心疼她啊。
周汀还是不相信,犟种,她还是觉得是因为我最近状态不太好,才会对装配过程有些抗拒。周汀好倔,在这事情上尤为明显。
当然不是,我同样也联系了做假肢的师傅。老师傅在国内,是张飞戈给我引荐的。老师傅的跟我的处境差不多,断了左手三根手指。身为相同的境遇的人,他更了解我的需求。我最近计划回去一趟,去配个型子,拷个手模。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耍脾气。我清楚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而不是只要我觉的这是"为了你好",这并不等同于我真正的需求。
如果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样的道理。如果说的再冷血一点,没有人能真正的站在你的处境去思考你的问题和理解你。秦颂舟之前关于火机和火石的观点很对,没有人生来一致,所以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我能看见她眼中的失落,或者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我有拖累你的脚步吗,周汀?
我最终只是安慰周汀,我保证我会好好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渐渐转向旁边正在不急不躁啃着我脚的狗。我也看见了,我说可能我脚也要配假肢了,终于把周汀逗的咯咯笑。
我松了口气,离开转身走向阳台上的桌子,重新拿起笔,写台本去了。写不岀来就写不出来吧,谁管我。周汀没有离开,她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回邮件,只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
笔尖在纸上停滞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落下了几个字。写得断断续续,但至少有了个开头。
大鹏叼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袜子,蹲在我脚边得意地甩了甩,我懒得搭理它,它却兴奋地蹭了过来,把脑袋顶在我的小腿上。我低头瞥了它一眼,伸手揉了揉它的耳朵。
周汀把袜子没收了,她问我这是哪叼出来的。
“不知道啊。”我耸耸肩,把笔往桌上一丢,往后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写不出来了,还是陪狗玩吧。”
周汀说写不岀来就休息休息吧,我说可能不太行,我己经落下了好多好多。
大鹏一点也不介意我们在讨论它,一直在旁边啃我的裤脚,我不知道为什么它钟爱于此,它的世界里简单得令人羡慕。
可能大鹏也有它执着的东西吧,可能别人以为它执着的东西是扶摇而上九万里,但那只是一只袜子和裤角。
想到这,我给纸上多添了两句。
而大鹏呢,终于放过了我的裤脚,跑去找粥米玩了。
它们一前一后地跑着,爪子在木地板上哒哒作响。我窝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天边开始泛起一点淡粉色的晚霞,那种春天才有的颜色,像桃子外皮的绒毛一样温吞。
第33章 旧琴
在家里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到了很多已经用不上或者用不了的东西。
比如说我的旧琴。
我一开始都没认出它来,是因为那把琴我真的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这琴也可以说是老伙计了,这是我的第二把琴,是我姐送我的,还挺贵的,不过确实很好用,相较于我初学的第一把琴来说。
我把堆在上面的东西搬下来,拎着琴盒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吃力。
琴盒上落了一层薄灰,我用指腹擦了一下,才露出底下深色的木纹。打开琴盒,指板上的痕迹依旧,唯独我已经很久没碰过它了。我拿起琴,手指轻轻滑过琴颈,木头的触感依旧温润,只是比记忆里更旧了一些。
“你还会弹吗?”周汀半蹲在我旁边,看着那把琴。
我是十岁学的琴,先学的尤克里里,然后才是吉他。
“试试呗。”我随口应了一声,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我给周汀弹琴。
我坐在地毯上,把琴抱起来,左手抬起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按上了指板,拨了两下。音色有些生涩,毕竟很久没用,早跑调了,重新调一下,弹首曲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想听什么?”我问她。
“嗯……随便,你想弹什么就弹什么。”
哦嚯,在我调音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我忘了有些指型,我现在用不了,也压不住了。
周汀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的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像是在权衡该不该出声提醒我。
“……对不起。”她低声说。
“可以的客官。”我先用手点了点她的嘴,回拒了她说的那一声对不起。
然后又重新捏紧琴弦,立刻就弹了首单指的小星星。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月亮转动梦的圆盘,简单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琴弦振动的声音清脆得像冰块碰撞在玻璃杯壁上。
曲子戛然而止,我抬头看着她,假装一本正经地鞠了个躬:“演出到此结束,谢客了。”
她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肩膀微微颤抖,像是琴弦也跟着她的笑意一起颤动了。
弹完这首曲子之后,我就把它收起来了。我跟周汀说,还是把它跟其他用不上的东西一起挂掉吧,挂到二手平台上去。
“为什么?你应该还喜欢它的吧,为什么不留着纪念呢?”月亮透过最大的星星望着我。
“嗯…”我把琴轻轻放回原位,整理了一下琴弦,“就是因为我喜欢它呀,所以把它出给有需要的人更好吧,我留着它有点可惜唉。”
雨声淅沥着下了一整天,屋里很安静,周汀窝在沙发上看书,我坐在她旁边,琴还横在我腿上。
“你十七岁第一次给我弹琴的时候,还记得弹了什么吗?”她忽然问我。
我想了会儿,说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她翻了页纸,没看我,“是《奇迹的山》。”
说到底,那把琴是我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我了。
如果能让它去到更合适的地方,就能让它继续发挥作用,更好不是吗?没有什么奇迹可以让我回到十七岁,又或是可以弹出十七岁那年叫奇迹的山的曲子了。
现在的我只能弹小星星了,所以我不会把能奏出奇迹的它强硬的留在身边了,只为了纪念十七岁的我。
我想我的生命中不会再响起那首叫奇迹的山的曲子,因为它没有歌词,而且我唱歌还跑调,我只能像风吹过叶子一样哼哼,风又把调子吹得零零落落。
我跟周汀开玩笑打着哈哈说,好多人学琴的目标和终极奥义是给别人展现,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已经是大成功了。
因为我早就找到了你,属于我自己的奇迹的山。
周汀听到这话笑了,抱着我亲了好几口,夸我嘴甜。
我也不自觉地伸出手,回吻我的夏天。
我把那把琴挂上了二手平台,不一会儿就有人就联系我了,说要上门取琴。
于是我把琴最后一次擦干净,抱着琴下楼去等买家。
乘电梯时我偷偷跟它说了悄悄话,我说再见啦,我放你一线生机。
如今它要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发出属于它的声音,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我知道这对它来说,或许是个更好的开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你真的见到那个买家,看到他随便摆弄我的宝贝,跟我砍价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很老了,我只能给你这个数。”他边拨弦,边给我比划了个数字。
“您不喜欢的话,没关系,我还是想自己保留它。”我尽量让语气平静,心里却紧张得像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孩子。
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以为我是在嫌弃价格低了“你这价格定得太高了,琴确实是好东西,但毕竟都这么老了”他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眼睛仍然在琴弦上游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
“不卖了,请便吧。”我把琴收了回来,我看着那人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动作粗糙而漫不经心。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不安,仿佛在发出微弱的抗议。心里涌上阵阵不舒服的感觉,我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能再把它交给他了。
“不是,价格可以聊么,我可以再给你加二百美金,怎么样?”他压下了我要收起的琴盒,,“你这不是浪费大家时间嘛。”
“不是钱的问题,您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推开了他放在琴盒上的手,收紧了抱琴的手,摇摇头。
说出口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生气,但看到我把琴收起来后,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撇撇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背影在雨中隐去踪影。
“卖出去了?”周汀在阳台上浇水,没看见我又把情盒子原封不动地抱回来了。
我摇头,把琴放回了原来的角落。
“没舍得。”
她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刚刚是谁说什么要让它继续发光来着?”
“……我是说‘如果’。”我顶了她一句,“现实比理想更复杂一点。”
“你不想卖就不卖嘛。”她走过来,低头看了眼那把琴,“又不是非得用什么高尚理由去告别它。”
我说大概吧,低头把琴盒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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